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電梯時，三人經(jīng)過幾個家屬正抱頭痛哭。

    似乎是車禍送來的病人，最終還是沒搶救過來。

    哭聲的動靜很大，但周遭并沒有人上前去制止，大概也是不忍。

    沉晨穿梭在走廊里，路過一個又一個抱著孩子神色焦急的母親父親，以及推著輪椅表情不耐煩的兒孫們……

    在這里，能看到各種親緣關(guān)系，好的壞的。醫(yī)院是個很好的檢驗場所。

    顧之羲收回視線，立刻發(fā)現(xiàn)，沉晨比以往要沉默許多。

    一旁的談笑直接開口問：“你怎么了？心情不好？”

    她的語氣沒什么波瀾：“沒什么，但我想應該也沒誰上醫(yī)院是敲鑼打鼓，歡天喜地：呀，我上醫(yī)院啦，我好棒呀！我心情好好呀！”

    談笑：“……”

    顧之羲察覺，她的語氣不太對。換做平時，她是不會這么懟特助們的。

    她只會這么懟他。

    沉晨淡淡地笑了一下，“抱歉，語氣可能有些沖?！?/br>
    談笑搖頭：“沒什么?！?/br>
    沉晨停下了腳步，輕聲解釋：“只是一到醫(yī)院，我就想起了，我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你……”看她的神情，似乎觸及了什么悲傷的往事，顧之羲一怔。

    有點想問，但又怕戳到她的傷疤，顧之羲難得糾結(jié)。

    一旁的談笑卻很耿直：“如果有什么遺憾，全都說出來，心情可能會好一些?！?/br>
    沉晨停下了腳步，一臉平靜地看著走廊盡頭，大門外的夜色，眼中閃過某種情緒。

    許久后，就在顧之羲以為她要出聲拒絕的時候，她徐徐開了口：“那是我四歲時候的事了，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對醫(yī)院有印象?！?/br>
    “去醫(yī)院，然后發(fā)生什么事了？”談笑接著皺眉問道。

    顧之羲也暗自想著可以開導人的話。

    沉晨：“然后，我想拿我的橙子味棒棒糖，跟一個不認識的哥哥換他手里草莓味的棒棒糖，他不換?！?/br>
    顧之羲：“……”

    她這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屬實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剛才醞釀的小心翼翼不敢明說，現(xiàn)在一下子全成了泡沫。

    沉晨接著說：“要是直接拒絕我也就算了，但是他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當著我的面，把那根棒棒糖扔到了垃圾桶里?！?/br>
    回到記憶中的場景，沉晨的臉色沉如水。

    顧之羲還是第一次見她這種表情。

    腦中驀然閃過什么，但他沒能抓住，只是微微一頓，“四歲的事情，你都記得這么清楚？”

    倒是挺記仇。

    不過想想也是，如果那個男孩真的在聽到她的詢問后，當著她的面把糖扔了，那這針對性太強，確實讓人不舒服。

    沉晨點了點頭：“他那種浪費食物的行為，真是太過分了，我永生難忘?！?/br>
    顧之羲：“……”她永生難忘的點，也屬實出乎他的意料。

    三人說完了沉晨這一生最遺憾的事，話題又回到了馮汾身上。

    “也不知道馮旦文到底說了些什么，居然把馮老氣成這樣。不過不管是什么事，肯定都跟韓森和顧柏脫不了干系?！?/br>
    沉晨想了想，“這么看來，天瀾是不是一直沒有放棄競爭豐德？”

    顧之羲想到什么，皺起眉，側(cè)頭跟談笑說：“明天先去查查馮旦文最近的動向?！?/br>
    談笑點點頭：“好?！?/br>
    顧之羲看了眼手表，知道沉晨是打車來的，說道：“走吧，不說了，太晚了，先送你回去?！?/br>
    談笑是自己開車來的，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就離開了。

    兩人上了車，沉晨跟相處已經(jīng)很熟悉的司機打了聲招呼。

    “打車過來的費用，明天公司給你報銷?！鳖欀税腙H著眼說道。

    沉晨嘴角上揚：“您可真是會為人考慮。”

    路上，車輛和行人都很稀少，格外寂寥。

    相比之下，車內(nèi)倒是熱鬧。

    沉晨的話，說得要更多一些，她講起了今天晚上四個女生的聚會，又講起了晚上給馮雪年講的童話故事……

    相比起剛才在醫(yī)院時的沉寂，現(xiàn)在的她，才是顧之羲熟悉的那個沉晨。

    他偶爾會附和兩聲，話雖然不多，但從來沒有冷場。

    車快到小區(qū)的時候，沉晨停下了新話題，嗅了嗅，一陣熟悉的食物香氣順著開了一條縫的車窗鉆了進來。

    她興奮地看向窗外，果然發(fā)現(xiàn)了目標：“顧總，您看，這個點了，街上居然還有烤紅薯的?！?/br>
    雖然上次的紅薯吃到最后食之無味，但許久沒吃了，冷不丁聞到這個香氣，沉晨還是想吃。

