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曜走在稍前一步的位置，從濯纓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撇側(cè)影，并不能看到他的表情。

    “要說我真的一點(diǎn)都沒往心里去，那肯定是騙人的，我又不是以功德飛升的上清仙人，我只是勾陳天后與昊天帝君之子，算起來，與那些生而為仙的須彌仙人本質(zhì)上也沒什么兩樣?！?/br>
    “所以，我沒那么高尚的品性?！?/br>
    濯纓怔愣了片刻，一時間心中漾開了一種說不出的情緒。

    有了這一段做開場白，后面的話便沒那么難說出口了。

    伏曜撥開眼前雜草，朝著更荒蕪偏僻的方向而行。

    “不瞞你說，瑤池宴上的那些閑言碎語，我從小到大聽過不知多少——你以為我為什么對謝策玄總沒什么好臉色？在你之前，在我父親還未閉關(guān)之前，他們也時常拿謝策玄與我比較呢?！?/br>
    這是濯纓不知道的故事，但她卻很能理解伏曜的心情。

    “論起來，還是謝策玄更讓我嫉妒，同樣身為男子，他在凡間是建功立業(yè)的少將軍，飛升成仙后學(xué)宮道子，是天王殿最年輕的雷霆都司少武神，我父皇很喜歡他，看他的眼神比看我這個親兒子還親。”

    前路被一道半人高的亂石阻礙，伏曜翻了過去，又回頭朝濯纓伸出手。

    濯纓握住他的手時，伏曜瞇了瞇眼，眸中嫉妒不加掩飾。

    “不過你也不差，我父皇要是知道你從須彌仙境手里奪了九曜星宮，看你一定比親女兒還親?！?/br>
    “……”

    要不是對伏曜的人品有一定的信任，她都要懷疑伏曜是帶著她來偏僻地方毀尸滅跡的了。

    等她穩(wěn)穩(wěn)落地，伏曜松開了她，轉(zhuǎn)身道：

    “上清天宮人人都有一個位置，人人都以德配位，唯有我一個，是最多余，最無用的存在?！?/br>
    濯纓抿了抿唇，出聲道：

    “你同我說的這些話，應(yīng)該沒有對第二個人說過，是吧？”

    伏曜偏頭看了她一眼，有點(diǎn)意外，但想到是她，能猜出來也不奇怪，于是點(diǎn)點(diǎn)頭。

    “因?yàn)槟阒?，雖然我也是讓你嫉妒的存在，但同時，也是最能夠理解你的人?！?/br>
    論起被比較，被打壓，被人視為多余無用的存在，伏曜頂多是一點(diǎn)心理上的壓力，但對濯纓，卻是危及生死的經(jīng)歷。

    金冠白袍的太子殿下終于停下腳步，回頭滿意地直視濯纓：

    “所以，我不會帶謝策玄來這個地方，但是會帶你來。”

    濯纓抬眸環(huán)顧周遭，發(fā)現(xiàn)眼前是一處雜草林立的洞窟，洞窟幽暗無光，看起來只是平平無奇的一個荒洞，然而伏曜如此神神秘秘帶她來此，一定別有用意。

    濯纓偏頭看他：“帶我來殺我滅口？”

    伏曜：“……當(dāng)然不是！我雖然小心眼但也沒有那么歹毒好嗎！”

    他氣惱地刮了濯纓一眼，又招手。

    “你過來?！?/br>
    濯纓上前一步，與他并排站在洞窟外。

    隨后，伏曜恭恭敬敬地朝洞窟的方向行了一個大禮。

    “前輩，昨夜本已叨擾過一次，本不該再打擾前輩修行，然今日得知須彌仙人即將入萬神譜，與我上清一道瓜分天地功德，然須彌包藏禍心，若得功德，必將對我上清不利?！?/br>
    “伏曜自知天資淺薄，故而不得不違背與前輩的約定，帶了外人前來，不過前輩放心，此為我母后所認(rèn)的義女，對上清忠心耿耿，伏曜懇求前輩，能如百年來指點(diǎn)伏曜一般，也為我義妹指點(diǎn)迷津，助她更上一層！”

    濯纓愕然望著伏跪在地的伏曜，少年的腰深深折了下去，久久未肯抬頭。

    伏曜……在求人？

    在為了她求人？

    還沒等濯纓開口詢問，就見洞窟內(nèi)金光大盛，一道低沉滄桑的嗓音從里面幽幽傳來。

    “當(dāng)初你指天立誓，答應(yīng)絕不與第二人透露我的存在，我才勉強(qiáng)同意指點(diǎn)你，如今你違背誓言，還想要我指點(diǎn)她？有一就有二，日后你將整個上清的仙人都帶到我面前，是不是我每一個都要來指點(diǎn)呢？”

    伏曜道：“伏曜自知違誓，今后無顏受前輩教導(dǎo)，只愿前輩能收下我義妹，授她萬象天衍術(shù)，教她解讀星圖，執(zhí)掌九曜星宮。”

    ……這人竟然會萬象天衍術(shù)，還會解讀星圖？

    濯纓想到了之前文昌星君和天后的話。

    他們所說的那個人……就是這個藏身于少光天洞窟內(nèi)的神秘仙人？

    “……呵，天宮太子，你真當(dāng)自己面子大，說什么我就要做什么？若我說你違背誓言，不僅是她，從此以后，我連你也不會再見呢？”

