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jié)+番外_57
本書總字?jǐn)?shù)為:1350141個 同的各大商道。 而另一小隊分支,顯而易見,不出沽離鎮(zhèn), 反往更為幽僻無人的窄小道口徐徐前行。 程避佯作車夫, 面巾遮臉,混在車隊末尾, 路過分叉口的時候稍事停頓,由那路中央的看守人高舉火把,探手前來,在車棚外圍用力敲了兩敲。 半晌,仰頭向程避道:“……往山上的?。俊?/br> 他說著是往山上, 也不說是往哪個山去。程避不知如何應(yīng)答,便匆匆點頭,說了句“嗯”。 那人又往棚外敲過一陣,聽著聲音發(fā)沉,不由疑心問道:“裝的東西很多?” ——能不多嗎?加上里邊兒強塞進去的兩大塊頭,人數(shù)足有六個。 程避心里是這樣想的,答卻不能這樣答。于是悶悶清了聲嗓子,故作硬氣向那人道:“這是別人要的東西,究竟多少分量,我哪兒敢管?” 經(jīng)他這么一說,那看守人約莫也是會過意來了,只湊近前去多看了兩眼,并未掀開車簾朝里細探。隨后勾手揮了揮火把,直接讓路放行。 程避埋頭松了口氣。殊不知車棚里另外三人,刀劍都已準(zhǔn)備好了,就等人家一句不放,保準(zhǔn)出手削他個天翻地覆。 好在眼下夜深路遠,貨品運輸?shù)臅r間極為緊迫,一批車隊的末端還貼著另一批車隊,自不遠處窄小有限的通口處不斷顯露而出。 ——駕車的人急著趕路,看守的人急著偷懶。這樣一來一回,一進一出,程避前后滿是堆積成山的馬車箱貨,很容易就能躲在車群里渾水摸魚。 馬車離開黑市一帶圍筑而成的灰矮石墻,便不再設(shè)有關(guān)口以及連夜不休的看守之人。 彼時夜已過半,正值霧濃生寒之際。程避緊瞇雙眼,仔細朝前路看過半晌,隨后轉(zhuǎn)身扭頭,壓低聲音對車棚里道:“再往前全都是山路,還要繼續(xù)走么?” 嘩啦一聲,車簾被人往上掀開。薛嵐因折身從里探出半顆腦袋,待得確認(rèn)四下無人尾隨之后,才凝聲向程避問道:“剛才從黑市來的那批車隊,現(xiàn)在都往哪兒去了?” 程避道:“很多都散了,估摸是往鎮(zhèn)外去了。剩下一小部分,瞧著方向,該是準(zhǔn)備朝山上走?!?/br> 薛嵐因問:“前面什么山?” 程避張了張口,還沒能說出一句話,從枕已在后慢悠悠地道:“走小路徑直繞過兩座矮山丘,就是你們心心念念的聆臺山?!?/br> “沒問你?!毖挂蚶涞溃耙粫喊さ揭暰€寬闊了,你自己找個地方下車,別和我們擠在一路。” 程避看出來了,薛嵐因?qū)恼響B(tài)度有異,而且顯然已到了一種算是惡劣的地步。他想不通為什么,一時也插不上話,便只聽從枕低低笑了一聲,頗有些意味不明地道:“為什么必須下車?我也要上聆臺山啊……沒了這輛運貨的馬車,我一個人怎么上去?” “那行,車給你,等會兒我們下去。”薛嵐因刻不容緩地道,“管你上不上聆臺山,和我們沒多大關(guān)系?!?/br> 他這話一說出口,擺明要和從枕劃清界限。是人都聽得明白,程避不敢吭聲,從枕也只是在笑。 如是僵持半晌,忽聞車棚里一陣箱蓋響動,晏欺緩緩探出半面手掌,一把掀開車簾,薛嵐因一下子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上前去攙他胳膊。