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護(hù)著濯纓的小柳兒都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人真是……直白得有些嚇人。

    濯纓好一會(huì)兒才從怔愣中反應(yīng)過來，心頭驀然一酸。

    然而此時(shí)此刻并未給她留太多少女情懷的余地，對方顯出殺意的一瞬間，濯纓就感覺到那股靈壓雖然是直沖赤水闕而去，但同時(shí)，也對她和昭粹二人沒有半分手軟。

    帝陵位置何其隱蔽，那人能找到此處，必定是跟著她尋來的。

    誰會(huì)緊跟她的行蹤，還跟赤水闕有仇？

    唯有一個(gè)答案。

    “媧皇宮，女君——是您吧？”

    濯纓眸光沉沉，殺意不加掩飾。

    “今日您若要?dú)⒃趫鲞@些人，我們無一人是您的對手，但就算是死，也總要叫人死個(gè)明明白白才是，媧皇宮與我父親究竟有何舊怨，竟讓一向避世隱居的媧皇宮不惜出世，不惜大開殺戒？”

    躲在濯纓身后的昭粹不明所以，另一邊無人相護(hù)，早已被靈壓碾碎渾身骨頭的赤水闕更是百思不解。

    “孤與媧皇宮……從未有過交集……尊駕……尊駕尋仇……定是找錯(cuò)人了……”

    赤水闕忍著劇痛辯解道。

    倒是濯纓忽而聯(lián)想到什么。

    “昊天帝君與我提過，媧皇宮女君曾為治愈舊傷，幾番入世歷劫。”

    但若是如此，濯纓仍想不通，她抬眸望著墓道盡頭：

    “女君若真是在歷劫時(shí)與我父親有過交集，結(jié)下仇怨，難道就連我和我meimei也要一道殺了？堂堂媧皇宮女君，避世隱居，非但沒有隱出一副慈悲心腸，反而還修出了濫殺無辜的修羅心？”

    昭粹與赤水闕皆一臉見了鬼似的望著她。

    這種關(guān)頭，她不想辦法求饒，還在這兒激怒對方？

    然而，話音落下后，一直未發(fā)一語的黑暗中，終于傳來了回應(yīng)聲：

    “你meimei？”

    女子的聲音淡而悠遠(yuǎn)，縱然未曾疾言厲色，但卻如天生的上位者，令人不自覺心生敬畏臣服。

    “皇后毒害你母親，也害得你生來就比旁人體弱，她是皇后的女兒，你竟還認(rèn)她是你的meimei？赤水闕在這里，他的皇后呢？皇后逃去了何處？”

    濯纓心中一沉。

    她果然對大雍后宮之事十分熟悉。

    昭粹帶著哭腔，小聲道：“我母親……早在人間的十幾年前，就已經(jīng)歿了?！?/br>
    黑暗中的聲音問：

    “怎么死的？”

    “人有三千疾，長生丹卻難得，不是所有人都能同我父親一樣得到長生丹——她是老死的?！?/br>
    濯纓淡聲回答。

    那個(gè)聲音沉默了好一會(huì)兒。

    “你不恨她?！?/br>
    她的語調(diào)肯定中帶著幾分不解。

    濯纓：“自然是恨的?！?/br>
    “既然恨她，為何不親手了結(jié)仇怨？讓她就那么平平淡淡的老死，是否有些便宜了她？”

    女子的嗓音淡然，但說出的話卻殺機(jī)四伏，叫人不寒而栗。

    她對大雍的這對帝后，似乎極為憎惡。

    濯纓定定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眼中有極為復(fù)雜的思緒涌動(dòng)，最后只道：

    “人是會(huì)被恨意消耗的，恨太多的人，只會(huì)成為我的負(fù)累，說到底，只要知道昭粹過得不好，而我過得足夠好，便已經(jīng)足矣讓皇后恨意難平，日夜輾轉(zhuǎn)，我又為何還要在她身上消耗精力？”

    若她還是被困在大雍皇宮里的冷宮公主，濯纓或許也會(huì)鉆研心機(jī)，步步為營，在深宮中與昭粹和皇后纏斗。

    可她已經(jīng)走出了深宮。

    回頭再看，皇后固然有錯(cuò)，但凌駕于皇后之上，將她們放入這個(gè)斗獸場，冷眼看她們爭斗的罪魁禍?zhǔn)?，難道不比區(qū)區(qū)一個(gè)皇后更可恨？

    濯纓的視線落在一旁的赤水闕身上。

    赤水闕神色莫辨，似乎還在思考這位媧皇宮女君究竟是誰，究竟為何對大雍后宮之事了如指掌。

    “……阿姮？”

    他試探著，既懷疑，又似是帶了幾分篤定地喚出這個(gè)名字。

    黑暗中傳來了意味不明的一聲輕呵。

    但赤水闕卻將這當(dāng)做了某種肯定。

    他的眸中先是生出了一種下意識(shí)的懼怕與戒備，不過很快就被浮上來的一種虛假的喜悅所掩蓋。

    “阿姮，你沒死，是你對嗎？”

