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然，他自己也死了。

    三十五歲的周玉霞遭遇喪夫之痛，精神萎靡，連jiāo通肇事的賠償，都是喻副校長付的。因為許開泰開的那輛福特是他的，既然肇事者家屬沒有賠償能力，車主肯定得承擔(dān)連帶責(zé)任。再說撞死的就是s大的同僚，喻校長更是不能省下這筆錢。

    周玉霞帶著許妙離開那個讓人傷心的地方，回到亡夫的老家。但只過了半年她就再嫁，丈夫是許開泰生前最好的戰(zhàn)友吳觀榮。和許開泰在一起十四年，知道這個退伍軍人是個多么講義氣的好漢，所以冥冥中，她覺得吳觀榮是許開泰派來照顧她們母女的那個人。

    但她忘了，那些哥們義氣很重的人，往往容不得別人來置喙他在家庭中的權(quán)威?；楹蟮诙辏瑓怯^榮便動手打她。怕已改名為周文菲的許妙跟著遭殃，她把每個月辛苦掙來的薪水都拿去供女兒念寄宿的中學(xué)。

    等到周文菲念高中，吳觀榮還是會家暴她，但也許想明白，周文菲乖巧懂事，成績也還可以，投資在這個繼女身上，將來會有回報，所以不僅出了不算便宜的私立高中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還出了數(shù)學(xué)和英語補習(xí)班的費用。

    但是，盡量地減少女兒面對yin晴不定的繼父的次數(shù)，仍是周玉霞六年里最為焦慮不安的一件事情。

    好在終于熬過去了。待到通知書寄來，待到亮閃閃的星星再次回到女兒的眼眸里，周玉霞輕易地被周文菲那句——“mama，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回s大去?！苯o說動了。

    8月29日一大早，等吳觀榮上班，母女兩人火速收拾東西，連人帶行李上了前往s市的列車，只留下一張紙條：“我送菲菲去上學(xué)，然后在表姐家住半個月就回來?！?/br>
    到s大了，周玉霞卻沒領(lǐng)著女兒直奔表姐黃惠南家。她不想自己像個逃難的女人，花了一百元住在一家很破的旅館里。第二天起床后，打開行李箱包到處找衣服。周文菲正在扎馬尾，嘴里咬著橡皮筋，吐辭含糊得率真可愛：“mama，你身上這條裙子就可以啦?！?/br>
    “我給你找?！敝苡裣伎磁畠阂谎郏俺商齑┲L袖長褲不熱嗎？”

    女孩子撅了撅嘴，不說話，她扎了很簡單的高馬尾，mama不滿意：“拆了，我給你重新弄?！?/br>
    周文菲木偶似的坐到凳子上，讓周玉霞給她梳麻花辮，小時候常梳的那種：麻花辮從左耳上方開始，編過頭頂，一直編到右耳后面。最后的發(fā)梢用小皮筋綁著，藏在筆直烏黑的頭發(fā)里。鏡子里看，麻花辮就像個發(fā)箍。周文菲瞧著，覺得自己又變回那個叫妙妙的小女孩。奇怪的是——竟然不是喜歡或不喜歡，而是覺得那女孩挺陌生的，像另外一個人。

    周玉霞很滿意自己的手藝一點沒生疏，她要為這么淑女的發(fā)型，搭配一條好裙子，終于在一堆衣服里找到一條白底藍邊的連衣裙，讓周文菲換上。那是吳觀榮心情好時帶著她們母女逛街給買的，五百多元，算是周文菲最貴的裙子。

    周文菲死活不換：“這邊太陽這么大，露胳膊露腿，曬黑了怎么辦，白不回來的。”

    周玉霞沒好氣地把衣服扔下。旁人都說她有個乖女兒，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乖女兒進入青春期后，那些彎彎曲曲、莫名其妙的心思，是比別家孩子要多的。

    沒錯，她大多數(shù)時候是笑瞇瞇的，溫柔可愛得想讓人摸頭，偶爾也有時候，呆坐在書桌邊，或躺在床上看天花板，整個人像是靈魂出竅。第一次看到女兒那個樣子，周玉霞臉都嚇白了，反過來還要周文菲安慰她，說只是看了一本很虐的小說。

    虐是什么，周玉霞到現(xiàn)在都沒搞懂。她心中只有一樁事情，那就是周文菲第一學(xué)期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加起來，需要一萬二千塊錢。

    可她只有五千塊錢，本來六月份這個數(shù)目是一萬塊。但是她想拿回屬于自己的三萬塊錢，那是許家大伯給的老房子拆遷費，拿過來時就說了，給妙妙的學(xué)費。被吳觀榮順走，說要做生意，生意做了兩年，這錢也該還給她了。

    結(jié)果一分錢沒要到，手腕、肋骨還被打斷，住了一個月的院，花掉四千多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