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錦衣玉食養(yǎng)過的，以前這張臉藏在污垢中不顯，現(xiàn)在這樣的面容出去，只怕是會引起外面那些個地痞流氓的目光。

    心中片刻憂慮，到底與他并無太大的關(guān)系。

    第3章 不餓

    陳大福和藹地道：“映娘這是要去何處？”

    沈映魚穿上布鞋，拿起一旁的竹籃，臉上掛著明艷的笑，道：“尋點吃食回去。”

    這般說起陳大福就想起了，沈家還有個雪團兒般的小人兒，乖巧懂事，但就是碰上個不善待他的阿娘。

    前幾日他還遇見了蘇忱霽，瘦小的個子，背著比人還高的背簍，說是出門為她尋吃的。

    漂亮的小少年一身衣裳雖然整潔干凈，但卻破破爛爛的，身上還有被掐，被打過的紅痕，瞧著可憐極了。

    想到這里，他看沈映魚的眼神略微有些變化，沒有最開始的和藹。

    “忱哥兒年紀(jì)尚小，映娘偶爾也多關(guān)切他幾分，畢竟如今就只剩下你們兩人相依為命了?！标惔蟾Ｉ粕苿窠獾?。

    這話恰巧說至她的尷尬之處，的確是如此的理，沈府自從被燒后，那些旁的親戚知曉他們得罪了權(quán)貴，關(guān)系都撇不贏。

    從陳娘死后，與沈府有關(guān)系的當(dāng)真只剩下個蘇忱霽。

    若是連他也沒有了，她便真的是孤家寡人。

    沈映魚點了點頭道：“此事曉得，以前是我鉆了牛角尖，日后不會了?！?/br>
    這話并未使陳大福喜笑顏開，臉上表情依舊沉著，將她的話當(dāng)做了場面話。

    但到底是旁人的家事，他也不好過多苛責(zé)。

    沈映魚見此，心中也有了計較，以前她做的事確實過分，周圍的街坊鄰里幾乎都曉得。

    抬手?jǐn)n了攏鬢角散落下來的碎發(fā)，她也不在此多留了，乖巧告別了兩人。

    沈映魚挎著竹籃，繼續(xù)往一旁的田埂走去，很快便尋到了一塊薄田。

    陳娘只有一人，所以也就只分到朝廷發(fā)下來的一塊田，里面種著麥穗，邊沿栽種三兩白菜。

    沈映魚在心里再次喟嘆一聲，恐怕日后比想象中的還要清苦。

    不過好在她曾經(jīng)的繡工不錯，尋個機會挑揀幾個花樣，再托人送去鎮(zhèn)上換錢，說不定偶爾也能有些余錢。

    昨夜下過雨，晨曦正好被金烏刺破了，驅(qū)散了春寒料峭，這邊的房屋大多是獨立的，羊腸小道上泥濘布滿。

    沈映魚原路返回，路上恰好又碰上了陳大娘。

    陳大娘和陳大福一樣都是和藹的人，許是沒有后人，格外的喜歡蘇忱霽這般乖巧的小孩。

    隨口聊了幾句，陳大娘憐憫如今兩人相依為命，家中什么吃食都沒有，非要拉著著人，折身去屋里裝了兩大碗米，撿了幾個雞蛋塞給她。

    沈映魚自是推辭不接。

    這里的雞蛋都是珍惜物，基本都是拿去鎮(zhèn)中換錢的，自己都不舍得吃，更何況是送人了。

    “映娘啊，就拿著，別推辭了，孩子還小，多補補?！标惔竽餄M眼憐惜地說著。

    想起了前幾日看見蘇忱霽，雪白的臉上都是灰敗，已經(jīng)十歲了，卻還是一副七八歲的瘦小模樣，真真兒是讓人見之生憐惜。

    以前的沈映魚對他是不聞不問，她還是盼望沈映魚如今想通些，對孩子好點，畢竟只剩下兩人相依為命了。

    “隔壁的乾哥兒也是十歲，都已經(jīng)有幾分大人身量了，忱哥兒現(xiàn)在才到他的肩膀下面，理應(yīng)多吃些東西，這樣日后才長快些幫你分擔(dān)，寡女帶著孩子始終是不安全的?！标惔竽锟嗫谄判牡貏竦?。

