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我？”

    少年人連輕蹙起眉頭的模樣都顯得溫柔，鉛灰色的眼眸就像她記憶中那般平靜無波，卻像個旋渦一般誘人深入。

    細細打量，眉眼之間還有著幾分青澀，比起前世毫無破綻的溫潤如玉，現(xiàn)在卻能從細微之間發(fā)現(xiàn)個中隱藏的本性。

    記憶產(chǎn)生錯位重疊了嗎？

    尋歡無力地躺了回去，伸出手臂橫在自己的臉上，遮住了明滅不定的眸光。

    是該感嘆物是人非還是欣喜歸來時對方仍是少年呢……

    “不認識?！?/br>
    她聽到自己這般說，沙啞的聲音中有著難以忽視的疲倦感。

    “認錯人罷了?！?/br>
    “可是你喚了我的名字?！?/br>
    姜子瑜很清楚對方喊得不是某個同名同姓的人。

    她熟悉這個地方，這個被放逐在外的木屋，也清楚這里特產(chǎn)的七色漿果，更明白其中唯一能吃的是綠漿果。

    她知道自己有眼疾，甚至知道他都不能用神識視物，所以才會說“今日摘的漿果都是綠色”。

    她一定認識他。

    不對，準確來說，不僅認識，還很熟悉他的一切。

    “世間之大，同名同姓者無數(sh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br>
    有種煩悶感堵在胸口，哪怕明知自己的借口破綻百出，尋歡卻犟著嘴，不想去找那些完美的理由。

    如果說，前世與無月的交集無意中改變了軟弱的自己。

    那么眼前這個少年，就是將自己徹底拉出地獄，一路護持著她走到合歡谷谷主的那個人。

    他們有過最深的糾葛，最無憂的時光。

    可是也有著最多的無奈，背負著彼此都放不下的東西。

    最終她成就了肆意放浪的合歡谷谷主，他是谷外讓人聞風喪膽的玉面毒仙。

    以谷口碑石為界，她終生不出合歡谷一步，他也不曾邁入半分，死生不復相見。

    如果不是他的護持，僅憑一個升仙臺秘境鑰匙，可擋不住那些一心想置她于死地的人。

    世人對他們之間的關系揣測萬分，最被大眾接受的，那就是玉面毒仙是合歡谷主的愛慕者。

    兩人之間，與其說是愛，不如說是兩個抱團取暖的孩子，有過越界，更多的是依賴。

    而她對他，還多了一份愧疚，綿延至今。

    重生以來，都下意識會回避想起這個人，沒想到現(xiàn)如今，以這樣的方式相見。

    姜子瑜沉默著，沒有追問，嘴角噙著那絲唬弄世人的溫柔笑意。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而失明的他，從來都是讓人猜不透心思的。

    尋歡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心情有些復雜。

    又不想回答，又有著一絲隱秘的期待，想他追問。

    真是的，她何時變得如此矯情了？

    尋歡從床榻上坐起來，手中抓出一個漿果塞進口里。

    大抵是還未完全成熟，比前世吃著的時候多了點澀意。

    “無月托你救我？他去哪兒了？”

    玉面毒仙的毒甚至可以跨越幾個大階毒殺修士，向來被世人恐懼，但是醫(yī)毒不分家，他可謂修仙界第一的醫(yī)術卻是沒幾個人知道。

    更可況，拋棄他的姜氏一族，本就是修士中赫赫有名的丹道世家。

    結合昏迷前的情景，不難猜出無月托這個人救治自己的神魂之傷。

    只是不知他們是何時相識罷了。

    聽到少女發(fā)問，姜子瑜不知為何，竟莫名有些不舒服，但卻很快恢復常態(tài)，連自詡了解他甚深的尋歡都不曾看出來。

    他從桌案上到了一杯寧神茶，她自然地接過，配合著綠漿果慢慢啜飲。

    又來了，這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兩人這般相處是很自然的事。

    姜子瑜不動聲色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右手撥弄著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道：“去為你尋藥了，神魂之傷，再小也不容易治愈，慶幸的是你神魂上的契約上次并沒有置你于死地的意思，不然憑我的微末醫(yī)術，也救不回你。”

    尋歡沒忍住笑出了聲。

    居然稱自己的醫(yī)術為微末之技，眼前人雖然比印象中年輕許多，有一點卻是不曾變過。

    表面溫柔謙遜，實則對自己所擅長的東西，最為傲氣不過。

    要知道能有法子治愈神魂傷勢的修士，整個修真界屈指可數(shù)。

    少年莫名所以地看她，不知她為何心情轉(zhuǎn)好。

    “……怎么？”

    他說的話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尋歡悶笑著吃果子，搖頭：“沒有，你繼續(xù)?！?/br>
    “咳，”姜子瑜輕咳一聲，忽略內(nèi)心被女孩兒笑聲搔起輕微癢意的心臟，繼續(xù)說道：“雖然還未了解你的靈魂契約始末，但是很抱歉，以我現(xiàn)在的能力無法解開，只能削弱它的效力……”

    提到這，少年眉頭輕輕擰起，眉心間的朱砂痣顯得格外誘人。

    少女昏迷的時候他有試探過那個契約，不僅無解，反而受到了些反噬。

    這對他而言，確實讓他升起了久違的不甘。

    此時的姜子瑜還未發(fā)現(xiàn)，自他從姬無月那兒聽到“尋歡”這個名字后，他就與往昔帶著完美面具生存的人有了差別。

    溫潤如玉，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種天賦。

    他從小就知道怎樣的小孩兒能得到族內(nèi)的喜歡，溫柔的，包容的，仙氣凜然的。

    他這個樣子一步步從姜氏一族被忽視的邊緣血脈走到了中心，面具戴久了，連自己都清楚真假了。

    所以哪怕他擁有致命的體質(zhì)，也有大把的族人不肯放棄他，為他抗住壓力，為他四處奔走。

    但也正因為如此，當他還是被徹底放棄，被姜氏一族放逐在此的時候，他才會升起自己都不曾預料到的劇烈情緒。

    ——沒用的。

    ——子瑜生來就是孤獨終生的體質(zhì)。

    ——誰靠近他，就會死于非命。

    ——待他體質(zhì)爆發(fā)，整個姜氏一族將不存于世?。?/br>
    ——這就是你的命，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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