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到這里望向桑蘿，道：“擱在從前，自家人都吃不飽，縱有心也沒力，現(xiàn)在呢，這點(diǎn)糧對我們自家不至于就傷筋動骨了，就是點(diǎn)心意。”

    桑蘿知道甘氏說的是當(dāng)初她們長房被分出來餓得吃不上飯的時候，她們也沒幫襯的事兒。

    那會兒官府提前征了糧，秋糧未下，家家米缸都要見底了，戶戶都是青湯寡水的吃，也確實沒余力能幫人，況且那會兒也沒這樣的交情。

    人的交情都是處出來的。

    大伙兒你一言我一語的，桑蘿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不過也是真的打心底里覺得溫暖，可能正是因為都知恩念恩，又都有一顆柔軟心腸，他們這一群人才會走到一處。

    她笑望著大家，道：“你們心意我們領(lǐng)了，不過給糧食就真不用，我和沈烈剛還商量過，之后他多打獵，家里日常多做些rou食，把糧食盡可能省些，等到入秋，山里東西也不少的，這些都能替代糧食，緊省一些，日子也過得去的?！?/br>
    糧都提來了，誰又會提回去呢，盧婆子把自家的糧袋往許掌柜送來的那兩大袋糧上一擱，道：“阿蘿莫推，這山谷里家家都受你們照顧提攜，多的我們也給不起，這一斗兩斗的，就是個心意，三個孩子不是個小負(fù)擔(dān)，我們能幫的也不多，后邊都是你們辛苦?！?/br>
    盧婆子把糧袋一放，家家都往上放糧袋，沈烈和桑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都笑了起來，也不推辭了，揖手謝了大家。

    沈烈又轉(zhuǎn)身喚了扒在門邊看著外邊這一幕的沈金和沈銀出來，拍拍兄弟倆，道：“給爺奶叔伯嬸子們都磕個頭道個謝吧，非親非故，這年月里能給出糧食來，活命的恩情你們要記著?！?/br>
    沈銀乖覺得很，大哥發(fā)話，他就準(zhǔn)備跪下去磕頭了，被沈金拉住轉(zhuǎn)了個身，先沖著沈烈和桑蘿跪了下來，扎扎實實先磕了三個響頭，才道：“我?guī)е艿芟戎x大哥大嫂不計較從前的事，還肯救下我們，我以后會好好學(xué)打獵，會好好干活養(yǎng)活弟弟們的，長大了也一定報答大哥大嫂?！?/br>
    說著又是三個頭，扎實的磕下去，等磕完了，這才領(lǐng)著沈銀轉(zhuǎn)身，給陳婆子眾人磕頭道謝。

    陳婆子嘆氣把人拉起來，給沈金沈銀把膝蓋拍拍，道：“是要謝你們大哥大嫂，這世道還不知道要亂多少年吶，咱們誰心里都沒譜，我們只能幫一回，你們大哥大嫂把你們兄弟三個接回來，這年月，不容易啊?！?/br>
    沈三和李氏是真的不做人，只希望這幾個孩子跟誰像誰，往后都能學(xué)好吧。

    沈金點(diǎn)頭，他其實什么都知道，甚至于，大伙兒今天背這么多糧食過來，都是看在大哥大嫂的面上，這些人情也都壓在了大哥大嫂的身上。

    他都知道。

    糧都送到了，袋子總要還給大伙兒，桑蘿進(jìn)屋找出兩個袋子來，把糧食分類往自家袋子里倒。

    許掌柜直接抬過來兩石谷子，那袋子就先不還了，其余各家粗糧細(xì)糧皆有，從一斗多到兩斗多都有，最后合在一塊，粗估一下，有兩石六斗多的糧食。

    桑蘿大致認(rèn)得哪個是誰家的袋子，心里都細(xì)細(xì)記下，把糧袋還了，又留各家進(jìn)屋里坐著說話。

    山洞太窄，大伙兒都擺擺手，道：“照顧幾個孩子吧，咱們也不需這些客套。”

