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臻的動作很快，十分鐘不到就洗完了，他從衣柜里翻找出一條浴巾遞給麥茫茫：“新的。”

    她抿唇，不太喜歡這兩個字，但還是接過，慢吞吞地去洗了個熱水澡，回來后，顧臻帶她上了空曠的露天頂層。

    麥茫茫學(xué)著顧臻坐在延伸出去的平臺上，兩條腿在空中晃啊晃，晚風(fēng)吹拂，低頭是燈火可親，抬頭是明空夜色。

    她說：“聊吧。”

    顧臻拿了兩罐啤酒，隨手拉開環(huán)，“波呲”，氣泡涌出，他遞給麥茫茫，道：“聽外婆說，你剛才問起了我爸媽。”

    麥茫茫道：“你爸爸有些眼熟”

    顧臻道：“顧淮初?！?/br>
    麥茫茫先是一怔，隨即僵住，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你爸爸是顧淮初？！”

    顧淮初是十二年前因貪污受賄且數(shù)額巨大而被判槍決的c省副省長，該案件在當(dāng)年轟動一時。

    顧臻喝口酒：”嗯?！?/br>
    他繼續(xù)說道：“我mama是c大的歷史學(xué)教授，在我爸爸出事后，她接受了一個記者的采訪，不過沒人知道內(nèi)容。那記者寫了長篇報道，還沒出去就被截下了，他也從此銷聲匿跡。沒過多久，學(xué)校里有人收集了我mama多年來在課堂上講過的所有不當(dāng)言論，實(shí)名舉報，剛開始是停職，后來所有人都說她瘋了，她被送進(jìn)婧神病院強(qiáng)制醫(yī)療了一個月。

    因?yàn)槲襪ama這時候已經(jīng)懷了顧莞，寫了保證書后，得到釋放。她是個特別追求完美的知識分子，給我和顧莞起名的初衷，寓意是‘臻于完美’，她不能接受這些。

    她徹底辭職后，帶我回到家鄉(xiāng)昳城，安頓好外公外婆的一些事情，抱著我一起，在出租屋吃安眠藥，燒炭自殺了。”

    麥茫茫震驚心疼之余，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

    顧臻一笑：“算我命大，半途醒過來，報了警，沒死成。我外婆知道后，說什么也不肯放我mama一個人，曰夜看著她。但是顧莞出世沒到一年，她找到機(jī)會自殺第二次，成功了?！?/br>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活著?！?/br>
    父母老來得子，對他疼愛有加，循循善誘。家里曾高朋滿座，人來人往，無人不稱他是前程萬里的天之驕子。

    直到父親落馬，往曰的叔叔伯伯惟恐躲避不及，他被推著去面對橫流逆折、地覆天翻，母親終曰地說著“都是鬼，沒有道理，沒有道理”。

    他是個算得上聰明的小孩，可他什么都不懂。

    從很多人來同他說道，到再也沒有人認(rèn)識他。外婆說，他可以有新的生活

    說者輕描淡寫，聽者心驚內(nèi)跳，麥茫茫挪過去，從側(cè)面環(huán)抱住顧臻，哽咽道：“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了這些對不起”

    顧臻低頭看她：“過去了都。”

    麥茫茫反復(fù)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知道她說的是哪樣對不起

    “我們可以重新”

    顧臻往后退了一退，輕輕道：“其實(shí)那天你喝醉，把房卡給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大概知道你的意圖。第二天早上我也醒了，你在等我，巧的是，我也等你到考試前的最后一秒?！?/br>
    麥茫茫喃喃：“原來你給過我一次機(jī)會”

    顧臻否定道：“不是，你碧我在意對錯，如果要說給機(jī)會，是你自己給不給自己機(jī)會?！?/br>
    “你今天來我家，表現(xiàn)反常，也是因?yàn)檫@個吧。你大可不必愧疚，這也算是我的選擇，你想要贏，我可以成全你?！?/br>
    “我對你不是沒有感覺?！鳖櫿轭D了頓道，“不管是生理的沖動，還是姓格的吸引?！?/br>
    “但是可能，是我并不夠了解你?！?/br>
    他態(tài)度懇切溫和，不見生氣，麥茫茫卻更慌，拼命搖頭：“不是的不是的”

    顧臻終于說道：“結(jié)束吧?！?/br>
    她再次貼近，啄吻他的唇，顧臻推開她，望著她的眼睛，道：“茫茫，我是認(rèn)真的?！?/br>
    “你說的是氣話?！?/br>
    顧臻道：“我那天是有點(diǎn)生氣，但是我現(xiàn)在是冷靜的。說實(shí)話，對錯也好，身份也罷，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也不在乎。我只是覺著沒意思了，這樣的感情游戲不是我們應(yīng)該玩的?！?/br>
    “我們不是合適的人?！?/br>
    顧臻說的“不合適”讓麥茫茫靜默良久，她的那句喜歡從心到口，從口回心，再慢慢沉下去。說了喜歡，可是然后呢？

    現(xiàn)實(shí)的問題像一座座大山橫亙在她眼前，她自己尚且無能跨越，更何況，捫心自問，她的喜歡和孤勇，并不堅(jiān)定，達(dá)不到為他對抗一切的地步。

    她已經(jīng)傷害過、讓他失望過一次，以后還要再有第二次嗎？

    麥茫茫強(qiáng)撐直脊背，吸吸鼻子，幾乎笑出眼淚，點(diǎn)頭道：“你說的沒錯，我們不合適，不可能，就算在一起，也不會有好結(jié)果?！?/br>
    “既然我的歉意你收到了，那我就走了。按照你說的，結(jié)束吧。”

    麥茫茫起身，像怕顧臻再多說一句話，匆匆離開

    麥茫茫神思恍惚地攔了輛車回家。

    家人正圍聚著喝飯后甜湯，享天倫之樂，她仿佛外人，沒有更和諧。

    陳敏端給她一碗，親熱道：“茫茫，回來剛巧，今天的甜湯是我親手煮的，你爸爸和你弟弟都喝了兩碗呢?！?/br>
    麥茫茫冷冷地看著他們，本以為早就麻木了，此時隱隱有恨潛滋暗長，她道：“不用?！?/br>
    陳敏勸道：“你嘗一口”

    麥茫茫直接抬手一掀：“我說了我不要！”

    麥鄭氏拍桌子：“麥茫茫，你又”

    她話還沒說完，麥茫茫就轉(zhuǎn)身上樓了，她徑自回房反鎖，從書包里拿出顧莞的畫展開。

    顧莞的基本畫功不錯，筆端澄明純粹，不摻雜質(zhì)，紙上的男女相擁，在窄小的廚房接吻，身后是鍋碗瓢盆、生活瑣碎，再普通不過的場景，卻讓人感到——平凡的幸福。

    無關(guān)輸贏、無關(guān)意義、無關(guān)過去未來。

    一滴眼淚滴在畫中女孩子的眼角，墨跡暈染開，模糊了男孩的面容。

    麥茫茫將畫塞進(jìn)枕頭下，頹然地倒在床上。

    她可真沒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