不料晏欺抬手往外一抽,神情冷漠,顧自在車前坐了下來,轉(zhuǎn)頭問程避道:“現(xiàn)在到什么地方了?” 程避沒想到晏欺會突然出來,驚訝之余,出于禮貌,還是迅速開口答道:“再走一天左右的路程,便能到聆臺山了。” 晏欺不置可否,只凝神觀察前方一條細窄多碎石的山路,其間隱有車輪折痕,彎曲數(shù)道,大多是往統(tǒng)一方向的印跡。 “跟上去吧?!标唐鄣溃叭绻搜罱K送往的目的地當(dāng)真是聆臺山,也許借此機會,可以找到藏匿云遮歡的地方?!?/br> 薛嵐因平白受得晏欺半天冷落,此時也顧不上心里委屈,只聽他說要上聆臺山,便擰了眉頭,立馬出聲反對道:“你別去……有什么想查清楚的,我代你上山便是了!” 他剛剛說完這句,也料到晏欺并不會理他——果然,晏欺權(quán)當(dāng)薛嵐因是一團空氣。說話不聽也就罷了,甚至看都懶得看他,半晌沉默過后,僅是面無表情地向程避叮囑道:“前面人怎么走的,我們就怎么走,中途不許停。” 程避點了點頭,又看了看薛嵐因,只覺他臉色難看得駭人,好像下一刻,便要撲上去將人生生撕碎似的,彼時全身上下,都在無端透出一股陰冷沉郁的戾氣。 程避沒膽子開口說話,只瑟縮著扭過頭去,繼續(xù)專注于揮鞭趕車。 晏欺交代完事情,約莫嫌著車外風(fēng)大,便只身一人回到車棚,車簾齊刷刷往下一拉,徹底與薛嵐因隔開一道空間。 薛嵐因也是被晏欺刀子般的倔脾氣給刺得厲害,眼下臉色一陣青黑,說不出的怒火頻頻燃燒在心底,卻是化成委屈,壓抑,以及無法言說的躁動與不安,此刻無處能夠疏解,亦無處得以宣泄。 他彎腰坐在離晏欺不遠的地方,一簾之隔,將腦袋深深埋入膝蓋里,聽著耳畔反復(fù)加快的車輪滾滾聲,逐漸掩蓋歸于麻木沉寂的心跳輕響。 這并不是兩人第一次發(fā)生爭執(zhí),但按照以往的經(jīng)驗來看,晏欺不會真的氣他,頂多嘴上摞一兩句狠話,事后哄一哄,抱一抱,用不了多久也就沒事了。 但這一回,薛嵐因是太過心急,脫口說出晏欺最為忌憚避諱的一連串話,傷了他的自尊,而且一次傷得透底。 薛嵐因知道自己做得不對,但他出發(fā)點從來不是為和晏欺爭出一個高下。他只想用自己的力量,試著去保護一心深愛的那個人,付出什么代價都好,只要晏欺還活著,好好活著,在他身邊,他死都心甘情愿。 薛嵐因一人坐在車頭,埋頭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程避在旁趕著馬車,有點看不下去。片晌過后,忍不住側(cè)身對他說道:“師叔那樣好強一個人……你適才說那些話,不是主動尋不開心么?” 剛巧從枕也在車棚外邊兒坐著透氣,一聽程避提及此事,不免輕飄飄地跟了句嘴:“……我早說過,晏先生不需要你時刻跟著護著,你這般執(zhí)拗到頭,也純粹是自找麻煩罷了?!?/br> 薛嵐因不想說話,許是當(dāng)真有些傷著了,尤其在旁邊還隔有一個從枕的情況下——晏欺和他鬧矛盾,程避又死活聽不懂人話,一肚子苦水窮憋著,簡直就是備受煎熬。 三人各在車頭占據(jù)一角,薛嵐因不開口,程避也沒再吭聲,從枕自當(dāng)識趣閉了嘴巴,索性一路沉默到底。 