    伏曜：“那我就在此長跪不起，直到前輩消氣?！?/br>
    洞窟里的聲音消失了。

    濯纓看著俯跪在地的少年，又看向那個洞窟，抿緊了唇，上前握住伏曜的手臂：

    “起來，你是天宮太子，跪什么跪，什么前輩這么大的脾氣？真以為沒了他我就學(xué)不會嗎？”

    伏曜有點(diǎn)詫異地望著濯纓，似是沒料到她的舉動。

    平日里但凡有點(diǎn)修行的機(jī)會，她都會死命抓著不撒手，怎么今日這么反常。

    “別拉別拉，我跟你說，你要想學(xué)會星圖，恐怕還真得要靠他?！?/br>
    伏曜跟她細(xì)細(xì)解釋：

    “這位前輩是我百年前偶然遇見的，當(dāng)時我父親閉關(guān)前罵了我一頓，我心情不好來此散心，正巧與他結(jié)緣，上清天宮懂星圖的人除了文昌星君，就是我父親，但昨日我心情煩悶來找前輩閑聊，得知他也懂星圖，而且前輩說懂，那就不是普通的懂，你的問題說不定就靠他來替你解決了?！?/br>
    濯纓動作忽而一頓。

    她看了看洞窟的方向，又看了看伏曜。

    “……這么厲害？”

    伏曜得意道：“那是自然，前輩指導(dǎo)我百余年，這點(diǎn)決無異議，雖然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但這么厲害的仙人，除了我父親外，我見過的，就當(dāng)屬這位前輩了?！?/br>
    濯纓：“……”

    在他父親閉關(guān)后遇見。

    還是上清為數(shù)不多懂星圖之人。

    甚至還和他父親一樣厲害。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個人，他不是別人，就是你爹呢？

    作者有話說：

    來啦！

    第68章 68

    ◎賞識（二更）◎

    所謂洞窟內(nèi)遇到世外高人指點(diǎn), 也就只有伏曜這種生來衣食無憂之人會相信。

    若無親無故無利益，沒有多少人會這樣毫無保留地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好。

    濯纓是如此猜測的, 也這么向伏曜發(fā)問的。

    但伏曜卻看著她, 嗤笑一聲：

    “怎么可能？一看你就不認(rèn)識我父皇，堂堂昊天帝君，他閉關(guān)之處在上清天凈土洞府, 怎么會出現(xiàn)在少光天這等靈氣稀薄之地？”

    又道：

    “而且，我父皇可沒這位前輩這么好的脾氣，更不會有這種閑情逸致來指點(diǎn)我, 他整日不是在巡查三界，就是在修煉，指縫里剩下那點(diǎn)時間，也都留給了學(xué)宮里的其他學(xué)子?！?/br>
    最后總結(jié)：

    “不可能的，最關(guān)鍵的是, 我平日與前輩訴苦, 還說了不少我父皇的壞話, 真要是我父皇, 不得被我氣死？”

    濯纓：“…………”

    想了想，濯纓還是先將伏曜扶了起來，讓他去外面等著, 她單獨(dú)同這位前輩說幾句。

    “你能行？”伏曜有些懷疑。

    濯纓頷首，平淡道：“要是不行，你再進(jìn)來跪也不遲?！?/br>
    伏曜：“……你也別太不客氣了。”

    待洞窟歸于靜寂之后, 濯纓確認(rèn)伏曜已經(jīng)走遠(yuǎn), 這才對著虛無中凝視著她的目光道：

    “赤水濯纓參見昊天帝君?！?/br>
    洞窟幽暗, 目不能視, 唯有水滴滴落石地的聲音回響。

    “方才一時唐突, 此刻仔細(xì)一想，帝君沒有將真實(shí)身份告知太子殿下，必定有自己的用意，濯纓愚鈍，實(shí)在不該自作聰明，差點(diǎn)令帝君為難了?！?/br>
    弓手對風(fēng)極為敏感，此刻濯纓也能從濃黑如墨的黑暗中，感知到一種無形之風(fēng)圍繞在她周圍。

    那并不是實(shí)體，而是出竅元神。

    隱沒在黑暗中的神祇如巍峨高山，站在一個很高的地方，正在審視這個被他兒子視作家人，極為信任的人。

    濯纓垂眸：

    “萍水相逢，帝君不愿理會也實(shí)屬正常，對我心存疑慮也不奇怪，上清賜予我的東西，已經(jīng)遠(yuǎn)超出我的立場應(yīng)得之物，我本不該貪心，但方才太子殿下所言，有一點(diǎn)千真萬確。”

    “須彌已與媧皇宮聯(lián)手，對上清天宮極為不利，濯纓雖才疏學(xué)淺，但仍想盡力一搏，為上清，也是為我自己?！?/br>
    說到此處，濯纓已經(jīng)算是毫無保留。

    然而洞窟內(nèi)仍然一片靜寂。

    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過去，就在濯纓以為沒有指望的時候，昊天帝君終于開口：

    “你說你才疏學(xué)淺，著實(shí)謙虛?！?/br>
    “按照昨夜阿曜所言，濯纓公主，你在仙界也是萬里挑一的高世之才啊?！?/br>
    懸在心頭的那口氣稍松，濯纓恭謹(jǐn)?shù)溃?/br>
    “帝君謬贊?！?/br>
    頓了頓，她又試探了一句：

    “那帝君，可是愿意為我授道解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