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貳.省親
十日后,我在御書房伺候皇上批閱奏折,出門時迎面遇見了懿妃。 她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我猜她知道了些什么,還沒來得及掩飾住慌張,就與她擦身而過了。 果不其然,回宮后便有她的婢子來,請我去她宮中坐坐。 一盞茶的功夫,她才從閑聊中切入正題,揮手將婢子們散去,閉上門,望了我一眼,從懷里拿出一張紅紙。 我瞥了一眼,愣了愣,一下子捏緊手心:“這東西,你從哪拿來的?” 她展開,拇指摩挲著婚書上兩人的名字,道:“從哪拿來的,娘娘就不必追問了。今日我拿它出來,不是想威脅你,而是想與你交涉?!?/br> “……交涉什么?” “那一日的人是你吧?”她突然轉(zhuǎn)過頭問,眼里帶著堅決和一絲陰晦。 我頓了頓,沒做聲。 “我與娘娘不同,祖家不及虞家顯赫,也不及娘娘那樣討皇上歡喜?!彼袷窃谌棠褪裁?,一邊說著,一邊將那紙折起來,“好容易爬上這妃位,也依舊被人欺壓?!?/br> 我悄瞥了她一眼,望見的是她滿眼底的苦澀,我知,那神情,是裝不出來的。 “既然你我都是深受這四方天迫害的人,那又何必握著對方的把柄不放?”她抬起頭問。 我道:“本宮何時握著你的把柄不放?那一日不過是碰巧經(jīng)過,無心撞見。況且我若是想威脅你,害你,又何必等到現(xiàn)在?” 她苦笑著,沒有答我,而是將那一頁紅紙放在桌上,朝我這里推了推:“既然如此,這東西,我便交還于你。現(xiàn)在你我之間都沒有對方的證物,此事還請娘娘今后,莫再提起?!?/br> 頓了頓,她又補了句:“收好,若下次摸到它的人是皇上,可就沒這么好運了?!?/br> 我伸手將那紙收進袖中。 懿妃呷了口茶,便不再多言。 這么多年來我與她斯抬斯敬,相處之中,也算是摸清了她的性子,凡事都掂量得清。 她能做出這樣的讓步,是因為她還忌憚著,忌憚著我手握兵權的祖家。 “娘娘?!彼蝗婚_口,聲色帶著幾分落寞,“這些年,囚禁在這深宮中,是否也覺得煎熬呢?” 我默了陣,道:“天地為爐,冥冥眾生,誰不是在苦苦煎熬?”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我的目光微微嘆詫,良久,才道:“……娘娘看得真是通透。嬪妾,?!?/br> 八月,盛夏時節(jié)。 我受皇命回將軍府省親,父母在府前迎我,子昭則靠在母親一邊,望著我的眼里滿是思念。 待公公命宮人駕車回宮,漸行漸遠,他才如一陣旋風撲到我身上,下巴擱在我肩頭上:“阿姐,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我摸摸他的腦袋,手里變出一盒點心,悄悄塞給他,“宮里御膳房師傅做的,我偷了點來。” 他沒有大聲叫喜,收起來,小聲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偷這些作甚……那,待會進我房里一起吃?” 我咯咯笑起來,心道這點心我早已在皇上那里吃膩了,但也不好拂了他一片真心,點點頭說了句:“好?!?/br> 正堂上我與父母談了陣,便被子昭拉了去,他為我引路時,長身玉立,已有了翩翩少年相。 不止相貌,心性也沉穩(wěn)了許多,不再像小時那樣任性,開始會給人端茶倒水,照拂人了。 吃過糕點,我與他琢磨著上街去轉(zhuǎn)轉(zhuǎn)。 借了件他的衣裳,不想竟剛好合身,女扮男裝和他悄悄溜出府去,跑到大街上,東看看,西瞧瞧,對這些市井玩意兒愛不釋手。 傍晚時分,街道上點起了燈火長龍,人頭攢動,河邊楊柳拂動,滿眼都是塵世間的煙火味。 我才想起,今日是乞巧節(jié)。 我素來對這些節(jié)日沒什么講究,也并不重視,所以常常忘記,倒是一旁子昭嘆了口氣,喃喃道:“若阿姐嫁與常人家,此刻便能夠與夫君徜徉在這條街上了,再牽一小娃,那該多好。” “不與夫君,與舍弟也成啊?!?/br> “舍弟怎能與夫君比?舍弟也是要娶妻的,又不能陪你一輩子。” “……” 正說著,前邊駛來一輛又高又寬的馬車,我伸手把子昭往一邊拉了拉,叮囑他看路。 那馬車駛近了些,我才注意到那車身雕漆的花紋,立即知道里面坐的是權臣顯貴,便又朝旁靠了靠。 那車子與我擦身而過時,我不知是有了什么感應,腳步微頓,從微微掀起的車簾內(nèi),望見一角熟悉的臉。 只那一瞬,那張臉就隱在車簾后了。 我停在原地,側(cè)過身,怔怔地望著那馬車駛遠。 子昭見我不走了,拉了拉我:“阿姐,怎么了?”他朝我望著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我,“你若是喜歡,改日我叫人買一輛,送與你便是?!?/br> 我回過神,捏捏他的臉:“財大氣粗的主,那車子,可不是錢能買到的?!?/br> “那還需什么?東西街的房契?”他挑起一端眉。 我嘆了口氣,對他這種敗家想法徹底無語了。 m~HC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