    大人們都回去了，只許掌柜留下跟沈烈說山洞的事情，陳有田也留下，許家和沈家這明顯都要打床的，他留下準(zhǔn)備幫忙。

    一幫子孩子等大人們散了，這會兒終于有機(jī)會，一窩蜂湊到沈金沈銀身邊，小孩兒自有小孩兒話。

    許文茵也看到沈金和沈銀了，湊到灶屋正攪粥的沈?qū)幧磉叄骸八褪切〗鸢?？?/br>
    沈?qū)幯圻€紅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都聽小金說了，幸好你爹他們?nèi)サ每?，把他們帶了出來，不然小金小銀小鐵都活不下來了?！?/br>
    她抹了淚，一邊從柜里抱出一個小罐，從里頭拿出好小一塊麥芽糖丟進(jìn)粥里，把罐子放回去，用從另一個藤藍(lán)里拿出個雞蛋敲開攪了，三個海碗各分了一點(diǎn)，用大勺舀熱粥一邊沖一邊攪，沖出一碗帶甜味兒的蛋花粥來。

    許文茵幫著她把柴火往邊上撥了撥，道：“我爹娘哥哥們也是幸好有你大哥和大山哥去得快，不然也危險了。”

    看沈?qū)幫蕉蠢锒酥啵猪樖謳椭酥唷?/br>
    沈金眼里一直盯著活，原本被之前相熟的小伙伴們圍著說話呢，看沈?qū)幇阎嗯鰜砹?，忙往里邊跑，去把沈鐵拍醒，和沈安沈?qū)幰黄鸾o沈鐵喂粥。

    不用說，山洞里擠著一窩的孩子。

    沈鐵睜眼就看到一群熟人，不太有神氣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

    孩子們的事孩子們自己會張羅，沈家這邊地臺上暫時擠得下，幾個人一商量，先幫許家打張床，所以這會兒陳有田也跟許掌柜翻木料干活去了。

    桑蘿和沈烈在想法子弄一條能上到上邊山洞的道，這得利用原本的地勢或挖或鑿或鋪墊，這一片山壁正好是她們家種菜的地兒，有些菜還得移一移，兩人湊在一處商量著辦，不多會兒，沈金和沈安也湊過來幫忙。

    桑蘿不動聲色打量沈金，這孩子，和從前相比沉默很多。

    也是，經(jīng)了這些事，沒有轉(zhuǎn)變怎么可能。

    等把一條能踩著上去的道弄好，已經(jīng)是半下午了，桑蘿進(jìn)到這小山洞里，四下打量：“很不錯的，雖然不大，但規(guī)整，光線也好?！?/br>
    沈金也在打量這山洞，他舔舔有點(diǎn)兒發(fā)干起皮開裂的嘴唇，問道：“大嫂，這山洞以后就給我們住了嗎？”

    桑蘿笑：“是，到時讓你大哥和有田叔幫忙打張上下兩層的床，再打幾個柜子，只是你們以后上下要小心著點(diǎn)。”

    沈金眼里有些欣喜，有這個山洞，意味著他們兄弟三人在這山谷里真正安下家來了，他連連點(diǎn)頭：“這個不怕的，我們天天都在山里鉆。”

    他指了指山洞口，問沈烈：“大哥，這里可以幫我們壘個灶嗎？”

    人都活泛了許多。

    沈烈笑：“可以，案臺桌椅也給你們做，你跟小安平整地面吧，我下去拿鑿石的工具，給你們把墻面再鑿鑿平?！?/br>
    桑蘿也沒什么事了，跟著下去，下到地面才和沈烈說：“小金成長很多。”

    沈烈沉吟，道：“可能因為有小銀和小鐵需要他照顧。”

    很像當(dāng)年的他。

    桑蘿看沈烈，顯然也是想到一處去了，她收回目光，道：“再給他打個放糧袋的層架，今天收的這些糧食都給放上去吧，咱們自己家再給一石谷子，一石粗糧，合起來四石六斗，五百五十多斤糧食，三個小孩兒，有多些rou食做補(bǔ)充，省著點(diǎn)吃兩年半沒問題了，到時再想辦法弄些山貨，應(yīng)該不至于吃不飽，要是后邊世道還亂著，就再給一些?！?/br>
    又道：“雞鴨也各給兩只由他們自己養(yǎng)著吧，鹽也分些過去，除了這些，應(yīng)該就不缺什么了?！?/br>
    瓦罐碗筷陶盆菜刀被褥什么的，沈金自己都背了進(jìn)來。

