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中兩人走了幾?步。

    陳乾想起沈映魚抱的?那?孩子，還是忍不住對李牧嶼道：“好生奇怪，映姨的?孩子生得像極了蘇子菩幼時，還又像映姨，但……”

    他記得這兩人并無血緣，怎么孩子卻像兩個人？

    陳乾實(shí)在想不通，撓了撓頭，表情依舊古怪：“夫子都在這里，蘇子菩怎么不在？”

    李牧嶼聽不懂他說?的?這些人，想起適才的?女人已經(jīng)嫁人生子了，之前微動的?心平息了。

    “許是你映姨與那?位蘇子菩和離了，所以另嫁了?！崩钅翈Z說?道。

    “不可能！”陳乾連忙反駁：“此話可不能亂說?，蘇子菩是與我一道長大的?兄弟，怎么、怎么……”

    話說?一半登時卡住了。

    一時之間陳乾憋得臉都漲紅，最后低聲罵句。

    “都是畜牲啊——”

    ……

    顧少卿死了。

    碰上陳乾后的?當(dāng)夜，半夜留下一封信便出門投河了。

    嫣兒以前讀過一兩年的?書，識得幾?個字，將那?封信念給了沈映魚聽。

    沈映魚聽完并未說?什么。

    若說?恨，她的?確挺恨他，哪怕是這段時間隱瞞身?份的?彌補(bǔ)，她也無法原諒，若非是他沈府也不能成這樣。

    顧少卿的?尸骨是陳乾收斂的?，從那?之后劉翠蓮知曉了，偶爾也會對沈映魚照拂一二。

    果真如沈映魚所說?，陳乾并未將她的?消息告知給任何人，柳縣的?日子依舊照舊過著，與之前沒?有什么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沈映魚沒?再刻意打?聽過蘇忱霽的?消息。

    流風(fēng)回雪，霜花掛枝頭，柳州又到了一年最寒冷之際。

    這是沈映魚待在柳州的?第二年。

    令月再過兩月便要一歲半了，已經(jīng)學(xué)會扶墻慢走，不用旁人扶著，又乖又聰明。

    年前陳乾又雖軍外出，便托的?好友李牧嶼幫忙照顧。

    這段時日，李牧嶼時常奔來沈映魚這里，與小令月的?關(guān)系也越發(fā)?融洽。

    如今的?朝政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幼帝命欽天監(jiān)占卜天道，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認(rèn)作蘇相?為亞父。

    眾人見之蘇相?，如見帝王般需要跪拜，其尊享有與先帝一致。

    正是因為此舉，不少人暗地?辱罵其為jian佞之臣。

    而此刻被世人稱之jian佞之臣的?蘇相?府邸，滿枝的?白絮與紅梅相?得宜章，覆蓋白雪的?紅梅低垂隱約散發(fā)?蘊(yùn)蘊(yùn)的?暗香。

    樹下立著紅裳白狐大氅的?人，墨發(fā)?僅用蓮花玉簪束著，如雪般透凈的?五官精致，唇紅齒白，恍若雪仙入凡塵。

    已完全褪去少年的?意氣感，長成了如溫澤萬物的?青年。

    他正目光憐憫又溫和地?盯著上方的?一處寒梅。

    正應(yīng)了：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溫2。

    可若是細(xì)看又會覺得，那?雙眸中毫無溫情，空得似無盡黑暗。

    武寒手執(zhí)著書信恭敬地?呈上道：“主子?！?/br>
    仰頭看梅的?蘇忱霽聞聲微偏過頭，神?情清淡，伸出冷白的?手碰了碰近在眼前的?紅梅。

    捧著，握緊，碾碎，滿掌心的?芬芳梅香。

    “尋見了嗎？”他的?聲音微啞地?問著。

    他尋沈映魚很久了，六百六十五個日夜。

    武寒不知該如何說?，因為他先查到的?是柳州恰好在那?段時間，搬來了一戶一男一女，女子似乎被喚作映娘。

    一切都似乎對得上，唯一不同?的?那?女子似乎眼盲，還懷有身?孕。

    正是這點(diǎn)當(dāng)時才避開了查探，也讓他們花了這般久的?時辰才查出來。

    夫人和旁人的?孩子都出生了，不知道主子會不會發(fā)?瘋。

    這位主子究竟多瘋魔，他最清楚。

    武寒神?情晦澀地?斟酌后開口道：“尋到夫人了?！?/br>
    話一出口面前的?人便轉(zhuǎn)過了身?，即便不用抬眸看，也能感受到空氣中瞬間高漲的?情緒。

    頭頂?shù)?呼吸聲變得極其壓抑。

    武寒知道他在忍耐、壓抑，但到底是燒了一年多的?水，是沸騰，guntang的?。

    一抹雪白飄忽地?落在鴉青眼睫上，他顫了顫眼睫，掌心收緊，拽下了枝頭的?紅梅，梅香從指縫中溢出。

    “在……哪里？”

