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歡 第19節(jié)
莫不是帶著情郎私奔的? 老伯感嘆自己果然是老了,看不懂年輕姑娘的心思了。 “姑娘,快到咯。”危聳的石磚城墻綿延不斷,老伯把車停在路邊,身手矯捷的越下車拉住牛。 車轱轆嘎吱嘎吱又轉(zhuǎn)了半圈,清嫵重心一下不穩(wěn),往后一仰。 裴慕辭手握成拳,摟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過她的膝蓋,直接把她抱下了車。 老伯眼睛笑成了一條縫,一臉憨相的看著兩人。 裴慕辭弓身,讓清嫵落地站穩(wěn),在她耳邊落下低啞惑人的聲音,“殿下,恕我僭越。” 清嫵咂了兩下嘴。 她突然就有些后悔,今晚就該好好呆在府上,歇在清松園里,讓裴慕辭伺候著。 今上午看著他腿上的傷,怎的就忽地心軟了? 好在不急,還是等七日比較穩(wěn)妥。 清嫵思緒飄了十萬八千里,不過還沒忘了正事,摸出些碎銀子,放到老伯捧起的雙手里。 老伯受寵若驚地合掌拱拱手。 乖乖,這女娃出手可真大方,一下頂他賣幾個月的菜了。 他笑的皺紋都舒展開了,每條縫里都洋溢著滿足,對清嫵謝了又謝。 粥棚里還坐滿了人,清嫵怕棚里做工的人見到她大驚小怪,準備拉著裴慕辭繞到后面去找粥棚管事的顧嬤嬤。 拉車的老伯在一旁收拾好了細軟,用鋼針似的硬刷刷了幾下牛背,就要出城去了。 清嫵伸長手臂沖他揮揮手,老伯也笑容可掬地還了禮。 可沒想到老伯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原本和善的一張臉陰云密布,倒鉤的鼻尖上是精光閃現(xiàn)的瞇瞇眼,帶著陰狠嗜血的氣息,一點點融入無垠的夜色中。 —— 粥棚里幫事的伙計手腳都很利索,管事的嬤嬤要cao心各種瑣碎的小事,一天都忙得腳不沾地。 大嬸猛一看見清嫵,還以為是自己忙暈了頭。 她好生眨了幾下眼,又怕驚動其他人,故作鎮(zhèn)定的抬了根長凳,把清嫵先安置下來,“公主,現(xiàn)下人多事忙,實在分不開身,您稍歇片刻?!?/br> “好著呢!你忙。”清嫵坐在凳中央,裴慕辭挨著坐下來,她又往旁邊挪了些,保持長凳的重心平衡。 這顧嬸是她開粥鋪的時候,現(xiàn)去外面人牙子手里買的人,聽說是嫁人之后生不出兒子,被那夫家認為是攀門第,掃地出門。 清嫵最看不慣這種,偏偏要給顧嬸一份差事,讓她做一番名堂出來。 世間女子,哪里又差男子許多呢? 顧嬸爭氣,不光手腳麻利,人也很勤快,對公主雖是十分恭敬,卻不胡亂地阿諛奉承。 就這一會的功夫,另一頭就有人叫顧嬸,她對清嫵歉疚的撇下嘴,跑去幫忙去了。 裴慕辭凝神瞧顧嬸的背影,又掃眼環(huán)顧了一圈。 “怎么了?”清嫵很少見他露出這樣的情態(tài),眼睛直直地望著遠處,整個人都像是在放空一般。 “好似每個人,都知道公主的名號,還很維護殿下?!睆膭倓偱\嚹莻€老伯,到現(xiàn)在這個身份平常的顧嬸,對清嫵的態(tài)度算得上是擁戴。 尋常的公主,就算得到皇帝寵愛,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會在民間有這樣的聲望? “皇后難產(chǎn),一直都沒有生出來,時逢天降祥瑞,滿朝文武都上書爹爹,讓他冊封皇后肚子里的孩子為太子?!鼻鍕痴Z氣平淡,仿佛說的不是關(guān)于自己的事。 裴慕辭聽的仔細,很敏感的捕捉到她對帝后的稱呼,明明二人是她親生父母,母親卻很生疏的叫做皇后。 “那殿下以后豈非是陛下了?”裴慕辭微微詫異,再聯(lián)想到皇帝一直空置后宮,目前只有清嫵一個孩子,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清嫵搖頭,“這些殊榮,是給他們以為的那個男孩的?!?/br> 當皇后生下公主后,自覺有愧,頂著病體請皇帝即刻收回先前的各種封賞。 清嫵雖假裝不在意,語氣里還是充斥著悵然。 裴慕辭有意安慰,不知從何開口,“陛下如今也很疼愛殿下啊?!?/br> “誰讓我是他最愛的人留給他唯一的念想呢?”清嫵攤手,俏皮地吐吐舌。 最愛的人?皇帝是為了皇后才不設(shè)后宮的? 裴慕辭抓住了話里的蹊蹺,但還沒來得及細想,顧嬸便在遠處沖兩人招手,清嫵拽起他的手腕,一溜煙的鉆進棚子里。 第20章 第二十章 另一邊,新月的朧光鋪滿宮宇危墻,一老一少屏退了伺候的常侍,悠閑的月下對弈,一時畫面倒顯得十分和諧。 “朕恍惚間,還以為杜兄還在世?!?/br> 當初兩人意氣風發(fā),杜兄在軍營里長大,脾氣說不出的古怪,與他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但卻是他在深宮中唯一說得上心里話的知己。 宮門森嚴,杜兄一身本領(lǐng),在皇宮中來去自如。 經(jīng)常冷不丁地,就把他從被窩里扛出來下棋。 他打著哈欠瞌睡連天,杜兄卻在棋子中排進了數(shù)種兵法,告訴他擊潰南方蠻夷的用兵巧計。 皇帝落下黑子,腦中已想起原來的許多事,他自嘲的搖搖頭,驚覺年歲漸長,人也越發(fā)的感傷春秋了。 杜矜神色無常,“十年了,難為陛下還記得?!?/br> 當初行的梳洗之刑,皇帝尚且昏迷生死未明,刑官不知得了誰的令,特意在難熬的地方下手段折磨。 那次足足澆灌了八桶熱水,等到背上血rou模糊時,才拿出guntang的鐵梳,把背上的rou一寸寸刮下來。 普通人澆幾次熱水就神志不清了,而父親生生熬到了梳洗之時。 九族的人都被帶去觀刑,但那日皇后帶了公主去,他便被鎖在了牢房里,連父親的最后一面都沒有見到。 聽說行刑手并沒有給父親塞嘴布,而父親從頭到尾都沒發(fā)出一聲響,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停的心跳。 “容昭膽子大,把你從天牢里帶出來?!泵骰莸墼谙肫疬@個小女兒時,臉上總是掛著笑意。 “公主當初救草民,很不容易?!倍篷娌恢实凼呛我猓蚱鹱?。 他是將軍府世子,當然囊括在九族之內(nèi)。 父親的舊日部下也費了許多心思,奈何謀逆之罪,誰都怕被牽連進去。 他也沒想到,竟是公主給他打開牢門。 那時她發(fā)髻散亂,細嫩的脖頸上掛著一圈明顯的紅印,臉上全是錯綜的淚痕,卻向他遞出手,問他愿不愿意跟她走。 “朕也知道,你不愿意見朕?!被实鄞丝谭路鹬皇莻€牽掛女兒的父親,甚至有些懇求的語氣。 “如今令虞可愿為了容昭,也冒一次險?” 杜矜垂眸。 當然。 可他沒有立馬說出口,而是把白子一顆一顆的往回撿,等著皇帝的下一句話。 但明惠帝也不開口,一只手倚在石墩上,就要聽見他的答案。 “陛下知道的?!倍篷嫱讌f(xié)。 他相信在有關(guān)容昭的事上,皇帝與他是一條心的。 明惠帝的注意力總是停在杜矜的這張臉上,仿佛下一秒又會陷入回憶里。 幾分鐘后,他才拿出一張畫滿符號的宣紙,意有所指的打開。 棋盤和棋盒被放在地上,宣紙鋪滿了整個石桌,還有些邊角垂落在一旁。 “這里。”皇帝指著右邊的一處赤色原點,“是容昭公主府花園里賞景的淡湖。” 他的手指沒有移開,而是在紙上滑動,平移到石桌另一側(cè),“這是城內(nèi)人煙極少的一塊獵地?!?/br> 杜矜不可思議的盯著這張圖紙,嘆為觀止道:“陛下要在府里修一條連通城外的密道?” “是?!被实弁蝗豢聪蚨篷?,迸出一道凌厲的視線,“朕想給容昭留一條退路?!?/br> “好?!倍篷婊卮鸬煤敛华q豫。 明惠帝有些吃驚,“你肯?” 若真到了那個地步,就算有這條絕密的密道,將一國公主帶出城,難度也不小。 杜矜很堅定的點頭,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交易。 他神色認真,明惠帝也頗有感慨,突然嘆了一句,“若不是杜兄糊涂,你的門第,足以尚主?!?/br> 皇后對容昭要求頗高,他初登帝位,不便插手公主管教之事,只是極為偶爾的,背著皇后,偷偷讓公主來他殿內(nèi)放肆玩一回。 杜兄也喜愛容昭的很,抱在手里就不愿意放下,說自家那個小子比不上公主豪厘。 他聽得哈哈大笑,直叫杜兄把小世子帶來給容昭作伴,心中卻滿是驕傲。 “草民不敢肖想公主。”杜矜說的平靜,心里卻泛起酸楚。 他也不知道這些荒謬的情愫從何而來,但又仿佛與生俱來。 明惠帝向來不干涉容昭的感情,沒法在這方面給杜矜做主,但還是問他,“想要什么賞?” “買下一座屋舍的錢,和二十個死士?!?/br> 皇帝一愣。 他原以為杜矜會獅子大開口,要一些讓他左右為難的東西。 “不要其他的?” 比如說給那謀逆的父親重設(shè)陵墓。 皇帝在叫杜矜來之前便做好了讓步的準備,只要他把這事辦好,什么都可以答應(yīng)。 “不用?!倍篷娲共€,“陛下給的錢,草民會在城外給公主置一處隱于煙火的宅子?!?/br> 皇帝遣常侍去拿,試探的問他,“此事,先不要讓容昭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