    沈烈看向桑蘿，鄭重說了聲謝，想了想道：“雞鴨倒不必了，套到的山雞有活的，到時剪了翅膀養(yǎng)著也是一樣的，也能下蛋?！?/br>
    他這么說，桑蘿也就無所謂了，點(diǎn)點(diǎn)頭，只是有一點(diǎn)：“許掌柜那邊今天給過來的糧太多了，許家那邊現(xiàn)在人夠多的，糧夠吃嗎？”

    沈烈算了算，道：“應(yīng)該夠，當(dāng)時運(yùn)進(jìn)來的糧夠多，原是算了給各家贈的糧，各家也沒準(zhǔn)備要，現(xiàn)在許家增了這樣多人口，更不會要了，倒是咱們家把這兩石的贈糧給要了，許家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有三十七石多的糧，縣城外的庇護(hù)所也藏了不少，那個倒不急，等外邊不那么亂了，我再帶著許家人出去一趟，找機(jī)會把糧食弄進(jìn)來?！?/br>
    也算是還人情了。

    往外走動對沈烈來說不是太困難的事，他沒太放在心上，轉(zhuǎn)而問桑蘿：“我明天一早出谷，會往深處走，你有什么想要找的東西嗎？”

    桑蘿點(diǎn)頭：“還真有，艾葉，趁這會兒還有，多割一些吧，要是有長成了的燈芯草，也多采收些，制燈芯做枕芯都好用的?！?/br>
    她其實挺想跟著出去轉(zhuǎn)轉(zhuǎn)的，很多東西得看著才想得到吧，她看沈烈：“你真要帶小金出去打獵??？”

    沈烈點(diǎn)頭：“慢慢教著，有兩三年就能成長起來了，以后外邊太平了，只要不是深山老林，他要在山里弄點(diǎn)獵物應(yīng)該都不難，也頂?shù)闷痖T戶?！?/br>
    他說到這里看桑蘿。

    桑蘿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對他說的話興趣并不那么大。

    沈烈觀她神色，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你想出谷？”

    桑蘿眉頭動了動，再看沈烈，眼睛有點(diǎn)兒閃閃的，點(diǎn)頭：“想看看外邊都有些什么啊，趁現(xiàn)在內(nèi)圍人不多，攢攢家當(dāng)？”

    沈烈笑了起來：“那等兩天，頭幾天不帶小金出去，怕他心里要胡想，過幾天，我把內(nèi)圍的林子也摸熟點(diǎn)兒，再帶你出去？”

    桑蘿眼睛登時就笑彎了起來：“行！”

    沈烈只看她笑，自己的唇角就忍不住揚(yáng)了起來，他好奇看桑蘿：“你不怕外面危險嗎？”

    周家兄弟幾個都不敢往外跑很勤。

    桑蘿很實誠：“怕啊，你護(hù)得住我的吧？”

    沈烈眉眼彎了起來：“護(hù)得住?！?/br>
    第171章 羨慕

    許家安頓好了，魏令貞利用家里現(xiàn)有的食材，蒸了兩甑糯米涼糕，許老太太給一一分裝了，用個籃子提著，這才帶著兒子兒媳和孫兒出門往各家認(rèn)個門，也認(rèn)個人。

    第一家到的就是沈家，關(guān)于沈烈和桑蘿，魏令貞聽得是極多，自從婆婆帶著一雙兒女、弟弟和外甥一起避進(jìn)了山里，她心里無一時不感念的。

    剛才一家團(tuán)聚，亂亂攘攘的，這會兒才算是正經(jīng)登門拜訪，才能好好道聲感謝，這一打交道，魏令貞是真真歡喜，桑蘿其人，除了家里人說的知書識禮，仁義大方，更有一種極讓人舒服的坦然、干凈與平和。

