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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百零五

    二百零五、

    平安平安,母兄姊妹平安自然是最好,可心里卻還是生出幾分悵然委屈,顏子衿無從與他人說起,只得默默忍下,獨自一人時慢慢消化。

    在林府短短待了幾日,顏子衿不愿多做打擾,便自請回了繡莊,來接她的是巧婆婆和周娘子。

    顏子衿最初還有些詫異,巧婆婆怎么也來了,周娘子卻先一步挽著她的手,說巧婆婆一早就想來了,可聽說顏子衿病著,便沒來打擾,林府派人傳話,說顏子衿好些了可以回家,還頭一個說要來接呢。

    顏子衿不由得看向巧婆婆,只是她的面容還是那般嚴肅,不茍言笑。

    隨著兩人拜別林夫人回到繡莊,顏子衿看著院中綠了一圈的樹木,她上一次瞧見的時候,似乎才剛抽了新芽。

    不等顏子衿踏入院子,桃幺便哭喊著“阿瑤”一把撲倒在她懷里,其他繡莊姊妹早已等了許久,見了她連忙圍了上來。

    劫后余生,又見到熟悉的人,顏子衿本已經熱淚盈眶,可見她們哭得比自己這個正主還厲害,一時間竟不知該哭還是不該哭,到最后反而成了她與周娘子安慰其他人了。

    喬春兒哭得最兇,因為那日她本該和顏子衿一起受邀去的林府,可不小心惹了風寒,恐傳染了病氣,這才讓顏子衿一人前往。

    聽聞顏子衿被山匪擄走的消息,喬春兒頓時就嚇暈了過去,隨后醒來又哭得生了一場大病,后面更是日日念經拜佛求平安,如今見顏子衿完完全全地回來,如何讓她不痛哭流涕。

    顏子衿哄她哄得最久,好不容易把喬春兒哄好,眼見著桃幺說著說著又要哭起來,巧婆婆實在看不下去,打斷了眾人的談話,說道顏子衿好不容易病好些,大家哭哭啼啼的,總不能又惹她傷心,便叫眾人散了,讓顏子衿好好休息。

    等到眾姊妹依依不舍離去,顏子衿這才看到一直站在門口的阿棋,之前大家將她圍在中央,阿棋并沒有湊近,只是默默瞧著,現(xiàn)在見眾人離開剩下她后,顏子衿這才上前去。

    見了阿棋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顏子衿勉強扯了個笑容,話還沒出口,便被阿棋先一步抱在懷里,許久這才聽見她壓抑著哭聲低語道:“怎得就讓你受了這些委屈,你父母在天之靈若是知道,豈不是心疼死。”

    眨巴眨巴眼睛,顏子衿只覺得視線卻越來越模糊,想著自己剛才還勸著別人,這回怎么能哭出來,深呼吸了幾下這才低聲回道:“至少,我平平安安的回來了?!?/br>
    “嗯……”

    回來后顏子衿想起來之前給顏家的衣裳似乎還沒做完,喬春兒告訴她別cao心,那些衣服早早地送去了,如今大家正忙著別的事兒呢。

    “據(jù)說搬來一戶富貴人家,正置辦了宅子,管事的光是為了賣咱們家的布,就送來好幾大箱金子呢?!?/br>
    繡莊里凡是被瞧上的布匹都被買走了,可還是遠遠不夠,這段時日阿棋她們正為了此事忙著漿染紡曬,莊里繡娘們又為著給這家人置辦繡品,特特加了做工時間,比平日里還多忙了半個時辰。

    顏子衿被莊主勒令好好休息半個月,周娘子更是半點也不讓她接觸繡架,之前就聽林夫人說她曾嘔過血,更是日日盯著她喝藥,生怕年紀小小落下病根,又怕顏子衿寂寞,便時時拉著她說話解悶。

    見眾人忙著,顏子衿獨自一人閑著也難免多想,時間久了,心里本就堆了許多事一時難以疏解,實在坐不住,便向莊主請示出門幾日,說著要去瞧瞧燕家。

    莊主撥弄著算盤,隔著玻璃鏡片看著顏子衿,周娘子怕她還沒養(yǎng)好身子,這一路上折騰,心里有些不愿,但最后見莊主同意,也沒再阻攔。

    替顏子衿準備好馬車行李,又拉著她囑托了這幾日如何吃藥如何忌口,這才依依不舍地送她上了馬車。

    聽周娘子說,顏子衿被擄上山后,燕小書得了消息連報了好幾次官,連官府沒動靜,又偷偷自個兒爬上山去想要救人,誰知人沒找到,反倒摔傷了腿。

    顏子衿去到燕家時,燕小書還躺在床上休息,聽見外面燕婆婆她們哭著喊“阿瑤”,連鞋都來不及穿,拄著拐光著腳跑出屋子。

    燕婆婆和燕阿秀早已抱著顏子衿哭成一團,顏子衿雖早就預想到這個情況,可看著燕婆婆哭成這般,更是不由得想起了母親秦夫人,一時間無數(shù)委屈涌上,也忍不住握著燕婆婆的手不住落淚。

    “你一個小姑娘,怎得就遭了這么大的罪,我的兒呀。”燕婆婆越哭越心疼,看見顏子衿眉眼里此番憑空生出的憂愁,更是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勉勉強強止了一會兒淚,卻忍不住摟住顏子衿哭起來。

    燕阿秀哭了好一會兒,又怕顏子衿哭傷了心,又怕燕婆婆哭傷了身子,結果又見燕小書赤腳跑出屋子,連忙焦急開口道:“怎么不穿鞋子,被石子劃傷腳了怎么辦!”

