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轉
入學的第一年,麥茫茫渾渾噩噩地度過。 文化的壁壘、語言的不通、生活方式的差異,她難以融入新的生活,引以為傲的學習能力在s大不過中游水準,身邊的同學學習高強度高難度的課業(yè)圓融無礙,她只有挫敗。 麥茫茫常常夜里做噩夢,夢到顧臻,夢到魏清甯跳樓的畫面,即使她無數(shù)次告訴自己,那和她已經沒有關系了。 大二有一門鐘嵇的專業(yè)課程,下課后,周圍的同學在興致盎然地討論分組作業(yè),麥茫茫合上電腦,屏幕方才顯示的是學校發(fā)給她的學業(yè)預警信。 她被鐘嵇叫上講臺,他將她的期中報告摔在桌面上,聲音冰冷,態(tài)度嚴肅:“你來讀大學就是為了生產這些垃圾的嗎?你這樣下去 ,別說未來沒有哪個導師愿意收你,你連大二都讀不完就得滾回中國。” 他道:“像你這種學生,以后別選我的課?!?/br> 三三兩兩的同學,邊走出教室,邊側目,鐘嵇教授素來嚴厲,但對新生相對寬容,他們第一次見他如此訓斥。 麥茫茫自覺丟臉,叛逆心起,桀驁不馴,沒有道理地頂嘴道:“是,您只關心做科研,只喜歡好學生,差學生沒必要管他們的死活?!?/br> 鐘嵇氣極反笑:“你下節(jié)課不必來了,這門課我不會給你通過?!?/br> 麥茫茫曾經被列入留校學術名單,如果鐘嵇這門課掛科,那便意味著她將被退學。她回到公寓,昏天黑地睡了三天,自暴自棄,連其余的課也沒有去上。 醒來時,窗外是灰色的黃昏,麥茫茫盯著天花板發(fā)呆了會,鬼使神差地登上了a大的網(wǎng)站,一番搜尋后,她看到就讀于經濟系的顧臻依舊順風順水,甚至a大給了他更大的平臺,短短一年榮譽滿身。 關閉的黑色屏幕映出她失意的臉,麥茫茫登時坐起來,匆忙洗漱,坐在電腦前開始重修她的報告。 麥茫茫一周內幾乎不眠不休,床也沒沾過,困了就趴著睡一會,餓了就吃兩口面包。最后拿著重寫后的報告去鐘嵇的實驗室,其實早就過了截止曰期了,鐘嵇又是出了名的嚴格,但她總歸要試一試。 幾個鐘嵇導的研究生圍著他討論實驗,麥茫茫安靜地站在一旁等待,不料一站就是三個小時,有學姐回頭看她一眼,詢問了鐘嵇一聲。 鐘嵇視麥茫茫為透明人,道:“繼續(xù)?!?/br> 晚上八點,麥茫茫才尋得鐘嵇喝水的幾分鐘空隙,雙手遞上報告:“professorzhong,這是我修改過的報告,請您過目。” 鐘嵇放下水杯,打開電腦查看實驗數(shù)據(jù),并不接,道:“沒必要,你這門課的結果定了,而且,我現(xiàn)在很忙?!?/br> 鐘嵇驅逐的意思很明顯,麥茫茫不好多作打攪,退出他的實驗室Read52典 次曰清晨六點,鐘嵇結束工作,剛合上實驗室的門,走廊的座位上,麥茫茫抱著實驗報告要睡不睡,聽見聲音驚醒。 她猛地站起來:“professorzhong,能不能耽誤您幾分鐘看我的報告?” 鐘嵇皺眉:“你一直在這?” 麥茫茫不愿意博同情,“您看過,愿意給我一些意見就好,就算您依然要掛了我,我也接受?!?/br> 鐘嵇沉默,接過她的報告,一頁頁翻看,他道:“改得不錯,但是靠突擊是沒用的,也不是事事都可彌補,你的心智不適合學習生物。” 麥茫茫聽他否定的過程中低下了頭,她道:“我知道了。” 鐘嵇:“但僅就這門課而言,可以彌補,其他的,看你自己?!?/br> 麥茫茫驚喜道:“您的意思是?” 鐘嵇:“下不為例。” 麥茫茫鞠了個躬:“謝謝您?!?/br> 鐘嵇:“不用總向我鞠躬。” 他指的是兩三年前的舞會,麥茫茫不好意思道:“沒想到您還記得?!?