    大宅門里的一等丫鬟，能得主家放了籍還給置了嫁妝尋了門好親事的，為人處事是半點(diǎn)兒不差的，說話也讓人舒服，拉著桑蘿好一通的親香，又把沈安沈?qū)幎伎滟澚艘煌?，最后又謝桑蘿一直以來對家里人的照應(yīng)，說了好一會兒話，瞧著天色，還有幾家人要走動，這才別了沈家往下一家去。

    陳家、施家、周家，到最后是盧家。

    魏令貞確實見到了女兒說的，家家山洞里的床和家具都很新奇，然后也見到了沒人跟她提過的另一景——大山洞里做著柵欄掛著鎖頭的小山洞，和躺在里面無所事事，聽到動靜看到她們這幾個生人后盯著直看的婦人。

    魏令貞行事頗有分寸，看到這一幕，也只是一眼帶過，并不多瞧，面色未變與盧家婆媳二人說話，又把自己做好的涼糕送上。

    直到盧家婆媳送她們出來，盧婆子才道：“家里有個不省心的，叫你見笑了?！?/br>
    魏令貞并不細(xì)問，許老太太也把話題岔過，閑話幾句，這才說天色不早，回去做晚食去。

    回程時才與魏令貞道：“剛才那是盧家大兒媳，我把她給忘了，沒跟你提?！?/br>
    王春娘太久沒出來過了，聽說每天也只在特定時候由大房的人跟著在大山洞里走動走動，所以許老太太是真把這么號人給忘到后腦勺去了。

    這里婆媳倆說著話，那邊王春娘趁著盧婆子和馮柳娘都出去送客了，兩手扒著木柵欄，急道：“大妞，你過來！剛才那些人是誰？許家的？”

    許老太太她還是認(rèn)得的。

    今天山谷里好像是有點(diǎn)不對頭，盧二回來一趟，一家子一窩蜂的跑了出去，回來老頭子老太太還往外拎糧食了。

    王春娘早就好奇了，奈何山洞里一直有人，要么是二房的人，要么是盧三郎，她連問兒女一聲的機(jī)會都沒有。

    這下人都上門了，這顯見的山谷進(jìn)來了生人，還不少?。?！

    王春娘能忍住不問？

    盧婆子和馮柳娘前腳一出去，她就低聲叫女兒盧大妞了。

    盧大妞其實并沒有出過門，家里大人如果要出去的話，她和大哥二哥大多數(shù)時候會留在山洞里呆著，得守著她娘。

    但虎子幾個出去了，她多少是知道一些的，不過也只知道山谷里進(jìn)了人，外邊好像有盜匪，別的并不清楚。

    這會兒被王春娘喚過去問，也就照實說了：“剛才那是許掌柜家的，就是文博和文茵的娘，另兩個應(yīng)該是文博和文茵的哥哥。”

    王春娘攥著木柵欄：“許掌柜一家都進(jìn)山谷了？來了多少人？”

    盧大妞被她娘的目光盯得有些慌，低了眉老實道：“許掌柜，許太太，文茵的兩個哥哥，好像還有個什么叔吧？聽說外邊盜匪打來了。”

    王春娘呼吸有些重。

    五個！

    五個又五個，光許家就進(jìn)了十個人。

    她問盧大妞：“那你爺奶今天拎糧食出去是給誰的？許家那么富，總不會還要我們這樣的人家周濟(jì)吧？”

    盧大妞不知道為什么，聽她娘說話她就緊張，磕巴著道：“不是，是小金、小銀、小鐵兄弟三個也進(jìn)山谷了?！?/br>
    王春娘鼻間溢出一聲很輕的嗤聲。

    想當(dāng)初她就是往娘家說漏了幾嘴就被分了家，進(jìn)山挑糧不說，還綁了她幾天，現(xiàn)在呢，瞧瞧，許家進(jìn)了一批還能進(jìn)一批，沈烈不也把沈金幾個帶了進(jìn)來？都斷絕關(guān)系的，不算兩家？

    合著就是瞧她不順眼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