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忱霽輕聲詢問：“殿下考慮好了?嗎？”

    聞燕嬌見他輕易松口，忙點頭：“考慮好了??！?/br>
    蘇忱霽頜首：“如此，那便預(yù)祝殿下與可汗百年好合?！?/br>
    還是沒有辦法放過這些人。

    都?該死的，但他又不想讓她死得太輕松了?，也要這些人受盡百般折磨而死。

    聞燕嬌從地上爬起來，一眼?都?不敢看他，轉(zhuǎn)身便跑了?。

    蘇忱霽望著她倉惶飛奔的背后，又想起沈映魚死后的模樣?。

    不再鮮艷，凋零、腐爛，被蠶食得血rou模糊，瘦得只剩下隆起的肚子。

    以前?她說地牢好多蟲，問他為何不來救她。

    那時他的映娘多痛啊。

    太子死得太早了?，李洛川死得太輕松了?，他是真的后悔。

    無處宣泄的情緒越發(fā)深，他最終忍不住顫著手，撐在?樹上噴出?一口血。

    鮮艷的血斑駁地灑在?地上的石板上，梧桐樹似被震落下一片葉子，輕飄飄地蓋上。

    立在?樹下的少年面色蒼白如鬼，唇上沾著點點艷色，綺麗又凄慘，卻一反常態(tài)地彎著嘴角。

    現(xiàn)在?夢中的一切都?未曾發(fā)生?。

    如果是前?世，那他已經(jīng)打破了?結(jié)局。

    她一定還活著。

    他要找到沈映魚……

    第73章 晉江獨發(fā)

    皇城。

    琉璃宮中, 穿著明黃龍袍的小皇帝又哭又鬧地折騰，死活不愿意學(xué)那些帝王該做的事。

    陪伴在小皇帝身邊的大伴無法，只?得派人去請?zhí)K相?爺入宮。

    暮霧藹藹, 青瓦翹梁上鋪著厚厚的積雪。

    雪中行過身著一襲紅裳的少年，臉上似帶著憐憫, 但瞳孔卻是空蕩蕩的沉色，恰如落凡塵的墮仙。

    隨行的太監(jiān)撐著傘, 將人引至皇帝內(nèi)殿。

    殿頂是刻著盤龍的紅漆梁柱, 水晶玉璧上鑲嵌著青銅羊角罩燈, 幾百年的寶物堆砌, 讓此處顯得格外的奢靡富麗。

    而此刻里面正亂成一團。

    不少的太監(jiān)勸解聲，以?及小?孩不情愿的哭喊聲, 交織在一起形成令人生厭的雜音。

    “朕不看，不看, 快拿走！”

    七歲的小?皇帝坐在批閱奏折的書?案上, “滾，滾滾, 都給朕滾，朕不要看，信不信朕將你們?都砍了！”

    “哎呦陛下, 您就看看罷，此乃帝師吩咐的, 您必須要看完?！碧O(jiān)們?苦著一張臉，對不配合的小?皇帝滿是無奈。

    帝師是蘇忱霽，他如今雖位列百官之首, 宮中的人依舊習(xí)慣和小?皇帝一樣，稱之為帝師。

    小?皇帝沒聽見, 大?哭著將上面的奏折都扔在地上，表現(xiàn)得十分抗拒。

    “不要，不要，都拿下去，朕不要看……”

    鹿皮祥云鑲邊靴子?踏進來，小?皇帝余光似瞄到一抹艷麗的紅，身子?一僵，話卡在喉嚨吐不出?來了。

    “陛下不想看什么?？”溫和又清冷的聲音徐徐傳來。

    來人披著一襲暗紅狐貍毛領(lǐng)大?氅，里面穿著同花色衣裳，大?氅領(lǐng)口的白毛襯得他的臉妖冶異常。

    蘇忱霽緩步走上前，彎腰撿起地上的奏折。

    小?皇帝身子?渾身緊繃地坐在案上，顫著音道：“就、就是上面都是寫帝師的不是，朕、朕不喜?！?/br>
    當(dāng)?朝的所有人都知道，蘇忱霽時常拜訪各處的神?佛古寺，每次前去一座古寺，便必須在里面待上兩天兩夜。

    蘇忱霽一手掌控著朝政，不少jian佞之臣欲要討好他，大?肆在盛都建造佛寺，甚至地方不夠用了，還要霸占田地來建造。

    前幾日蘇忱霽下令，關(guān)押了這些霸占良田的佞臣，故而最近彈劾正盛。

    小?皇帝本就害怕碰見有關(guān)蘇忱霽的事，如今只?要打開奏折便是他，惶恐不安得連夜難眠。

    因為他曾看見過帝師殺人的畫面。

    一開始他的確對年紀(jì)并不大?的帝師格外的信賴，再加之有之前救命之恩，更是越發(fā)?仰慕。

    所以?當(dāng)?時他偷偷從宮中溜去了蘇府，但在無意間看見了極其恐怖的一面。

    周圍都是被暗衛(wèi)弄得一塌糊涂，勉強看得出?來是人的尸。

    暗衛(wèi)在詢問地上的尸：“人在何處？”