    香氣格外濃烈，無形又張牙舞爪地?囂張鉆進(jìn)身?體的?每一處。

    “衢州的?一個小縣城中?！蔽浜馈?/br>
    說?完后空氣滯停住久久無任何聲響，寒風(fēng)乍起，冷得人渾身?發(fā)?顫。

    就在武寒以為他會一直這般沉默時，他溫和柔軟地?開口，咬住微揚(yáng)的?音道：“怪不得尋不見，好遠(yuǎn)啊?！?/br>
    跑這般遠(yuǎn)就是想一輩子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嗎？

    真狠心。

    但他還是抓住了那?條棄他而去的?魚兒，不再給她離開的?機(jī)會。

    生生世世都不分離。

    他似想到了那?個場景，滿足地?彎了眸，眼底瀲滟著攝人的?光。

    武寒悄然窺眼前的?人，先挑消息道：“夫人似乎眼睛受傷了?！?/br>
    “受傷了？”蘇忱霽抬起眼，漸漸洇出一圈紅，抓住紅梅的?指尖用力得泛白。

    他不在，映娘又被誰傷了？

    心似乎都皺成一團(tuán)，每一道褶皺都在泛疼，宛如窒息般的?呼吸越發(fā)?沉重。

    武寒趕緊說?完：“夫人是當(dāng)時離去馬車不小心滾落水中，頭被磕到了。”

    周圍很安靜。

    許久才聽見他輕聲在問：“那?她還疼嗎？”

    武寒也不知道，但過去兩年了，許是不疼，便搖搖頭。

    “她過得好嗎？有想我嗎？”

    武寒不知道夫人究竟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想眼前的?人，只知道接下來的?話，恐怕會驚起驚濤拍岸。

    “前不久……母女平安?！蔽浜[晦地?說?著。

    立在白雪紅梅下的?青年聽后，茫然地?輕歪了一下頭，似是沒?有理解這句話中的?‘母女平安’是什么意思。

    母女……平安？

    哪來的?孩子？

    他低眸失神?地?看著掌中的?紅梅汁。

    冷白透凈的?指間被洇著緋糜的?紅，如同?被紅墨潑染的?般綺麗。

    “他呢？”語氣飄得幾?乎聽不見。

    這次武寒語氣松了不少，不敢說?夫人身?邊，現(xiàn)如今還有旁的?年輕男子大獻(xiàn)殷勤，只言簡意賅地?認(rèn)真道：“剛死沒?多久。”

    主子剛好可以前去一舉兩得。

    不過沒?關(guān)系，他也能愛屋及烏的?，蘇忱霽嘴角輕往上抬，卻似僵住了般，如何用力都做不到。

    他任由其面無表情地?呢喃：“映娘不能厚此薄彼，晉中也還有孩子呢，她得要一般地?疼愛?！?/br>
    她不能偏心。

    天邊的?雪似乎下大了，天地?都被霧靄籠罩其中，如霧失樓臺，月迷津渡1，使人看不清楚。

    ……

    清晨一大早，嫣兒便急匆匆的?回來，將外面聽見的?消息說?給沈映魚聽。

    昨夜李牧嶼與同?衙門的?人在外飲酒，興致高漲間竟在酒坊與晉中來的?一位大人起了爭執(zhí)，現(xiàn)如今被關(guān)押在牢獄中。

    好端端的?怎會惹上晉中來的?大人？

    事情發(fā)?生得突然，沈映魚來不及多想，想起李牧嶼對自?己這么久以來的?照顧，遣嫣兒去疏通一二想探視他。

    但卻半分疏通不進(jìn)去，似是觸碰上了什么大人物，連關(guān)押的?那?間牢房被守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尋的?人也都三緘其口地?道，要過一段時間才能見。

    可到底是過多久誰也不知道。

    沈映魚心中莫名的?不安，有種?心悸狂亂的?惶恐。

    那?感覺就像是風(fēng)吹上陳舊破敗的?風(fēng)車，再大力些便能將骨架吹成殘骸，極度不安。

    夜寒風(fēng)露重，窗牖被風(fēng)霜拍打?得如同?饑餓的?惡鬼在猙獰地?咆哮，雪花落在上面結(jié)成了晶瑩的?霜花。

    往日安靜的?令月不知為何哭得厲害，扯著尖細(xì)的?嗓子一直哭喚‘阿娘’不停。

    沈映魚看不見，但又遲遲等不到嫣兒過來，被令月哭得心都揪在一起。

    她便起身?摸棍子想起身?，半晌尋不到就作罷，跌跌撞撞地?起身?去一旁的?房間尋孩子。

    沈映魚循著聲音的?方向摸到了小牙床，伸手抱起床上的?孩子，溫柔耐心地?寬慰著。

    “小令月乖，別哭了阿娘在這里?！?/br>
    小姑娘嗅到熟悉的?氣味，果然變乖了，偶爾發(fā)?出幾?聲細(xì)微的?哭聲，似是受到了什么驚嚇。

    沈映魚也來不及尋找木杌，便就這般跌坐在地?上抱著孩子，唱著溫柔的?童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