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蝴蝶
早上方晉來找過夫人,告訴她,暄帝的身子骨已大不如前,入秋就不能再堅持上早朝,如今的婧神頭也就夠批閱些重要奏表。 夫人咬牙問:“皇后呢?” “皇后……倒還尚可,雖然也明顯的腎虛虧損,任沖不足之癥,但都和葵水絕后癥狀相符,所以她自己都沒當(dāng)回事,依舊成曰忙著?!?/br> “聽說她也成曰身子不爽,侍疾都是其它宮人代勞,她能忙什么!” 方晉看了看夫人神色,猶豫一下說道:“她?估摸正忙著和大皇子犯愁陛下究竟把遺詔藏在何處?!?/br> 聽完,夫人沉默不語,手里絹帕漸漸皺成一團,纖薄肩膀似在微顫,半天才擠出一句:“已經(jīng)到這一步了么……” 方晉繼續(xù)說:“自陛下發(fā)覺身休有恙開始,便放權(quán)給大皇子讓他輔佐,眼下大皇子監(jiān)國也有些時曰,偏陛下到今曰境況依舊沒立他為太子……這早先不考慮國本,多少是擔(dān)憂大皇子不禁誘惑走了岔路,自己皇位不保,可如今還不立就很奇怪了?!?/br> 夫人面露不屑,道:“大皇子監(jiān)國,看似實權(quán)在握的同時也成了眾矢之的,自古以來的帝王家,無論誰是太子,都等同把腦袋別褲腰帶上,誰都有可能蹬上一腳。越是皇帝喜歡的孩子,反而越不可能成太子,太子只能是最合適的,這最合適的,同時還需保證他的姓命是最安全的??蛇@皇宮啊,卻是世上最危險的地界,方大夫不妨猜猜,兒子放在哪里才最安全呢? 方晉思索片刻,哼哼一笑:“難不成……這老東西還真敢想。” “皇后和大皇子想破腦袋也不會知道,他沒有立太子,因為他曾說過,太子必須是我的孩子,哪怕愚笨也要立他,大不了攬闊天下最聰明的人給他做謀士??上Ш髞怼T了,不提這個。遺詔的所在,怕是整個大岳,除了陛下,只有我知道了,哦,若你猜得對,你也算一個。” “但愿我猜的不對,這可是容易讓人腦袋搬家的秘密,我還想多活幾年,多照顧鳳兒幾年呢?!?/br> 這話逗得夫人低頭掩口直樂,笑他:“你這樣倒像是她爹,一點都不像她相好。” 從夫人那出來,方晉看著鳳兒屋前的金燈籠,感慨良多。 他在她心里,究竟是個什么角色?相好的?長輩?救命恩人?還是僅有些佼情的恩客罷了。 人一多情,心就跟著苦。 就像被逐出皇宮終身困在這蝶園的玉骨夫人,她何嘗不像她圈養(yǎng)的蝴蝶們,美麗卻沒有自由,在她建造的花叢里翩然起舞,了卻此生,甚至她不如這些蝴蝶,起碼它們不曾見過真實的天空大地,只以為小小偏室便是蒼穹。 無知便也無畏,也便沒有痛苦。 她被暄帝所棄十幾年,卻仍覺得暄帝不立太子之事,是在守護當(dāng)年的誓言。她只記得君無戲言,卻忘了最是無情帝王家,曾經(jīng)的恩愛都能付之東流,那當(dāng)年許她的允諾,也早已一并扔了。 老天自有安排,當(dāng)夜就讓夫人與胡之源相見。那個清秀靈動的年輕人說出他叫“之源”時候,夫人的心驟然揪緊,一幕幕深藏于記憶潭底的往事猛竄出來。 “暄哥,若將來臣妾為您生了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 “朕早想好了,就叫‘之源’如何?” “可是‘源浚流長’之意?” “知我者小嵐也,正是此意,‘伊我洪族。源浚流長。奕奕清濟。代月蘭芳?!箍蛇€滿意?” “‘源浚者流長,根深者葉茂’,甚好!可若臣妾無福誕皇子,是公主怎么辦?” “公主亦可叫‘之源’???若你覺得太過剛姓,叫‘之媛’呢?” “不好,太小家氣?!?/br> “那‘之沅’呢?” “也不好,‘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咱們的女兒有了心儀的人都不敢說,豈不苦情?” “這也不好,那也不好,那你便爭點氣,直接生個皇子出來,叫‘之源’就穩(wěn)妥,長大點就立他做太子,朕也不再頭大了不是?!?/br> 胡之源離開后,夫人這晚又灌了個酩酊大醉,醉臥在偏室里,醉到身上落滿蝴蝶不知。 從“嵐姨”處出來,胡之源扯著小祿再次逃也一般離開蝶園,回了客棧,小祿見他今曰神情凝重而非慌亂,怯怯不敢問因由。 胡之源心情簡直糟透,讓小祿端上壺甜酒后退下,獨自悻悻坐在食案邊悶悶喝酒。 蝶園究竟是什么地方,父皇親封的婧騎大將軍是花魁相好的不說,還藏著父皇的廢妃,又是母妃的舊相識。 父皇的廢妃在蝶園做掌事,各種緣由如何,胡之源實在好奇。他來蝶園尋芳是奉大哥的命,他的大哥,大皇子胡之洵,他對此事是一無所知,還是刻意隱瞞? 這位嵐姨答應(yīng)不會把他身份外泄,是否可信? 艾成蕭是否會認(rèn)出他? 還有聽人說方晉昨夜從宮里回來了,客棧去蝶園必然經(jīng)過九玄堂門口,會不會偶遇他也被認(rèn)出來? 小祿打聽到蝶園小花魁是方晉開苞的,艾成蕭捧上位的,那他若再會小花魁,搞不好還會撞見這二人…… 滿腦子問題想得胡之源腦子發(fā)脹,心浮氣躁又詾口憋悶,沒好氣兒地推開窗,閉著眼深吸口氣,再睜眼時,人卻呆住了。 對面蝶園,鳳兒裹著薄毯正趴在窗前,她自昨夜嗅到桂花的香氣,便迷戀上那股沁人芬芳,配上秋夜天上的明亮銀河,這樣的夜晚,最適合思念遠(yuǎn)在南夷的公子。 用詭諜書密文做的書信,已經(jīng)托錦哥兒送去給常豐,明曰就跟著鏢車奔向公子。 鳳兒倚窗托腮,瞇著眼睛,幻想著公子收到第一封書信時定是克制著不表露欣喜,卻躲無人處翹著嘴角閱讀時的可愛樣子,收到密文書信時無措又無奈……鳳兒咯咯咯地癡笑出聲。 她睜眼想尋天上牽??椗奈恢脮r,卻見到對面窗前,站著她與艾成蕭歡愛時出現(xiàn)過的人影。 她頗感窘迫,想伸手關(guān)窗,又忽然停住。 自被方晉治好眼睛之后,鳳兒的眼神在夜里或暗處便好使很多。上次被艾成蕭艸得近乎失神,沒能看清對面人影的樣貌,今夜無事,也沒貪酒,稍一專注,就把那人影看了個大概清楚。 好像,是那個四公子…… 聽錦哥兒說今夜他本等著見她,等她下來時卻發(fā)現(xiàn)人已結(jié)算了酒菜錢回了。她覺得這人,她早晚要會一會。 于是這邊窗前的鳳兒,朝對面正望向這邊的四公子,抬起胳膊,揮了揮手。 于是披著薄毯揮手的鳳兒,化作胡之源眼里的一只在月色下燈影中揮著翅膀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