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傘上前來，肩輿在大宮門外停著，萬歲爺需步行走過御路，才能登上那臺代步。

    輕裘斗篷披上肩，皇帝抬起下頜，等三慶扣上金鎖子。視線不經(jīng)意向東一瞥，恰好看見一片衣角劃過菱花門，皇帝蹙起眉，沉聲問：“是誰？”

    嚶鳴一聽褶子了，免不了又要扣上窺探圣躬的罪名。她從檻內(nèi)重新邁出來，遠遠向他蹲了個安，“回萬歲爺，是奴才?！?/br>
    皇帝站著，偏頭打量她，冠下的編發(fā)結(jié)了細長的銀珠，那銀珠隨他的動作，在鬢邊簌簌輕響。

    “又是你?！彼麊⒘藛⒋剑澳憬o朕過來。”

    嚶鳴覺得頭皮有點發(fā)麻，偏殿里的松格驚恐地看著她，她微微搖頭，示意她別慌。

    皇帝尋釁，以后大概是常事了，她得盡快適應(yīng)下來，否則吃虧的還是自己。緊走幾步上前，她低眉順眼蹲安，“聽萬歲爺教誨?！?/br>
    皇帝一臉肅容，慍聲道：“齊家累世高官，到如今傳家也有兩百余年了。朕本以為你出身名門，行事自然比別人謹慎，沒想到是朕高估了你。”

    嚶鳴又挨了冷嘲熱諷，并沒有任何委屈和敢怒不敢言的模樣，她十分大方地承認了，“奴才自小就不穩(wěn)當，辦事毛躁，嘴也笨得很。如今在老佛爺宮里盡心學規(guī)矩，再過一程子定會有寸進的，萬歲爺瞧著奴才吧?！?/br>
    這下子正落了話把兒，皇帝哼道：“朕瞧著你？不是你一直在瞧著朕嗎？凡朕所到之處，必有你的眼睛。若不是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朕就挖了你的眼珠子給納辛送過去，也好給他提個醒兒，知道什么是當奴才的本分?！?/br>
    皇帝小刀嗖嗖，從來不留情面。嚶鳴耷拉著眼皮聆訓，皇帝說一句，她就矮下去一分，等皇帝說完，她從容蹲個安道：“萬歲爺教訓得是，奴才不懂規(guī)矩，惹萬歲爺震怒了。可奴才還請萬歲爺容奴才辯白一句，奴才實在從未刻意窺探天顏。奴才雖駑鈍，但還管得住自己的行止。像先前，奴才只是上銅茶炊去了一趟，回來剛進殿門就被萬歲爺叫住了，還望萬歲爺明鑒。”

    她說完，頓時覺得如釋重負。先前皇帝多次冤枉她偷窺，她是做奴才的，不好和主子爭辯什么，黑鍋背了就背了。可他每見一回都懷疑她，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她是女孩兒家，羞恥兩個字還是知道怎么寫的，好端端偷著瞧爺們兒，像什么話！ 別說進宮更該進退小心，就是在家時，她也從來沒有拿眼睛亂瞧的毛病，這位主子爺究竟是什么想頭，天天的拿這種話來擠兌她。

    不過她犟脖子，顯然頂撞皇帝了，她看見他的手在箭袖下緊握，自己腦子里嗡地一聲，心差點從嗓子眼兒里蹦出來?；实蹥€把人跟玩兒似的，她開始斟酌，要是他現(xiàn)在就下令砍了她，那她向太皇太后求救，不知管不管用。

    刀都抵在脖子上了，她有點哆嗦，到現(xiàn)在才猛然后怕?；实凵磉叺娜寺犚娝麄兊膶υ捯矅樀貌惠p，淋了雨似的愕著兩眼，蚊聲央告：“主子爺，您息怒……”

    皇帝垂眼看她半蹲著，鬢邊蜻蜓小簪頭的一雙翅膀大力地撲騰起來，上下翕動著。她想維持的體面，想來快要維持不住了。他心里的憤怒倒逐漸消散了，原來她并非當真那么不怕死。

    “怎么？醉茶的毛病又犯了？”皇帝有些鄙夷地問，“還要不要命人傳太醫(yī)來？”

    “不不不……”嚶鳴忙搖頭，“奴才今兒沒喝茶?！?/br>
    皇帝是有意要讓她難堪，看著她的發(fā)簪一哂，“那你抖什么？”

    她輕輕吸了口氣，勉強定住神說：“回萬歲爺，奴才蹲得腿酸了?！?/br>
    皇帝聽后一愣，忽然發(fā)現(xiàn)這東西死不足惜，便不再理睬她，拂袖而去了。

    天爺，鍘刀底下?lián)炝藯l命！皇帝御駕一離開慈寧宮，偏殿里的宮女都跑了出來，連站班的太監(jiān)都轉(zhuǎn)過頭瞧她。

    松格拌著蒜上來攙扶，嚇得聲兒都變了，似哭似笑說：“主子，您這回命真大。”昨兒還說你不壞規(guī)矩，皇帝沒空搭理你呢，現(xiàn)如今看來，就算你沒有行差踏錯，皇帝想收拾你，照舊也能找你的茬。

    嚶鳴還有什么可說的？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