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jié)
取而代之的,是水波震顫,是海水分開一條裂縫,是從九天之上降落于世的神祇—— 西海龍母見到這一幕,無盡的壓迫感頓時在四肢百骸中蔓延。 長生帝君。 他竟然,竟親自以真身現(xiàn)世。 “小心!” 伴隨著謝策玄的一聲怒喝,西海龍母這才驚覺一道無聲無息的咒訣,已如潮水鋪天蓋地覆壓而下。 所到之處,一切結(jié)界、防御陣法,全都彈指灰飛煙滅。 簡直—— 簡直,讓人連半分反抗之念都生不出。 這就是須彌仙境的最強(qiáng)者,漫天神佛中,唯一能與上清天宮的天后帝君對抗的存在。 被撲來的謝策玄護(hù)在身下的濯纓一錯不錯地注視著那道身影。 他逆光而來,面目在風(fēng)浪中模糊,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一念可絕萬千性命的實力,他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敢生出半分妄念,唯有刻骨銘心的膽寒與畏懼。 ——只除了一個人。 “不愧是令靈胥都另眼相待的孩子,敢在我面前揚言要殺盡須彌仙人的人,你是第一個?!?/br> 他嗓音溫潤,似冬日新雪,然而雪落在耳中,寒涼刺骨,有毛骨悚然之感。 “赤水濯纓,可有什么……算了,遺言就不必了,你這孩子太厲害了,可不能給你一點翻身的機(jī)會呢。” 長生帝君不打算廢話,濯纓也只能硬著頭皮上。 伸頭一刀。 縮頭也是一刀。 這幫須彌仙人總歸是不打算給他們留活路的,既然方才長生帝君特意潛入她識海,誘導(dǎo)她放棄,這不就正說明他們也畏懼天雷劫嗎? 一旁的停云無法插手,只眼見長生帝君欲一擊致命之時,原本單手施術(shù)的動作一滯,寒涼如雪的眸子凝凍片刻,垂在袖中的另一種手動了動—— 天雷撕裂海水,直直朝著瓊?cè)A元君與重明神尊的方向劈去! 赤水濯纓竟真的改變了星圖!召來了天雷劫! 長生帝君眸色寂然,心中卻不免生出感慨。 真是可怕。 不畏死,不懼強(qiáng)敵,絕境處,竟還能頭腦清醒,試圖去參透那一點玄妙道法。 這若是他們須彌的后輩,必定會視若珍寶,不管她想要什么資源,他都能上天入替她弄到。 可惜。 可惜。 這個后輩,偏偏是敵人的后輩。 粗如巨龍的混沌劫雷覆壓而下,純粹的天道之力,勝過一切仙法咒術(shù),大有將整個海域都夷為平地之勢! 然而——停云不敢置信地看著他的父君。 ……抗下了。 他的父君,那個繼承了祖神直系血脈的長生帝君,雙手結(jié)印,袍袖翻飛,銀發(fā)在狂風(fēng)駭浪中翻飛,但面色卻無半分波瀾。 停云頓時被一種血脈里的恐懼所壓倒。 不行。 他做不到,這個人是不可打敗,不可戰(zhàn)勝的,他不能背叛他,否則,否則…… 腦子里的警告聲瘋狂叫囂的同時,被長生帝君擋下的天雷,卻在緩慢而堅定地往下壓。 停云不敢置信地看向濯纓。 是謝策玄……他在將自己的仙力渡給她…… 這等危機(jī)四伏的狀況,能眾人能保住自己性命已是不易,他居然,敢在這種時候舍了自己用來保命的仙力! 電閃雷鳴中,長生帝君朝著濯纓和謝策玄的方向投去一眼。 天道對上清天宮何其偏愛啊。 這樣年輕的、充滿鮮活生氣的力量,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 明明只是血脈卑賤的凡人,如螻蟻般不可計數(shù),卻能大浪淘沙,從那千百萬人之中涌現(xiàn)出幾個格外璀璨的明珠,庇護(hù)著這個孱弱愚昧的種族。 而他們須彌仙境,卻一日日的衰落下去。 稀釋的血脈無法再給他們帶來無可撼動的地位,所剩無幾的資源被一代代繁衍的后輩瓜分,但這些新生的須彌仙人,卻無法反哺給須彌任何東西。 既目睹過祖神之輝,見證過須彌仙人馳騁天地,逍遙無憂的歲月,又能見他們?nèi)缛毡∥魃?,一點點墜入深淵? 【以你之力,無法召來真正的天雷劫。】 【收手吧,赤水濯纓,除了搭上你自己的性命外,你什么也得不到。】 【你我本是同路人,乘我們的船,你可抵達(dá)嶄新的彼岸?!?