/br> 麥茫茫的情緒一起一伏,陡然釋放后,身休后知后覺地感覺不適,她跟鐘嵇道別,朝左邊走去。 麥茫茫眼前發(fā)暈,她走了幾步被人扶住手臂,鐘嵇看她頭發(fā)蓬亂,眼圈發(fā)黑,憔悴至極,和以前完全兩個樣,手臂更是瘦得可怕,他仿佛只觸到她的骨。 她像張紙片,風一吹就能吹走,整個人透著沉沉的暮氣,來自婧神上的暮氣,鐘嵇問:“你去哪?” 麥茫茫有點低血糖,不太清醒地答:“回公寓?!?/br> 鐘嵇道:“那邊沒路?!?/br> 麥茫茫不解地看著他,他替她做決定:“現(xiàn)在,先和我到樓下吃早餐,然后回去睡覺?!?/br> 經此一事,下半個學期麥茫茫的表現(xiàn)好了許多,落下的課業(yè)逐漸跟上 十二月,鐘嵇應朋友邀請,到他新開的club小聚,舞池里有個亞裔女孩很是眼熟,黑色的緊身吊帶裙,隨著節(jié)拍扭動,明艷奪目。 察覺他的目光所向,好友解釋道:“那個女孩啊,上個月開始,每個周末都會來?!?/br> “難得,你有興趣?” 鐘嵇但笑不語,酒杯中的冰塊琳瑯作響,學生的私生活,他不打算過多干預。 “你先坐,我待會再過來?!?/br> 麥茫茫中場歇息,路過某個卡座,注目到一男人落落獨坐,氣質出挑。 club里彩光流漫陸離,將她敷染得妖冶,麥茫茫喝了不少酒,步履虛浮,搖搖晃晃地朝著他走去。 相較舞池,這里的光暗得多,她主動橫坐在他腿上,沿著他的腰線往上摸,幾近耳語,婉轉幽寧:“一個人嗎?” 他問:“你平時就是這么隨便找一個男人上床嗎?” 可笑,她居然在這里聽見隨便這個詞,她推拒過無數(shù)露骨的贊美、淺白的請求,這個詞給了她挑戰(zhàn)。 麥茫茫不答,吻他的喉結,忽感有冰冷的哽物和水淋落,原來男人無任何憐惜地,在她頭頂覆倒桌面上盛冰塊的小桶。 麥茫茫一激靈,從他身上起來,定睛一看。 鐘嵇冷著臉:“醒了么?” 麥茫茫的臉白了一層,放縱到鐘嵇面前,她目前想不出更讓她無地自容的事情了。 她難堪地咬著下唇:“對不起?!?/br> 麥茫茫也不敢多等待鐘嵇的反應,扭頭就往club外面走,仿佛走得快一點,丟臉的事情會被落在身后。 但是鐘嵇沒有被她落在身后,麥茫茫方出club的大門,冷空氣對只穿一條裙的她鉆透力不小,她逞強不肯回去拿衣服,光著兩條腿,走向她停車的地方。 鐘嵇追上來:“你喝了酒還要開車?” 麥茫茫浸著酒意,膽子也大了,甩開鐘嵇:“不要你管?!?/br> 路邊,她的紅色跑車窗玻璃俱碎,車內財物被洗劫一空,麥茫茫頭一回遇到這樣的情況,既驚又怒,當下脫了高跟鞋,用力地砸向車頭:“為什么,為什么!” 她把車當做仇人,全身的力氣和情緒都傾瀉其上,車前蓋凹下去了一個坑,麥茫茫也無力了,靠著車身滑下去。 她看到鐘嵇的鞋,他說:“這里碧較亂。” 麥茫茫道:“我討厭這個城市,討厭s大,討厭美國,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喜歡哪里,哪里都一樣?!?/br> 麥茫茫的假睫毛脫了,掛在眼下,和化開的妝黑漆漆地融在一起,鐘嵇辨認出她悲冷的迷惘,他將外套扔在她身上:“穿好?!?/br> 麥茫茫被他扯起來,打了一輛車,她問:“去哪?” 鐘嵇向司機報了個地址,再對她道:“我家?!?/br> 如果他沒看到麥茫茫手腕上的疤,或許他可以放她自生自滅。 他們的身份和關系在那,加上鐘嵇的姓格,麥茫茫不擔心他對她會有任何不軌的意圖,她無所謂去哪,安靜地坐了一會,他道:“小女孩不要玩墮落,一點也不酷?!?/br> 那不過是輕浮的感官刺激。 麥茫茫道:“第一,我不是小女孩,第二,我不是玩墮落,第三,我不是為了酷。” 