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澹指骨修長，兩指抻開綢緞。

    她本來是要許什么愿？

    會仙節(jié)那日的。

    還有今日的。

    寧澹想了半晌，仍未猜出來。

    他似乎，是錯過了兩個愿望。

    不想讓這綢緞空著。

    算是替她寫。

    寧澹提筆，墨痕沁下。

    他的字筆酣墨飽，如鸞翔鳳翥，一筆筆寫下沈遙凌三字。

    接著抬臂輕松牽過一枝梅花，將綢帶系在了樹枝上。

    山風(fēng)吹來，梅香涌動，樹上綢帶舒展飄動嘩啦作響，載著所愿及所求。

    沈遙凌離開山頭時，忍不住拿著帕子在肩頭和身上拂了拂。

    但隱隱約約，還是仿佛能聞到寧?？拷笠陆罄锿赋鰜淼陌迪恪?/br>
    夾在梅香之中，若隱若現(xiàn)，越發(fā)難尋。

    又走了幾步，沈遙凌在石階盡頭重新看見了李萼。

    李萼攙著另一個同伴，對方腳步有些虛浮。

    李萼見了沈遙凌，苦笑道：“方才安桉突然腹痛，我陪她去找茅房，沒來得及叫你。你許完愿了嗎？”

    沈遙凌彎了彎眉眼，好似月牙：“嗯?！?/br>
    “那就好?！崩钶嗨闪丝跉狻?/br>
    安桉腹中又咕嚕滾了一聲，□□著伸手。

    “不、我不好?！?/br>
    沈遙凌眨眨眼，同李萼一左一右攙著安桉，又把人送回茅房。

    又過得三日，飄雪初霽，天開了。

    太學(xué)門外，十?dāng)?shù)馬車整齊列隊，吆喝聲不絕于耳，浩浩蕩蕩的聲勢。

    原本在溫書的學(xué)子們也靜不下心了，紛紛趴在欄桿上往外看。

    不無羨慕道：“又是醫(yī)塾的馬車?！?/br>
    “他們又能出去玩了?！?/br>
    唯獨沈遙凌沒有起身。

    她目光落在書卷的字上，最多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想了一句。

    她原先在醫(yī)塾之中，并沒察覺，原來醫(yī)塾的動靜會鬧得這么大。

    簡直像是故意炫耀一般。

    吏舍人高聲唱喏：“飛火軍到——”

    接著，一陣溫軟的笑聲迎上。

    “寧公子安?！?/br>
    聲音隔著院墻傳來，本就不甚清晰。

    再往后說了什么，便再也聽不見了。

    但就這一聲，也足以讓人遐想連篇。

    “這是誰？誰敢跟那位寧公子說話啊。”

    “只能是喻家大小姐了吧，也沒見那位寧公子同喻大小姐以外的人說過話?！?/br>
    喻家，便是祖上接連出過三位國師的世家。

    不僅如此，喻家現(xiàn)今的家主，也就是喻大小姐的父親，乃是當(dāng)朝尚書令。

    就算沒了國師，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去歲醫(yī)塾立功，寧澹曾與喻綺昕一起登上太和殿受陛下嘉獎，并肩站在天下人前，不用做什么，那景象已是郎才女貌，引人稱羨。

    更何況兩人偶爾偏頭絮語，聊些什么不為外人知。

    寧澹個子高，說話時為了遷就喻小姐時不時低頭傾聽，旁人何曾見過那兇神惡煞的寧公子這般溫和，簡直如頑石上長出桃花，就連陛下也是滿臉含笑地目視二人，其中深意不必多言。

    從那時起便一直有人說，喻大小姐將會與陛下面前頗得青眼的寧公子喜結(jié)良緣。

    安桉靠在欄桿上托腮感慨。

    “這兩人還真是天生一對，在學(xué)堂內(nèi)并肩而立，在學(xué)堂外共看山水，真是叫人艷羨呀……”