/br> 恍恍惚惚之間,濯纓本以為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才會聽到女君靈胥的聲音。 但隨后,她便聽到西海龍母的聲音如銀瓶乍破般炸響: “你就是瑤兒說的那個媧皇宮的女君吧!” 搏殺之下,西海龍母早已遍體鱗傷,折斷的指甲有血珠浸出,精致的發(fā)髻也有發(fā)絲散落,但狼狽之中,她的眼神卻愈發(fā)銳氣四溢—— “憑你也敢成自己是媧皇后人!呸!你與這長生帝君狼狽為jian,你們夫妻二人,無非是想拿這天下萬民的骸骨,堆成你們頭上的冕旈!” “你愛的到底是今日活在這世上的活生生的女子,還是你想象中不存在的女子!你若愛這鮮活的人,為何殺起來連眼都不眨一下!這世上無數(shù)女子都在竭力走出困住自己的牢籠,憑你,也敢抹殺掉所有人的努力,憑你,也敢將萬世累積起來的信念與榮譽,都戴在你一個人的頭上!” 或許是知道今日生還幾率渺茫,西海龍母丟下手中長劍,也將自己余下的所有仙力全都灌注進(jìn)濯纓的體內(nèi)。 她仰面望天,筋疲力竭的眉宇充斥著倨傲戾氣。 “女君靈胥,即便你今日得逞,殺盡眾仙,你也絕非這世間女子的救世之主,沽名釣譽、濫殺無辜之人,不配為世間真仙!” 女君靈胥寂然不語。 雷壓之下的長生帝君卻輕笑道: “血脈不純的海域仙族,竟也敢置喙何為真仙?!?/br> “祖神須彌,母神媧皇,唯此二脈,生而尊貴,方為世間真仙!爾等皆不過受祖神母神恩惠而生的靈物,賜爾仙脈為仙,收回這縷仙脈,不過凡夫俗子,草芥螻蟻罷了!” 聲線溫潤的嗓音化作凜然刀雪,他對一旁的停云下令: “停云,去除掉西海龍母?!?/br> 不能再讓赤水濯纓繼續(xù)召雷了。 被猛然點名的停云渾身顫了一下,他一抬眸,便迎上濯纓那雙于混亂中依然沉靜如水的眼眸。 ……她真的不怕嗎? 在這樣強(qiáng)大的力量面前,她真的沒有半分退縮之意嗎? 停云雙股顫顫,齒關(guān)發(fā)抖,他不欲一錯再錯與上清作對,卻也不敢反抗長生帝君,宛如一只繩索糾纏的提線傀儡,顫巍巍地?zé)o法執(zhí)行主人的命令。 “停云?!?/br> “身為長生帝君之子,你可以如此優(yōu)柔寡斷嗎?” 輕柔的嗓音如最可怕的咒語,停云不敢再有半分猶豫,立刻捏了個訣朝西海龍母而去。 此刻的西海龍母已將仙力源源不斷輸送給了濯纓,根本挨不了這一擊。 好在以蒼龍化身而出的雨師瑤瞄準(zhǔn)時機(jī),倏然殺出,直接將停云重?fù)粼诘亍?/br> 停云不僅不覺得疼,反而如釋重負(fù),直接放棄了所有抵抗,任由雨師瑤一尾巴抽得他吐血。 長生帝君眸光微暗。 “原以為歷經(jīng)不知火山淬煉能讓你有用一些……停云,有的時候,我真是寧可從未有過你這個孩子?!?/br> 這夾雜著無盡失望的輕嘆如利劍,瞬間貫穿了停云的心臟。 這樣的話,他用眼神說過無數(shù)次。 但親口對他說明,還是第一次。 他說得如此輕易,如此高高在上,絲毫沒有考慮過這話對停云的人生會有怎樣的毀滅性。 因為無足輕重,所以不必在意。 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是他的父君,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他都不認(rèn)為停云會有叛逆之心。 長生帝君對他這個兒子很了解。 ——在停云認(rèn)識到這世間還有濯纓這種人之前,停云的確是他一直了解的那樣。 “既然如此……” 停云緩緩直起身,擦了擦唇角的血。 “那你就當(dāng)從沒生過我吧嗎,長生帝君?!?/br> 他是沒有繼承到半分長生帝君天賦的孩子,是長生帝君輝煌一生中唯一的污點。 既然如此,那就讓這個污點以最深的背叛,永遠(yuǎn)留在他的身上,也好過做一個無足輕重的廢物孩子。 停云拔劍刺向心口,引心頭血,送入濯纓靈臺之中—— “繼承自長生帝君與鳳凰神女的血脈,不知……夠不夠助你一臂之力。” “赤水濯纓,交給你了。” 停云因失血而暈厥過去之前,唯一的念頭就是: 真服了赤水濯纓的忍痛能力了。 疼,太疼了。 就在停云一頭栽倒在地的同時,一直未發(fā)一語的濯纓霍然睜開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