    顏子衿和燕婆婆這才停下眼淚看向燕小書,顏子衿見他光著腳,不由得快步上前,見他腳上綁著木條,又纏著繃帶,一時心疼不已。

    燕小書默默看著顏子衿,許久,這才笑了笑輕聲道:“平安就好?!?/br>
    一句“平安”,令顏子衿心里不由得一顫,她忍著淚看向燕小書道:“我這么久沒回來,讓小書哥哥擔心了,如今你傷了腿,快回屋里養(yǎng)著?!?/br>
    “不礙事,再養(yǎng)幾天就可以下地了。那群山匪見我傷了,也沒對我動手,有個年輕的首領只讓人將我丟下山去,”燕小書笑道,“多虧在路邊被同村的叔伯撿到,就送我回家來了?!?/br>
    顏子衿聽聞那一句“年輕首領”,神色微動,最后只是微微頷首不做聲。

    在燕家住了兩日,燕婆婆聽顏子衿說了事情經過,一時為她逃離賊窩口呼菩薩保佑,一時又為她被受困山洞火堆中心驚膽戰(zhàn),手指輕撫著她手背上結了痂的傷處,明里暗里落了好幾次淚。

    原想著見了燕家人心里會好受些,可還是覺得心里亂,于是顏子衿便要了些黃紙,說著要去江邊祭拜家人,謝絕了燕阿秀陪同的打算,獨自一人出了門。

    如今顏子衿恢復了記憶,自然便沒了什么親人水難只剩下自己一人的事,那厚厚一籃子的黃紙,她將一大半部分燒給那一日被山匪受辱殺害的林府下人們,又燒了一部分給林秋兒的乳娘,最后將剩下的一部分盡數(shù)燒給了顏父。

    蹲在江邊看著燃燒著的紙堆,顏子衿發(fā)了好久的呆,這么多日過去,才遲遲地意識到一件事,不知不覺間,竟報了殺父之仇,就連那一日害她落水的罪魁禍首,如今也已伏誅。

    大仇得報,可顏子衿卻沒有覺得有半分的暢快,反而有一種空虛的悵然,仰頭輕輕嘆了一口氣。那些人就這么死了,甚至有可能他們臨死前,說不定都沒有想起這件事。

    若是這般,她又如何告慰亡父呢?

    站起身,顏子衿看著江面出神,那一晚江水刺骨的寒冷,哪里有半點似如今這般的平靜無波。

    落水后也不知掙扎了多久,這才勉強爬上岸來,顏子衿已經記不得自己當時上岸后,被燕小書他們救下之前遇到了什么事,越是想記起來,便越是有一種用力打在棉花上的無力。

    到最后,顏子衿甚至開始有些自暴自棄,畢竟她想起來又如何,難不成跑去說自己才是真的顏子衿嗎?

    如今的情況是,顏家的“大小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卮诟?,她沒有遭遇過這么多事清,落了水后就被人迅速救下,當晚便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人身邊。

    那顏家小姐想來定是容貌與她極像,甚至脾氣秉性也與她無二,這才不會讓人生疑,甚至連……連顏淮都沒有察覺到不對。

    不過轉念細細打算一番,即使他察覺到不對又如何,這么多人面前,到底是不認下,執(zhí)著去找尋一個流落在外多日生死不明的女兒,還是認下當日就回到家人身邊的小姐,對顏家來說,孰輕孰重,顏淮怎會不知曉?

    不知怎的,顏子衿忽覺得有幾分釋然,便自顧自地安慰著自己起來。

    明明以前還一邊擔憂著被人發(fā)現(xiàn)牽連顏家,一邊糾結著該如何面對和顏淮那般復雜的感情,現(xiàn)如今好了,這些事都已經與她無關,她再也不用擔心這些事了。

    僵硬地抬手用絹帕拭去臉上的淚珠,苦笑了一聲,顏子衿想著自己如今雖恢復了記憶,卻也只能成為失了記憶的燕瑤,再也不能是顏子衿。

    慨嘆了一句世事無常,本想蹲下去將祭酒撒入江水,可江邊忽地吹起一陣風,吹得紙堆打起了旋兒,連手絹也被吹落水面。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踩入水中,等到顏子衿俯身抓住絹帕時,江水已經漫過了她的膝蓋,透骨的寒涼又一次傳遍四肢百骸。

    癡癡如泥偶般站在水中,顏子衿呆愣了許久,忽地咬緊手背,一聲嗚咽,淚珠兒落在身前的水面上。

    顏淮不要她了,她回不去家了。

    想著想著,又不由自主地往深處踏了幾步,卻忽聽見身后傳來陌生女子的聲音:“江水冷,姑娘要拾手帕,怎么不去尋一根長點的木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