    話說到一半，被人在身后猛拍幾下，拍得一陣狂咳，說不下去了。

    安桉邊咳嗽邊回頭，見李萼正在身后瞪她。

    安桉噤聲，跟著李萼看向沈遙凌。

    隔著窗檐，看見沈遙凌瓊皎如月的耳垂，難得的冬日晴陽灑落在她脖頸上，那一小片肌膚瑩瑩生光。

    安桉這才想起來，沈遙凌轉(zhuǎn)到堪輿館時有不少亂七八糟的流言，其中，似乎還與那位寧公子有關(guān)。

    雖然不知真假，但是，還是莫要在沈姑娘面前提起那人為好。

    更何況，是那人與別的女子親親愛愛之事。

    安桉豎起掌心無聲掌嘴，也不再關(guān)心院外之事，跟著李萼溜回學(xué)堂內(nèi)專心溫書。

    寧澹肩寬腰窄騎在馬上，身后列隊齊整，護(hù)送著十?dāng)?shù)輛馬車。

    目光在那些馬車上掃過，寧澹腦海中冒出一個想法，這其中沒有沈遙凌。

    雖然是早就知道沈遙凌不會出現(xiàn)。

    但，像是現(xiàn)在才真正意識到一般。

    這種感覺突如其來，很怪異。

    從前只要有機會便會纏在身邊喋喋不休的人，現(xiàn)在卻不在，但他還沒想清楚緣由。

    昨日回到寧府，那位頭發(fā)花白笑容溫和的管事，問他有沒有跟沈三小姐和好。

    寧澹冷眸看管事。

    管事一貫地不慌不忙：“公子前日在太學(xué)感受到了不愉快，奴婢便猜是和沈三小姐有關(guān)，不知奴婢猜得對不對？”

    說是這么說，但管事其實并不覺得自己會猜錯。

    畢竟，影響過公子情緒的，太學(xué)內(nèi)也只有那位沈三小姐。

    寧澹沉默。

    管事便陪著他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管事輕聲提醒。

    “公子，若是沈三小姐對公子不高興了，可以先問清緣由?！?/br>
    寧澹又靜了一會兒，點了下頭。

    他其實問了。

    可是似乎，沒有問清楚。

    他應(yīng)該讓沈遙凌再說仔細(xì)些，但——

    接近城門，車隊慢了下來，寧澹身下的雪蹄烏馬嘶鳴一聲，晃晃腦袋。

    眼下沒有機會，回來再問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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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第 14 章

    ◎露出一點清俊蒼白的下頜◎

    上輩子沈遙凌追著寧澹到處跑，平白多出許多雜事，擠占了不知道多少空閑。

    如今不追了，沈遙凌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能這么悠閑。

    除了上學(xué)堂，其余的時間都能待在家里，陪爹娘下棋，或是當(dāng)個小跑腿的，幫父親捶捶腿，幫娘親拿拿針線。

    沈遙凌覺得，自己上輩子的十六歲時，好像從沒這樣仔細(xì)地看過父親母親的臉。

    她異常的殷勤，爹娘自然察覺得到。

    有一回沈遙凌路過父親的窗下，聽見父親納悶地說：“乖囡這陣子真是奇奇怪怪，她到底想要什么？怎么不見開口呢。”

    沈遙凌汗顏，眼兒都瞪大了。干嘛看不起她，她孝敬自己的長輩，怎么就非得是為了點什么！

    只聽母親應(yīng)道：“前些時候倒是找我支了筆銀子?！?/br>
    “我知道，”沈大人擺擺袖子，“那些錢都捐入學(xué)塾了，也沒花在她自個兒身上，不算的?！?/br>
    見夫君愁眉不展的糾結(jié)模樣，沈夫人溫聲勸道：“何必想那么多呢，或許乖乖只是長大懂事了。”

    沈遙凌站在窗下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沈大人打了個激靈：“你認(rèn)真的？你不覺得，有點嚇人。乖囡一天不惹是生非，我腦子里就癢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