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被突然而至的大雨困在樓里吹了大半夜的冷風(fēng)。

    前世的今日，沈遙凌獨自一個兒在鵲仙樓等到最后，沒有等到什么人，只等到雨停。

    雨停了，她灰溜溜地回家了，把穿著她的衣裳睡在床上的若青往里推了推，吸吸鼻子挨著若青睡下了。

    好像還掉了幾滴眼淚。

    記不清了。

    這件事她本就記得不是特別深，如果不是若青提起，她早就忘了上輩子還寫了這么一封信。

    沈遙凌收回神思，懶懶地笑著。

    搖搖頭說：“不去了?！?/br>
    若青驚訝，又像是怕她當(dāng)真不小心忘記了，便悄聲地提醒：“小姐不是約了人？”

    沈遙凌淡淡道：“沒事，他也不會去的?！?/br>
    若青眨眨眼不理解：“可是小姐當(dāng)日那么高興，說寧公子好不容易答應(yīng)了的，怎么過了些日子，寧公子又變卦了?！?/br>
    沈遙凌笑得開心：“傻瓜，答應(yīng)了就一定要做到嗎？更何況，他先前本也不算是答應(yīng)。”

    他只是“知道了”。

    知道了她請他就一定要去嗎？知道了她的心意就一定要回應(yīng)嗎？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事。

    “那不就是毀諾？毀諾之人怎么算得上君……”若青憤怒，說到最后，聲音低下去。

    這是小姐的心上人，她不敢說對方不是君子。

    只好改了話頭，低聲數(shù)落：“寧公子怎么能這樣？”

    “他能的?！鄙蜻b凌掰著指頭，“你想想，他若不來，會有什么后果？”

    若青訥訥道：“小姐會不開心?！?/br>
    “嗯。然后呢？”沈遙凌攤了攤手，“別的什么也不會有?！?/br>
    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把赤野湖里的魚抓光。

    寧澹毀諾的代價很簡單。

    只需要不在意她就好了。

    而這件事，寧澹一直很擅長。

    若青呆著：“可奴婢就是不想小姐不開心?！?/br>
    小姐有多么盼著這一日，她再清楚不過。

    結(jié)局卻是這般潦草。

    她這個外人，都覺得不甘。

    沈遙凌輕輕地托著腮。

    “沒什么的?！?/br>
    “期待落空才會不開心。若是沒有期待，何談開不開心呢?！?/br>
    “對了，今日學(xué)塾里教了新的東西，我要趕緊背下來，快替我掌燈。”

    若青應(yīng)了一聲，趕緊去端燈燭。

    沒一會兒，暴雨就落了下來，砸得院子里的梧桐噼啪作響。

    沈遙凌把門窗緊閉，燈燭點得亮亮的，窩在墊了厚厚軟毛的椅子里背書。

    腦袋也一刻不停地轉(zhuǎn)著，她感覺得到，這正是自己記性最好的時候。

    所有的感受和念頭都是那么嶄新，讓她真切地感覺到新鮮的生命。

    每一天，沈遙凌都覺得好像更接近十六歲的自己。

    靈魂變得輕盈，少女的活力和心性回到了她的身上，上輩子的事情反倒?jié)u漸變得不真切起來，重生的經(jīng)歷似乎只是帶給了她一段多余的記憶。

    若青過來給她剪燭。

    暖黃光影搖晃，沈遙凌偏頭朝若青笑笑，唇邊梨渦淺淺。

    暴雨總算快要停了。

    寧澹渾身濕透，衣擺往地下滴著成串的水珠。

    劍身嗡鳴，以內(nèi)力催動在雨中抖震，洗去厚厚的血污顯出本色，銀亮如寒月。

    收劍入鞘，寧澹往回走。

    他沒騎馬，也沒用輕功，從原野慢慢走回城內(nèi)。

    身邊開始出現(xiàn)人聲時，已近黎明，天邊漸有亮色，街上零星出現(xiàn)了幾個小販。

    面食的香味飄來，寧澹駐足，要了幾個包子。

    包子剛出爐，隔著油紙仍然燙手，寧澹低頭咬了一口，鼻端仍能嗅到指尖腥氣。

    寧澹闔了闔眼，有個子矮矮的人撞在他腿上。

    幾個小孩追逐著跑過去，口中唱唱念念，“會仙橋，會神仙，情方好，來祝愿！”

    寧澹聽著睜開眼，從懷里摸出一張紙。

    紙上的字被雨水沁得有些模糊，但也還能勉強(qiáng)看清“會仙節(jié)”“鵲仙樓”，還有末尾畫的一個拿著漁網(wǎng)的小人，氣急敗壞的表情。

    寧澹收了紙，回頭找那幾個小孩。

    他們卻跑得很快，眨眼間不見蹤影。

    寧澹便問那賣包子的鋪主。

    “會仙節(jié)是哪日？”

    “不就是昨日！喏，河里全是他們放的花燈?！?/br>
    寧澹蹙眉望去。

    河面比平日漲得高了許多，被留下的花燈七零八落的，遭受了雨水的好一番摧殘。

    這般景象，實在不像是被神仙祝愿了的模樣。

    寧澹咬著包子朝河邊走，鵲仙樓的倒影恍惚地落映在水面。

    一個賣糖人的坐在柳樹下嘀咕，聲音飄進(jìn)寧澹耳朵里。

    “深更半夜的，也不知這姑娘是在等誰?！?/br>
    寧澹頓住，側(cè)目。

    鵲仙樓檐角紙燈籠飄搖不定，一個女子托腮撐在廊邊，望著遠(yuǎn)處在等。

    風(fēng)雨模糊了她的面目，寧澹眨去長睫上的水珠再定睛，廊邊已空無一人。

    寧澹眉頭緊皺。

    他眼前有些模糊，重重幻影在跳動。

    一會兒看見沈遙凌蹦蹦跳跳地走過石橋，走進(jìn)鵲仙樓，手一揮包下整間廂房。

    轉(zhuǎn)瞬又是沈遙凌趴在廊邊，臉埋在手臂里，看不清是什么神色。

    再一轉(zhuǎn)，又看見沈遙凌獨自走在黑黢黢的街上，身后泛白的紙燈籠拉著長長的影子，飄搖不定。

    他倒轉(zhuǎn)回去，站在柳樹下那個舉著糖人的小販面前。

    “你方才說的那人，你可看清了模樣？”

    小販迷惑地抬頭。

    “什么人？”

    “昨夜在鵲仙樓里，等人的人?！?/br>
    “什么啊，我可不知道?！毙∝溡活^霧水，“我方才沒有說話啊?！?/br>
    寧澹定定站了一會兒。

    “你說了?！彼厣碇钢抽g廂房的窗邊，“你在那兒看見的，在此處等人的人。”

    小販面色有些古怪。

    “這位小哥莫不是犯了癔癥？昨夜風(fēng)大雨急，鵲仙樓里早早地就空了，我可一直看著呢。再說，誰會傻兮兮地在這兒等人？根本沒有啊?！?/br>
    大約是怕他找事兒，那小販舉著自己的糖人棍退后兩步。

    寧澹站在原處，額角陣陣作痛。

    怎么回事。

    他分明記得，這小販同他說了話。

    也記得，沈遙凌昨夜就在此處等他。

    為何又說沒有？

    作者有話說：

    先解釋下設(shè)定~寧小子看到的幻象有的是回憶，有的是上輩子聽別人說過某些事情之后自己想象腦補(bǔ)后留下來的回憶（比如遙凌在廊邊等他的畫面，是他上輩子想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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