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段閱讀_第 121 章
佛山路十八彎,語調(diào)奇怪又生疏。 陳昭沒應(yīng)。 她并不打算跟人做戲,說了句“讓讓”,就徑直走到陳正德床邊。 由上而下,她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 她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過他。 但如果沒記錯,陳正德才剛剛五十多歲,如今看起來,卻已經(jīng)像個老阿公。 昔日那張在工人堆里也尤其出眾的臉上,如今爬滿歲月痕跡,略顯光禿的頭頂上,倒是不乏白色的發(fā)根,法令紋深陷、嘴角下撇。 一副苦相。 繼母擠到她身邊,也不管人聽不聽得進去,便先一把掀開陳正德身上唯一的一床薄被,指著他空dàngdàng的褲管,給陳昭“講解”:“他得的是骨rou瘤,好幾年了,上上個月、沒辦法、把腿……現(xiàn)在又有新的毛病。” 說著,女人又去擺弄他的手,給陳昭展示那上頭細細密密的針孔,“他好久沒工作,我養(yǎng)不起,現(xiàn)在又要把手截掉,沒手沒腳,我、我……” 我要他這個廢人有什么用。 話沒明說,但聽者有意。 陳昭轉(zhuǎn)過視線,看向她,問了句:“所以,你打算讓我回來,是要我拿錢治他病,還是打算趁他死、敲我一筆錢?” 這話問的直白。 女人臉色隨之一僵,連忙擺手,“怎么會,這怎么能算敲?我問了你朋友的,你現(xiàn)在、現(xiàn)在很有錢,你爸爸病成這樣,我出了很多錢的,我只是……” 陳昭面無表情地等待著她的后話,盯著,好一會兒,視線又掃過那個叫陳昕的小姑娘。 “什么朋友,”末了,她問,“我不記得我在香港有朋友?!?/br> 女人畏畏縮縮,“姓宋咯,他兩年前就來找過我們,最近又來了一趟,說你混得蠻好,還給了我們一筆錢——那錢、那錢治病又花光了?!?/br> 宋致寧? 陳昭眉心一蹙。 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查到自己家頭上。這個宋三少,葫蘆里又賣的什么yào? 未及細想。 繼母又湊上前來:“你也知道啦,我們用錢,現(xiàn)在很緊張,家里有病人,我又不能上工……” “……” 陳昭歪了歪頭:“行,是不是想我把你花了的錢一五一十都還給你?”說話間,作勢要從包里掏錢,臉也不抬,撂下句,“可以啊?!?/br> 女人面上一喜。 盯著她的包,小聲說:“也、也不多,就六十多萬,你看,你給我多少合適?” “六十多萬我當然給得起?!标愓岩琅f在包里翻來找去,咕噥著,“對了,你把我以前的爸爸還給我,我馬上就給錢,沒問題吧?” “……” 話音落下,無須回應(yīng),陳昭也恰時停住了自己那裝模作樣的動作。 她收手,抬頭,看著對方霎時間慘白的臉。 側(cè)過臉,也看著病床上,陳正德在睡夢里依舊緊蹙的眉頭。這一瞬間,卻說不清楚,自己的情緒究竟更近似于同情,還是那些所謂的快意。 她只是覺得,心里沸騰了許多年的、對命運的憎恨,對家庭、對人生、對所有不該在那個年紀經(jīng)歷的摸爬滾打的恨,仿佛都一齊涌上喉口,上不去,下不來。 多恨啊。 多無助啊。 她分明兩眼漚紅,滿是怨懟。 面前閃過的,卻不過是自己初來香港那一夜,蜷縮在天橋下的畫面。 沒地住,沒錢用,只能像流浪漢一樣狼狽地瑟瑟發(fā)抖。 那年她才十九歲。 她露宿過,睡過棺材房,被人揩過油,在社會的最角落像只過街老鼠一樣生存。 她被很多人看不起,甚至被親生母親看不起,唯一的、在香港的親人,為她做的—— 只有永遠“新鮮”的閉門羹。 憑什么。 她對繼母言笑晏晏:“你以為你有什么資格跟我說這些話?你以為你有什么資格從我這里揩走一分錢?” 憑什么只有她才要過這樣的人生??! 她有那么多的情緒要發(fā)泄,有那么多排演千萬遍、足夠傷人的話要說。 可這時,她不自覺緊攥的手指,卻忽而—— 被輕而又輕地,扯動了一下。 陳昭低下頭。 她看見的,是陳正德那張衰朽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