    這樣一說，沈映魚就有些猶豫了。

    確實蘇忱霽現(xiàn)在身子弱，旁人都已經(jīng)顯了身量，反而他這些年被自己迫害，瘦弱得似長不大的孩子。

    “多謝大娘?！鄙蛴臭~垂眸接了過來，小心翼翼地放在青菜中防止被磕碰到。

    “大娘，這是我方才在池子中，摘采的新鮮蓮蓬，用來煮粥熬湯最是清熱解毒。”沈映魚從竹籃中挑揀了幾朵模樣好的蓮蓬，遞給陳大娘的手中。

    陳大娘本是不想收的，可看見眼前的人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眸中盛著霧氣，分外的惹人憐愛。

    憶起眼前的小娘子，年紀(jì)輕輕家破人亡，還要帶個孩子，忍不住在心中對她起了憐愛之情。

    “噯?！标惔竽镄χ辉偻妻o地收了過來。

    拜別了陳大娘，沈映魚提著滿滿的一籃子，朝著屋的方向行去。

    光線斜斜，好似一層朦朧的霧紗披在了她的身上，如夢似幻，如登仙界。

    推開院子的門，沈映魚這才發(fā)現(xiàn)身后一直有跟著個人，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是熟人。

    這人是陳家村出了名的地痞流氓陳傳宗，因為作惡偷盜曾被關(guān)了幾次衙門。

    他基本除了不殺人，什么都干過，前世好像是因為偷盜而被人打死了。

    沈映魚見到陳傳宗，下意識蹙眉，心中浮起不喜。

    想起自己方才因為太嫌棄身上的污穢，簡單去池塘洗了臉。

    以前油頭垢面，無人發(fā)現(xiàn)她真實容貌，如今這般面容恐怕招賊人。

    “看什么看?！鄙蛴臭~橫眉冷對地看著，俏生生的臉上滿是氣勢。

    陳傳宗見是個兇娘子，也沒有再逗留，暗自將這個屋子記下。

    等人走后，沈映魚不放心地將院子的門拴上，警惕地環(huán)顧周圍的院子。

    籬笆墻成年人很容易就能翻進來，恐怕并不安全，需要盡快先將院子砌高些。

    懷著思慮，沈映魚轉(zhuǎn)身進了屋，推開門將竹籃放在灶上，翻了翻周圍，片刻表情有些無言。

    家中真的是窮得甚至連蟲鼠都不愿來，又臟又亂，還潮濕得滿是霉味。

    怪不得前世自己好像有一段時間，吃蘇忱霽做的飯，時常拉肚子。

    想起當(dāng)時還曾懷疑蘇忱霽給自己下毒，對他越發(fā)的苛責(zé)，沈映魚心中再次升起了愧疚。

    怨不得當(dāng)時他位極人臣后對自己問不問，任她死在牢獄中。

    不過好在如今她好生待他，定不會重蹈前世的覆轍。

    沈映魚將手上的籃子放在坑上，將鍋洗刷干凈，用摘來的蓮子煮粥。

    她以前本是連生火都不會，可后蘇忱霽人賣了，無人做飯，她自食惡果的一點點學(xué)會了。

    中途在煮蓮子粥時，沈映魚進房間看了一下里面的蘇忱霽。

    見被子全被踢到地上，他雪團兒般的漂亮臉埋在自己的臂窩中，瑟瑟地躺在床上蜷縮著自己，像是有些冷。

    沈映魚見此搖搖頭，遙遠地看著榻上的小人兒，她表情有片刻失神。

    依稀記得他位極人臣后眉眼疏朗，渾身散發(fā)生人勿進的疏離氣息，襯得他矜貴出塵。

    當(dāng)時蘇忱霽但凡出現(xiàn)的地方，都引得無數(shù)盛都女郎為之追逐擲花，丟帕，只為了能與他相識一場。

