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巢
“干嘛要裝作不認識?”陰晴倚著臥室的門邊,她昨晚就搬來了這里。 姚汀低頭倒著水,水聲撞在杯壁上,反問了句,“難道我們認識嗎?” “我們現在可是都住在一個房子里了?!?/br> “所以呢?” “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不用把關系搞那么僵?” 姚汀驀地笑了一聲,“我和你之間,最怕的就是有關系了,我一點兒都不想和你有任何關聯?!?/br> 可是痕跡這種東西是最容易留下的,也是最難抹去的,姚汀和陰晴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她們沿著同一條長長的路上學放學,她們坐在同一間教室,她們讀著一樣的課本。家里的相框會在不經意間改變了位置,常放在左手邊的水杯會消失不見,閱讀到一半的雜志會翻到未曾讀過的頁數。 也曾試圖固執(zhí)的不容侵犯,可哪有那么多的脾氣能夠讓你每天爭執(zhí),日子一天天過,妥協(xié)一點,再妥協(xié)一點,我們是這樣被磨平殆盡。 姚汀坐在教室里,聽到陰晴和同學聊天歡笑的聲音,雖然她心里一點都不想承認,可她又不得不承認如果陰晴只是一個和自己素不相識的轉學生,那她恐怕也會想要和她做朋友。 每個班上總是有這樣一種女孩子,她們能輕易的和所有人打成一片,她們說中心是焦點,陰晴就是這樣一種女孩子。 她逢人就笑,接的住玩笑話也能聊的出文學理想,她圓滑的不像個孩子。 可姚汀不是,她有著最敏感的心也有著滿身的刺。 姚汀下午吃飯時間去恩桃班教室等待著,自從上次吵架后兩人就沒有再說過話,冷卻了好久姚汀決定先邁出一步,如果能夠重新選擇一次,她一定無論怎樣都不會幫忙轉交那封情書。 她站在門口踮起腳尖不時的往里眺望,卻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人,“誒,同學,請問一下許恩桃還在嗎?” 被攔下的同學又退回教室?guī)退戳艘谎?,“應該已經走了,不過我們班兒剛下課,肯定走不遠?!?/br> 姚汀聽到之后說了聲謝謝就往學校門口追,可不知為何跑著跑著心里就涌上了勇氣亦或是沖動,她想告訴恩桃她對自己多重要。 校園門口總是有個婆婆推著鐵車賣棉花糖,拿一根木棒放在機器上面纏啊纏,就纏出一根松軟蓬松的棉花糖,姚汀跑到校門口看到恩桃正站在棉花糖車前,“找到了?!彼鴼鉁\笑了一下,往前走去。 可走到一半笑意卻凝固,也再踏不出去一步。 “哇,你拿的這個也太大了吧?!倍魈倚χ鴮倓傉驹谲噦群竺娴年幥缯f。 “對呀,像一片大云似的?!标幥缢剖浅@邊瞄了一眼,拉起了她的手。 “棉花糖好甜好甜。” “是呀,像你一樣甜。” “哪有,應該是像你一樣?!?/br> .... 望著恩桃和陰晴的背影,姚汀覺得在友誼中一定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了,你最親密的朋友和另一個人做著曾經你們一起做過的事。 “汀汀,你說我們老了以后也還會像現在一樣一起買棉花糖吃嗎?” “當然會啦,只要我們還沒老掉牙?!?/br> “吃棉花糖不需要牙誒。” “哈哈,還是你想的周到?!?/br> .... 背影越來越遠,沒有比此刻更清楚的時刻了,我就站在這里,明白你早已離開了我。 這算是體會到了友情所謂的背叛感嗎?姚汀不知道,可姚汀知道那些她們相處過的無數個晝夜是真的,她們說著要永遠做彼此最好的朋友時的那份真情也是真的,她們在青澀的青春歲月里分享一個個酸澀的秘密時的那份信任也是真的。 只是我太過遲鈍,沒有發(fā)覺其實你早已離開了我。 姚汀轉身,出校門的人潮與自己逆方向洶涌而來,她一個人時不曾感受到過什么孤獨,可是這一刻,人海成群結隊,只有她形單影只。 卻偏偏更加勇敢了幾分,她孤勇的像個戰(zhàn)士。 