    濯纓瞳孔微微緊縮。

    阿姮，那是她母親的名字。

    與謝策玄相抗的那股靈壓終于緩緩回籠，濯纓連忙上前扶住謝策玄。

    “還撐得住嗎？”

    她將他的手臂繞過肩膀，分擔(dān)了他的一半重量。

    也是實(shí)在有些脫力，謝策玄也沒有跟她客氣，他靠在濯纓的肩上，抬眸掃過她溢滿憂慮的眉宇，不僅不覺得疼，反而心中有股熨帖的熱意蔓延。

    “都沒見你脫困……我怎么敢撐不住呢?！?/br>
    他的鼻息掃過她脖頸間，呼吸因忍痛而急了些，但卻不知為何還在笑，笑得濯纓又是生氣又是心頭發(fā)酸。

    另一頭的小柳兒默不作聲地拽著謝策玄的另一只胳膊。

    她怕他太重，再把她家身嬌體弱的公主給壓壞了。

    就在此時(shí)，黑暗中傳來了一陣輕而徐的腳步聲。

    所有人的視線都不自覺地被這道腳步聲所吸引，朝那個(gè)影影綽綽的身影望去——

    這一望，便令眾人心中一驚。

    來者高髻簪釵，朱裳白裙，周身仙氣繚繞，天姿絕妙，披帛飄然游動(dòng)，不墮塵世，只是站在那里，就詮釋了何為仙風(fēng)道骨四個(gè)字。

    然而最令眾人意外的卻不是這個(gè)，而是——

    她的眼睛，生得與濯纓簡直一模一樣。

    被數(shù)道目光注視的濯纓看向不遠(yuǎn)處的身影，她面色如常，并未看出什么異樣。

    那人視線輕掃過濯纓的臉，隨即朝赤水闕走去。

    待真的親眼見到這張臉出現(xiàn)在眼前時(shí)，赤水闕的心中是難以壓抑的震撼與……恐懼。

    “你很怕我？”

    女君啟唇道：

    “為何怕我？我還記得，你以月神姮娥之名為我命名，贊我容光絕世，怎么看到這張臉，不高興，反而怕成這樣？”

    赤水闕緊繃著一張臉，隨著她越走越近，卻演不出半分喜悅。

    他記得與阿姮年少時(shí)的相識(shí)相知，記得他們曾對著天地誓言永恒，但也記得兩人是如何走到分崩離析、刀戟相向的時(shí)刻。

    從前的姮妃是個(gè)無根無基的平民女子，他的愛與恨都可以隨意宣泄，她無力反抗。

    但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個(gè)下位者，而是一個(gè)可以隨時(shí)主宰他生死的仙人，是媧皇宮的女君。

    他怎么可能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

    她終于走到了赤水闕的眼前。

    涼如秋月的眼眸中顯出幾分淺淡笑意，與濯纓更有八九分的神似。

    “是因?yàn)樽灾澢罚灾?fù)心，所以才怕我會(huì)報(bào)復(fù)你嗎？”

    聽了這話，赤水闕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她不可能會(huì)原諒自己，于是也就放棄了虛與委蛇，扯了扯唇角道：

    “負(fù)心？我縱然負(fù)你，但你又是什么清白之身嗎？”

    赤水闕目光灼灼地盯著她。

    “別以為我不知道，阿姮，你那么和順的性子，若不是為了那個(gè)男人，你永遠(yuǎn)都不可能對我刀劍相向！是你背叛了我！”

    這……

    就連昭粹看向濯纓的目光都變得八卦起來。

    宮妃竟然與外男有私，還被父皇發(fā)現(xiàn)，難怪父皇那么恨姮妃，也連帶著對jiejie那么厭棄。

    濯纓卻眉尖輕蹙。

    “不可能。”

    她母親都有從重重戒嚴(yán)的宮城里逃出去的本事，要是真有心上人，何須在宮中日日借酒澆愁，還多此一舉的刺殺人皇，引來無數(shù)麻煩，她大可以直接一走了之。

    而且這個(gè)媧皇宮女君……

    她盯著女君的臉道：

    “你不是我母親?！?/br>
    縱然母親拋下她離開的時(shí)候她還尚且年幼，但不需要任何理智的分析，濯纓能感覺到，她身上沒有母親的氣息。

    赤水闕怔了怔，又緊盯著女君的臉瞧了許久。

    女君笑著問：“她說我不是，那你呢？你覺得我是不是你的阿姮呢？”

    赤水闕啞然無言。

    “認(rèn)不出是吧？”她嗓音幽幽，辨不清是喜是怒，只是輕若拂塵道，“阿姮，只是短短幾十年而已，他竟然連認(rèn)都認(rèn)不出你了啊?！?/br>
    濯纓見她抬起手，剛要沖上去，就又見一道靈流以她為圓心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