    顧之羲讓司機停了車：“要去買嗎？”

    沉晨點點頭，現(xiàn)在她自覺也算有點小錢了，已經(jīng)不是當初的那個她了，問道：“顧總，你吃嗎？我請客，這次不用你報銷?！?/br>
    顧之羲搖了搖頭，“你自己吃吧，我不餓?！?/br>
    一看到紅薯，他就想起了上次讓司機懷疑他小腦有問題的一摔。

    從那以后，他就暗自發(fā)誓，再也不會吃紅薯了。

    沉晨下了車，發(fā)現(xiàn)那邊的攤主應該是準備收攤了，正在收拾東西。

    沉晨趕緊跑了過去，好在紅薯還沒賣完，她買了個最小的。

    因為是最后一個客人，攤主還熱情地給她打了半折。

    沉晨上了車，紅薯的香氣瞬間彌漫在整輛車內(nèi)。

    她小小地抿了一口，軟糯的紅薯立刻在口中化開，只余香甜，熱情說：“您真的不嘗嘗嗎？很甜的，比上次吃的還甜?！?/br>
    顧之羲只是看了她一眼。他發(fā)過誓。

    沉晨直接從還沒咬過的一邊撕下了一小塊，遞給了顧之羲。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接了過來。

    算了，世間哪有一成不變的誓言。

    咬下去，紅薯確實很甜。

    更好的是，也沒有觸發(fā)什么不該觸發(fā)的題目。顧之羲覺得，自己對于紅薯的陰影，差不多可以過去了。

    車子快開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沉晨喊了停。

    “顧總，就送到這兒吧，我想自己走一段路，把紅薯吃完。”

    顧之羲觀望了眼外面，這邊距離小區(qū)大門也沒有多遠了，前方還有保安站崗，很安全，“好，路上小心?！?/br>
    沉晨點點頭，下了車。

    耳邊，車子逐漸遠去。

    她抬頭注視著深色無云的天空，良久后才捧著小半個紅薯往前走。

    顧柏下了出租車，愉悅地哼著歌，一抬頭，就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車。

    他立刻停下腳步，仔細瞇起眼望過去。

    隱約可以看到顧之羲的臉出現(xiàn)在降下的車窗內(nèi)，正跟站在車外頭的沉晨說著話。

    怕被發(fā)現(xiàn)，顧柏連忙朝后退了一步，等到站到樹后，才徐徐探出半個身子張望。

    一分鐘后，他看見沉晨往前走，而顧之羲的車也調(diào)頭離開了。

    他遲疑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跟在沉晨后頭。同時東張西望，防備顧之羲突然回來發(fā)現(xiàn)他。

    等到確定顧之羲不會回來了，他才快步上前，想要叫住沉晨。

    然而剛走沒兩步，突然斜里橫出個人，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翻到背后。

    顧柏猝不及防啊了一聲，“誰??！”

    一道女聲響起：“我們觀察你很久了，鬼鬼祟祟跟在人家姑娘后面，搞尾隨，你個流氓！”

    沉晨也被那道突然劃破天際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回頭看去，只見一男一女正站或蹲在地上一團黑影的旁邊，看著像是一對年輕情侶。

    其中男的那個正壓著地上的人。

    接著，沉晨聽到了黑影大喊：“什么叫我尾隨她！我認識她！我倆認識！”

    沉晨聽出了這道聲音的主人，是顧柏。

    后面的女生瞪著顧柏：“認識人家？我告訴你，流氓狡辯的時候都這么說！”

    男生：“看你剛才賊眉鼠眼，還躲在樹后面東張西望的樣子，一看就不像個好人，要狡辯，去派出所狡辯吧。”

    沉晨轉(zhuǎn)過身，看著男生更用力地壓著顧柏，慢慢咬下了一口紅薯。

    顧柏奮力反抗，疼得嗷嗷叫，想要抬起頭尋找沉晨的身影：“你肯定認出來我是誰了吧？他倆誤會了，你快說句話啊！說咱倆認識！”

    然而一看對面，沉晨正站在樹的陰影下，一邊看他，一邊沉浸式吃紅薯。

    圍巾遮住了她的小半張臉，但完全能感受到她的愉悅心情。

    他氣急敗壞：“不是，我真的認識她！”

    直到小情侶中的女生對沉晨說：“姐妹，我跟我男朋友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這男的躲在樹后面偷看你，然后過一會兒還貓著腰跑向你，肯定是不懷好意。但是你別怕，我一會兒就叫我男朋友把他送到派出所去！別怕，沒事了。”

    顧柏掙扎：“她本來也沒事兒?。∮惺聝旱囊恢倍际俏?！”

    與此同時，沉晨也吃下了最后一口烤紅薯。

    她擦了擦手，說：“謝謝你們啊，不過不用了，我其實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