    沈映魚再覷了現(xiàn)在的蘇忱霽，忽地淺笑出聲，當(dāng)時的他和如今大相徑庭。

    誰能想到他幼時飽受折磨。

    怕他受涼生病了，本來還想著給蘇忱霽蓋上，上前撿起地上的被衾。

    嘔，這味道！

    沈映魚撿起后不經(jīng)意將被衾撲到了臉上，那味道差點將她沖暈，恨不得立馬丟了手上的臭被子。

    怪不得蘇忱霽會將它踢到地上。

    沈映魚面色帶著嫌棄，環(huán)顧周圍，房間有的東西一覽全無，只有這一床厚被衾。

    這房子本就潮濕，被衾沾上了潮濕的霉氣就更難聞了。

    確實蓋不了。

    沈映魚將褥套取下來，抱著走出去。

    好在今日的天氣尚且還好，將被衾掛在外面的欄桿上，她又折身去了院子中的井里打水。

    先將褥套浸泡在里面，又折身去收拾幾件衣裳，打算一會兒去洗。

    做完這一切后，屋內(nèi)的的蓮子粥差不多已經(jīng)好了。

    而里面的蘇忱霽好似才剛剛醒來，正坐在床沿邊上，揉著雙眸。

    他聽見有聲音傳來，扭頭便看見了一臉溫柔的沈映魚，表情有一瞬間的怔愣。

    眼前的人將臉洗干凈，露出了本來的面容，恰似芙蓉照臨水，晃眼瞧去像極了夢中駕云歸去的芙蓉仙。

    沈映魚推門而入，恰好瞧見床上坐著的乖巧少年，滿臉的懵懂無害，又讓她想起了前世的蘇忱霽。

    果然自小就生得漂亮，也不愧日后那般多的人喜歡。

    她若是好好養(yǎng)他，他以后肯定會頂著那張清雋出塵的臉，乖乖地叫她娘親。

    沈映魚莫名升起了優(yōu)越感，臉上的笑也不自覺堆起來。

    蘇忱霽乜斜著眼前這個女人，目光不動聲色地往下，落在她的手中。

    只見她手中拿著用一張灰色的帕子，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蓮步緩緩而至。

    他對她手中的東西興趣并不大，但見她臉上浮起的表情，下意識在心中泛起惡心，浮在表面，蔓延在胸腔。

    想將胸口的那包藥，強行塞進她的嘴里，讓她一命歸西去。

    蘇忱霽唇微抿，面上卻還是一派無害，裝做驚恐的模樣從床上爬起來，要站在地上，“阿娘，是我不小心睡過頭了，阿娘不要生氣……”

    沈映魚還沒有開口講話，便見他已經(jīng)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腳規(guī)矩地立在床邊。

    只不過是睡遲了而已，卻怕成這樣。

    看來往日果真待他太過于苛責(zé)了，不知何時才能消除他與自己間的隔閡。

    沈映魚上前走一步，發(fā)現(xiàn)蘇忱霽身體明顯地顫抖著，垂在兩側(cè)的手，指尖都捏得泛白。

    這是打心里怕她。

    沈映魚心中嘆息，面上卻佯裝未曾看見他的恐懼，幾步上前，彎下腰，將手上的布打開露出兩顆蛋，“餓了吧，外間煮了吃食，先墊墊胃。”

    本以為蘇忱霽如今年紀(jì)尚小，她用些吃食說不定就能拉近關(guān)系，結(jié)果他臉上的惶恐更甚了。

    蘇忱霽看了一眼沈映魚手上的東西，似眼瞳一緊，趕緊搖搖頭，克制地退后一步，低垂著眼眸，小聲地道：“我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