即變了，娘娘看了看箱底的舊絹麻衣裳，涂著丹蔻的指甲在織物的縫合處觸了一下又一下。她依稀記得新入宮的娘娘便是著這身衣裳，那時娘娘天真嬌稚，尚是個孩子呢，緊張地咬著花瓣似的嘴唇，看著她這個新分配來的小宮女。

    “往后咱們便一起過活啦，你叫什么名字呢？”嬌花一樣的小美人微笑，背著手踮起腳尖問道。這身春藍色薄棉衣裳，小家碧玉模樣。

    那是不莊重的樣子，世家千金不會如此沒有規(guī)矩，自然了，世家千金也不會這般親厚地待她。

    “奴叫阿晚呢?！彼曇粜⌒〉卣f，縮手縮腳地抬頭，對上夫人的柔軟的目光。

    “娘娘……”她顫著聲說，嘴唇嚅囁，伸手去揪夫人的衣角，“我們馬上去求求殿下……”

    謝妍眼底的光芒寂了下去，默默地搖頭。

    “且不說他行軍在外，便是在京中，求了又怎樣，莫非他還能為我弒君嗎？”謝妍道，“他有他的計謀，而我……也有我的命數(shù)。待他來了，你且告他，看在與我露水夫妻的份上，求他保下我父母親族，謝姬死而無憾矣?！?/br>
    夫人起身，撫平旋裾上的褶皺：“好啦。阿晚，快，速速避去蘇夫人處?！?/br>
    阿晚大喊：“娘娘！”

    謝妍走得愈發(fā)疾了，背影還裊娜依舊，若廊畔青竹。

    她其實不如阿晚所見鎮(zhèn)定，整個人都在打寒戰(zhàn)，宮妃通jian該如何處置？是要做成人彘還是五馬分尸呢？

    結(jié)果忍了這么久，到最后竟還是死路一條啊。

    可是不能哭。

    外面略略地落著雨?；实垩鲈谧仙w儀仗上，臉色分明還蠟黃，卻精神矍鑠，也不知風(fēng)傳是假還是回光返照。見謝夫人大跪來迎，也不叫她起身，反而咳著饒有興致地看著。

    “幾日不見，卿卿想不想朕？”他問，“除夕不見，前日賞花亦抱恙，是有何難言之隱??？?！?/br>
    果然是了，興師問罪，謝妍舒出一口氣，反而鎮(zhèn)定下來。

    “除夕之日臣妾酒醉陋顏，不堪面圣，又無口諭，如何敢打擾？”她依舊跪伏在地上，并不抬頭，又道：“臣妾雖傷了，卻還獻上了綠萼，謹(jǐn)表誠意。”

    皇帝從鼻間輕哼了一聲，也不理她，只是看著平江臺破敝的宮門，好半晌才道：“真是個牙尖嘴利的丫頭。來朕身邊，叫朕瞧瞧你。”

    謝妍自服侍皇帝下了紫蓋，皇上一步三晃，內(nèi)侍忙不迭地撐起玄色傘來，蔽著他，才不過幾步，就叫何氏抬著小轎椅來。謝妍瞥了何氏一眼，愈發(fā)確定自己是個露出破綻后要被拋掉的棋子。

    “朕啊，是愈發(fā)不成了?！彼袊@道，并無人敢接話。

    待入了正門，請皇帝上座主位。她便騰身去點火燭，聽皇帝遣走了何氏等人，便輕輕一笑。已是將晚的天色，小雨淅瀝，更顯沉郁頓挫。

    皇帝笑道：“朕這是老毛病了，咳。那時朕還是太子，父皇見阿曠立了功，硬要朕也去癥些子功勞來蓋他。朕啊，本不想去，可誰叫父皇催逼呢。結(jié)果什么戰(zhàn)功也沒撈著，反而得了肺癆?！?/br>
    “他們當(dāng)著面夸朕憂國憂民，背地里，呵，當(dāng)朕是個病癆鬼。是啊，誰不說阿曠才該當(dāng)天子，他樣樣都好，比朕這昏君好上千倍、百倍。”

    “父皇死的時候恨哪，朕哭求他閉眼，他說：‘姬氏七代，恐亡于此！’哦，原來他這樣看不起朕……咳，朕的皇后妃子也厭惡朕，不是嗎？唯有……唯有朕的阿勛和朕是一道的。”

    謝妍靜靜地聽著，看他的臉上突然泛起薄薄的潮紅，大抵是因講話太久氣息不足，又或是為著提及舊時戀人。其時滿堂燈燭皆亮，搖搖晃晃地照著平江臺狹小的正堂。

    聽春雨如注。

    “怎么敢呢?！彼氐?，并不因他這番自白而憐憫。曾經(jīng)也是這樣的搖曳燈火下，她的血珠奔涌而出，她火辣辣地痛，緊緊閉著唇，聽皇帝狂笑：“阿勛，你看這，和嫩豆腐似的！”

    姬興大笑起來：“怎么不敢！真竟當(dāng)朕是傻子？都該拖下去醢了！甚么賢王良妃，甚么忠臣德行，哈……”

    他嗓子都近乎嘶啞，喉間“嗬嗬”幾聲，枯槁的手用力拍在黃花梨桌上。

    “謝姬，你過來。”他的手臂纏上謝妍的腰。

    “別怕，朕不是在說你和姬曠的……茍且之事?！彼麚еx妍的手臂往上托了托，另一只手的手指從胸口的溝壑里伸入?；实凵暮芎茫幸浑p桃花眼，然病弱伶仃，病態(tài)美人。

    “噓——”皇帝制止她試圖解釋的嘴唇，俯下身在她的脖頸上烙下一個吻，他下口很重，不多時紫紅色的淤便占據(jù)了那塊皮膚，“朕呢，立庶民為夫人，卻換來一頂綠帽子，值得。真值得。”

    皇帝看著她垂著睫毛懺悔的樣子，覺得索然無趣。

    “朕也想知道，他到底瞧上了你何處?！彼氩[著眼搖了搖頭，“皇后要你侍奉朕？她又把朕當(dāng)什么了?！彼齾s不敢叫出聲，那手指又濕又冷，她手腳上不由得滲出冷汗，聽見他冷聲繼續(xù)：“你們都把朕當(dāng)什么了！”

    震得燭火也搖了搖。

    謝妍的長袖繞至他頸后，袖間金簪在昏暗的宮室里光澤一閃，便有劍芒立至。

    她還未來得及想清那是什么，身上力道一改，她身側(cè)有人“呃”了一聲，渾身是血地落在地上。

    身后有冷風(fēng)吹來，她回首，只見殿門已然大開，外頭落著的雨也隨之飄搖進來，幾乎吹熄欲墜的燭火。

    男子高大的身影立在她身邊，戎裝未解，劍已出鞘，橙黃的黯淡燭光照暖他的側(cè)顏和冰冷寒光。

    是他。

    ————作者嗶嗶叭叭————

    寫變態(tài)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