    身著紅裳的少年白玉凈臉上飛濺著鮮艷的血，似在癡迷地凝望，完全不似真人該有的神?情。

    “還不說嗎？”他仰頭問暗衛(wèi)。

    暗衛(wèi)看了一眼幾乎成泥的人，搖搖頭。

    他瞳孔空空的帶上斯文溫柔笑?：“辛苦了，還是我來問罷?！?/br>
    那人都不知死了多久了，還能問？

    當(dāng)?時小?皇帝看呆了，雙腿發(fā)?軟，倏然跌落在地上。

    ‘噗通’的一聲。

    蘇忱霽顫著還洇著血珠的眼睫，聞聲緩緩地轉(zhuǎn)頭。

    看見跌落在地上眼神?直直的小?皇帝，他眼中漸漸有了絲情緒，嘴角往下壓，“陛下怎么?來了？”

    小?皇帝講不出?話，渾身都哆嗦著。

    那一刻小?皇帝感覺自己快要被嚇暈厥過去了。

    幸而他似并非要一個回答，后知后覺地垂下頭，修長白凈的手上都是血，周圍也是滴答著流淌了一地。

    “臟了。”他眨了眨眼，輕聲又茫然地呢喃。

    她說不要在手上染血，現(xiàn)在好多，怎么?會染這么?多？

    染上這般多她看見一定?會訓(xùn)誡他。

    但他在這里等了好久，從被飛濺上第一滴血開始，就期盼她的出?現(xiàn)。

    她沒有來，他也尋不見她了。

    究竟是去哪里了？

    哦，想起來了，沈映魚跑了。

    蘇忱霽茫然地看著手上的血，無不彰顯著他的骯臟，所以?她才會跑，是嫌棄他太臟了。

    明明已經(jīng)很克制了……

    他的眼眶微酸，心似乎揉成了一團。

    接著小?皇帝就看見對面的少年，斯文柔和的面容如同神?龕般寸寸破碎，拋灑的珠淚不斷從漂亮的眼中往地下掉。

    少年抬著漂亮得驚人的臉，露著似泣非泣的表情，豎起染血的食指虛放在唇邊，誠懇地道：“陛下別告訴她，我不是故意讓手變臟的，也沒有對旁人動手，他搶人的刀自殺的……”

    看起來格外脆弱無助，而躺在地上成為一灘濃血的是，之前跪在寺廟中懺悔的瑞王。

    蘇忱霽實在尋不見沈映魚的去向，所以?想要再求瑞王，結(jié)果剛?cè)ス潘戮桶l(fā)?現(xiàn)瑞王欲要自殺。

    瑞王不能死，不然沈映魚便徹底沒有蹤跡了，所以?他將瑞王自殺割破的身子?拖回來審訊。

    可?回來后就變成如今這樣，渾身都是血。

    小?皇帝不知道地上究竟是誰變得一塌糊涂，但從那時候開始便知曉了，平日看起謙遜斯文的帝師，其實是個瘋子?。

    所以?現(xiàn)在小?皇帝只?要看見蘇忱霽，就會下意識想起那次所見的血腥。

    水晶琉璃般奢靡富麗的大?殿中，明黃龍袍的小?皇帝渾身顫抖，而他對面的人正翻看著那些奏折。

    窸窸窣窣的紙張翻頁聲響起。

    蘇忱霽打開巡脧一眼，看見上面寫的，嘴角微彎，眼底蕩起瀲滟的水光，然而眸中卻死寂的空泛，似仿人而雕刻的玉像。

    上面都是彈劾他沉迷鬼神?，殺戮甚慘，蠶食北齊。

    小?皇帝看見他臉上的笑?，心中一下下地打著突，趕緊磕絆地說著：“帝師放心，朕、朕不會信這些人的話，朕最不喜的便是這些人說帝師的?！?/br>
    說完后他忐忑地抬眸看著對面的人。

    蘇忱霽將奏折合上，上前幾步隨手放在案上，含笑?地彎起眸，“陛下是不喜這些人？”

    語調(diào)溫和克己，如同隨口說道般，連眉宇都掛著憐憫的和煦。

    小?皇帝的目光順著他如斯文溫柔的臉上，僵硬地下移落在明黃奏折上。

    那人他都認(rèn)識。

    是謀反瑞王的手下的人，現(xiàn)如今正在民間大?肆收集黨羽，意圖再次謀反。

    上次他還在行宮中遭遇這些人的謀害，若不是帝師及時趕到，他恐怕不能坐在此地了。

    小?皇帝磕絆道：“不喜歡，想都、都?xì)⒘??！?/br>
    蘇忱霽輕搖頭，越過小?皇帝，取下身后掛著的鎮(zhèn)邪寶劍，放進小?皇帝的懷中。

    他的語氣?輕柔：“不必問臣，陛下是帝王，可?自行做抉擇。”

    小?皇帝不敢說旁的，捧著奏折猛點頭，牙齒上下顫出?聲：“來人擬圣旨，將、將這些人都處死！”

    雖害怕帝師不假，但小?皇帝早已知事，此事是帝師以?身為引，在幫他將那些瑞王余黨徹底清除。

    蘇忱霽聞言莞爾輕笑?，伸手撫摸小?皇帝的頭：“但是陛下雖可?以?隨意處置，勿要胡亂殺生，要做個干凈的人，知道嗎？”

    小?皇帝趕緊點頭：“朕知道，但這些人若是不斬草除根，必定?會卷土重來，屆時死的便是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