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勝負(fù)又豈長久？不過汲營一時罷了?！?/br>
    說到此處，他轉(zhuǎn)頭向門外遠(yuǎn)目，看向天際道：“裴大人眼下，還是別再憂心旁人的事兒了，顧好自己才是要緊?！?/br>
    “可怕只怕有人見不得下官安好呀，蔡太師?！迸徕x語帶奚落，“這朝中獐頭鼠輩一見哪兒有空子便定要來鉆上一鉆，如今將六部都鉆出個窟窿了，蔡太師以為這不該憂心么？”

    “那裴大人未免太瞧得起那獐頭鼠輩了。”蔡延瞥他一眼，“刑部掌一朝刑獄律法，其一挪一動重似千鈞，內(nèi)閣若未得圣意決斷，怎會敢擅自行捕？”

    他的話至此一頓，見裴鈞未有言語，繼而說道：“裴大人，老虎雖高猛，卻有虱子在身上。若長了雙利爪不撓撓自個兒，那捕來再多羚羊鹿子，吃下去也是讓虱子吸去血了……到頭來皮毛再亮，扒開看還是一身窟窿。這些窟窿可不是旁人來鉆的。畢竟旁人若要去鉆，那不鉆出骨頭挖出心來……又豈能停呢？”

    話到此處已是淡漠又悚然的威脅，叫裴鈞聽來，直抬腿bi近他一步，壓低聲道：“那只愿令郎蔡大學(xué)士能比家姐早日脫身，否則，如今這窟窿是怎么鉆在我裴鈞身上的，他日我就怎么鉆在蔡飏身上——到時候蔡太師若見著了，可別心疼?！?/br>
    蔡延聞聲，一瞬回頭鷹凖地盯住裴鈞，眸中精光畢現(xiàn)似出鋒芒，息聲一句：“那裴大人也留心腳下罷，可別望得太遠(yuǎn)……反跌了跤?！?/br>
    蔡延說罷，再看了一旁崔宇一眼，便一如往常般半闔了雙目，由身旁門生扶著踏出了門檻去。下刻，外面一聲“恭送蔡太師”響起，裴鈞扭頭去望，只見蔡延一襲飛鶴銀褂，已翩然消失在照壁后了。

    差役拿著簽好的單據(jù)文書，將崔宇送去班房。裴鈞沉默地跟在其后，站在那道隔絕內(nèi)外的牢門外，眼睜睜看著昔日老友被推搡進(jìn)大牢，此刻竟忽而想起崔宇數(shù)年前回京時候的模樣。

    實(shí)則裴鈞與崔宇，并未同時在青云監(jiān)待過。崔宇年長他們快十歲，他進(jìn)青云監(jiān)的時候，是崔宇剛考得同進(jìn)士出身，正該領(lǐng)官赴職的時候。

    那時崔宇娶了恩師之女，僥幸入贅，兵部沈尚書家擺了筵席替他請監(jiān)中同屆、后屆吃飯，是因了閆玉亮早入監(jiān)半年，與他已相識，這才把裴鈞、方明玨都一齊帶了過去。美其名曰活絡(luò)同窗情誼，實(shí)則只是為了蹭酒，卻倒也讓裴鈞與崔宇熟識起來，往后或叫聲師兄，或叫聲老崔。

    崔宇陡然從一介布衣進(jìn)了官家大門，大約總還想留在京中躋身宦?；虬驳摓闋I的，卻無奈他老丈人沈尚書瞧不上京中書吏、核校的雜職，直道入了此行是沒有出息，要叫他女兒也跟著被朝中同袍瞧不起。

    于是沈尚書便托了吏部的關(guān)系，把崔宇配去地方做推官，其本意是借這法司職務(wù)，讓崔宇升上刺史之位、掌理一方的?？珊髞砣チ说胤?，崔宇才知道頭上壓的是兩樽地頭佛，身系門閥權(quán)勢，輕易動之不得，這便又換去府道做巡察，四處奔波、終年不盡，一次次給裴鈞他們寫的信中也多發(fā)嗚呼之嘆，足見愁悶，引裴鈞幾人都十分心憂。是故后來裴鈞做了侍讀，甫一聽姜湛說起刑部缺出個主事，便很快進(jìn)了諫言，請了一紙皇命，急急把崔宇召入京中。

    由此，時隔七年，一眾師兄弟才總算又相聚。

    崔宇回京的時候，恰是秋日。京門夾道楓樹招搖。他回京的消息因沒敢告訴沈老，來接他的便只有一眾留在京中的師弟。

    那時京城的枯風(fēng)將崔宇的綢衫卷起了擺子，似乎是時隔七年后拂在他臉上的這一瞬，才吹出了他那一容的風(fēng)塵。

    他身后車邊站著沈氏。沈氏懷抱著哭鬧的長子皺眉哄著，一邊還懦懦問著崔宇她如何有臉回去見娘家、如何安頓，可崔宇那時滿目望遍京城風(fēng)物，收回眼來，卻只是看向一旁的裴鈞幾人，顫聲說了句謝謝。

    這似終將過往的僥幸與不幸混同一處告了一段落，豈知，卻并非完結(jié)。

    裴鈞回憶到此，顫手扶在眼前的牢門上，鎖眉看向牢中的崔宇：“老崔，你從前有沒有一次……想過把這事兒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