陰晴的侵略是柔和的,掌握著最適當的分寸,一點一點慢慢積累,一點一點偷走你覺得理所應當屬于你的東西。 甚至偶爾放學的路上姚汀也會碰到她和宮觀洋順路一同回家,姚汀如今真的像是站在井字的那塊兒方磚內,邊沿越縮越小。 “孟浮生,你能幫我看看這道數學題嗎?”陰晴扭頭問他。 “沒空?!泵细∩B眼都沒抬一下。 “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的?!?/br> “哪道,我給你講?!币ν⊥蝗怀檫^她手里的練習冊。 “第9題?還是10題?”邊說邊用力的翻開草稿本。 孟浮生和陰晴都愣了一下看著她。 姚汀挑了一下眉梢,對陰晴說,“看著我干嘛,不是有題不會嗎?” 陰晴抿了嘴唇,“第9題。” “這都不會?把第一個f(x)導一下就是和它相切的那條曲線的切點的斜率,帶入已知坐標點和斜率就能求出未知函數。”姚汀邊講邊飛快的在草稿紙上寫著步驟,筆尖非常用力。 迅速算出了答案,問她,“懂了嗎?” 陰晴也沒聽進去,只是點了點頭。 “懂了就成?!币ν⒛菑埐莞寮埶合聤A在練習冊里遞給她,“不懂我就再給你講一遍?!?/br> “以后要是還有不懂的,直接問我就行,明白嗎?”姚汀合上了手中的筆,輕瞥了她一眼。 陰晴轉過身去,孟浮生卻嘴角勾起,低笑一聲,和姚汀說話她也沒理他。 上完晚自習兩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孟浮生微微側身看著她問,“吃醋了?” 姚汀繼續(xù)不吭聲,孟浮生又笑著搭了下她肩膀,“好了,我疼你?!?/br> 姚汀打掉他的胳膊,想想就生氣,“孟浮生你以后不能給除了我之外的女生講題?!?/br> “這不沒講么?!?/br> “那我也很氣。” “我都不知道氣過八百回了。”孟浮生又攬過她。 “我又沒像你一樣?!?/br> “但別人惦記著你啊?!闭f話的語調還透露著些無奈。 姚汀笑了下,“那你平時表面滿不在乎的樣子都是裝的啊。” “嗯。”孟浮生承認的坦蕩,“裝的?!?/br> 姚汀微微后靠在他的肩膀上,“原來我們都沒有那么大氣。” “因為我們都想抓緊?!?/br> “你說這是為什么?”姚汀停下,面對著孟浮生。 “因為...”孟浮生拖長了尾音,“我們只有彼此?!?/br> 愛情這東西,擁有過了就想攥緊,攥的緊了卻會受傷,受傷了便會怕,怕了就不敢再愛。 走到一巷子里,拐了好幾個彎兒總算到了一排門市前。 孟浮生彎下腰開了地鎖,拉起了卷閘門,卷閘門短促轟隆隆的響了四五秒,姚汀便看到一個不太大的門面。 孟浮生拍了拍手上的灰,摸索著燈,燈棍閃了兩三下,還只亮了一根,另一根怕是早壞了。 “以后這破地兒就是咱門店了?!泵细∩笸肆藥撞窖鲱^看了看上面掛著的舊照牌,“改天得換個名兒?!?/br> 姚汀走近店里,有些潮濕,她回頭看向孟浮生手撐在口袋里,仰頭看著門店的眼神光耀閃爍又堅定,他望了許久問她,“你說,人的一生究竟是在哪個時刻改變了的?” “不知道為什么我開始害怕了,我明明什么都不怕的?!彼Z調緩慢,像在回想是哪個時刻。 就算被父親打得快要死掉,就算身無分文不知道明天還有沒有頓飯吃,就算沒日沒夜搬箱子搬到累死,我都沒有害怕過一分一秒。 孟浮生掏出煙,捂著打火機的火苗,點了一支,“你說,有一天會有人記得我們存在過嗎?” “會有人愿意聽我們的故事嗎?” “會知道我們怎樣掙扎過嗎?” “會明白我們在為什么而拼死拼活嗎?” “會嗎?” 吐出煙霧,孟浮生又看向那個舊照牌,這種渺小的感受讓他嘲諷了自己一句,“怎么越過越矯情了。” 姚汀走過去,靠著門店傳來的暗光,和他一同望著,“我不知道別人,但我會?!?/br> 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會。 影子被拖長,樹木徙靡,總覺得夏天快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