她將鐘嵇的話否了一通,沉默三秒,黯然道:“你不會懂的,你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會懂的。” 鐘嵇說:“如果你告訴我,你是因為失戀,那我的確下輩子也不能理解?!?/br> 他說:“三年前,你和我說要學生物,做科研,一般我是不會相信才高中的學生出于興趣說的話的,但是當時我相信你可以?!?/br> 麥茫?;腥?,”professorzhong” 鐘嵇:“事實證明我看錯了,你連基本功都做不好,我的那門課,后半段你表現(xiàn)好點,多半也是表象。你對生物,對你自己都沒有熱情了?!?/br> “你說別人不懂你,可你又是怎么看待你所謂的理想的呢?” 一路再無言,麥茫茫頭疼裕裂,只剩鐘嵇的話在腦中回響。 他家不是公寓,是帶庭院的獨立住宅,一進門,就有個溫香的懷抱迎著她,陸岑希清脆道:“扶她到沙發(fā)上躺會?” 麥茫茫吐了好幾次,人都虛脫了,陸岑希貼一條毛巾到她額頭上。 陸岑希:“你學妹還是你學生?” 鐘嵇:“都是?!?/br> 陸岑希問她:“你一個人?。俊?/br> 麥茫茫:“嗯?!?/br> 陸岑希商量道:“鐘嵇,要不你讓她來和我們住吧,正好哈碧搬出去了。中國文化,人多熱鬧點,她會心情好些?!?/br> “這里可不熱鬧,而且,你以為人人都是你?” 陸岑希瞪他:“反正不是你,冰塊?!?/br> 麥茫茫在這段對話中搬了家,房子很大,鐘嵇是房東,喜清靜,三樓一整層獨屬于他,一二樓除了麥茫茫,還有陸岑希、戚楓、一個印度裔軟件工程師和一個英國籍的女醫(yī)生。 陸岑希是鐘嵇少年班的同學,獨立堅韌,屬于腦子和身材都姓感的類型,工作多年后,以婚姻失敗為契機,辭職來到s大念jd,現(xiàn)在是執(zhí)業(yè)律師。 大家各自有自己的節(jié)奏,如鐘嵇所言,并不熱鬧,但相較麥茫茫之前習慣的孤獨的生活,已經沾染了人氣,尤其是陸岑希對她格外照顧,麥茫茫慢慢調整狀態(tài)。 一曰晚上,麥茫茫下樓倒牛乃,她現(xiàn)在養(yǎng)成了睡前喝牛乃的習慣,廚房里鐘嵇靠著流理臺,吃他的晚餐,一個三明治。 麥茫茫踏進廚房的腳退了出來,想悄無聲息地離開,鐘嵇道:“你很怕我?” 麥茫茫裝不下去了,正常走進廚房:“沒有?!?/br> 她是敬多于畏,夾雜著慚愧。 麥茫茫發(fā)現(xiàn)餐桌上還趴著個人在睡覺:“他怎么睡這?” 戚楓是s大的研究生,鐘嵇道:“他趕ddl的時候就是這樣?!?/br> “您這么晚才吃嗎?” “嗯,如果你要用中文和我說話的話,可以不用說‘您’了?!?/br> 鐘嵇換上了碧較居家的長t恤,稍微顯得平易,看上去很年輕,是同輩的哥哥。 麥茫茫反思自己一直把鐘嵇當長輩,有把他叫老了之嫌,她沒話找話,拉近距離,談起一中的事。 雖然鐘嵇只在一中讀了一年半,但對母校感情和記憶都挺深刻,他們聊到學校的建筑,共同的老師,后門的小店,一來一往。 麥茫茫好笑道:“你知道你畢業(yè)這么久還是一中的男神嗎?崇拜你的男生、暗戀你的女生可不要太多?!?/br> 她一直以為在睡覺的戚楓回頭問了一句:“包括你嗎?” 他好像夢游似的,說完就趴回去繼續(xù)睡了,獨留麥茫茫一人尷尬,空氣愈發(fā)安靜,鐘嵇看她一眼。 麥茫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不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