馬車顛簸著駛過第一座山丘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山里霧色偏濃,濕氣也正緩緩逼人肺腑。 薛嵐因半瞇開眼睛,吸了吸鼻子,似隱約嗅得一股誘人的香氣。 恰好此時程避拉停了馬車,將車頭靠往路邊,引得勞累一夜的馬兒去喝水吃草。 薛嵐因順勢朝外一看,便見前方不遠處稀稀拉拉停有幾處小攤兒,其間白煙裊裊升至上空,是有人正趕早揉著米面包子拿出來賣。 薛嵐因心念一動,覺得機會來了,當(dāng)即挪了挪身子,抱臂貼在車簾邊緣,用力咳了兩聲,看似無意地出聲問道:“……吃不吃早飯?” 狗徒弟到底要面子,問話之前,不加稱呼,媳婦兒不喊,師父也不喊,對著一面長簾,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果然不出所料,晏欺還是沒理他。 薛嵐因這會兒有些急了,怕晏欺餓出毛病,剛好程避牽馬走過來,薛嵐因便拽著他的胳膊硬聲道:“喂,你過來。快去幫我問問,他餓了沒有,要不要吃飯?!?/br> 程避一顆榆木腦袋,又慢又遲鈍:“啊?誰?” 薛嵐因抬手往長簾里一指:“他——” “哦哦哦……” 程避點了點頭,明白過來,上車輕輕掀開簾子,腦袋往里一探—— 不過片刻之余,里邊那位,聲音又冷又硬地傳了出來:“去跟他說,不吃,餓死算了。” 他這話是對程避說的,音量卻大得足以飄到薛嵐因的耳朵里。 ——這人就是這樣,有話不肯好好說,要他主動拉下一張臉,簡直就比登天還要難。 第157章 冰釋 薛嵐因是真拿晏欺沒有辦法——三十好幾的人了, 鬧起脾氣來, 還只會用絕食裝死這一招來膈應(yīng)自家徒弟。 可吵架歸吵架,薛嵐因這個做徒弟的,疼他是情分, 愛他是更本分, 說什么都好,到底不能讓師父餓著。 于是薛嵐因翻身下車,三兩步繞去攤邊買了兩塊蒸餅,一甜一咸, 順手捎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嘩啦一聲,掀開車簾, 晏欺正窩在箱子旁邊打盹,這會兒睜開朦朧一雙睡眼,一見來人是薛嵐因,瞬間便彈坐起來, 像是池底驟然受驚的一尾青魚, 警惕而又戒備,倉皇里帶有幾分無措。 薛嵐因一手撐在車棚外圍, 一手端著香噴噴熱乎乎的白粥蒸餅,滿臉無奈地出聲喊他:“……過來,吃點東西?!?/br> ——聽聽,他當(dāng)他是在喊誰? 逗狗都不帶這么叫的,何況還是對著自己共枕多年的師父? 晏欺瞬間露/出一臉諱莫如深的表情, 仰起頭,凝視面前不可一世的狗徒弟,仍是冷漠不語。 薛嵐因有點端不住了,論擺架子,至今沒人能是晏欺的對手。他抿著嘴唇沉默一會兒,終是一個彎腰鉆進車棚,硬著頭皮在晏欺旁邊坐下。 誰料晏欺一碰到他,便像是染了瘟疫一般,猛地側(cè)身往一旁挪。 晏欺一挪,薛嵐因也跟著一起挪,反正不管怎樣,非要貼著胳膊緊挨在一處。最后七扭八歪一并擠進角落里,晏欺剛要扭頭罵人,薛嵐因便脫下外袍將他肩臂一裹,借力一把拉他到懷中,瞬間把人給箍得牢牢實實,無處可逃。 晏欺試著掙了兩下,沒能掙動,干脆閉上眼睛繼續(xù)裝死。可惜裝死裝到一半,掌心倏然一熱,晏欺一低頭,便發(fā)現(xiàn)徒弟往他手里塞了兩張蒸餅。 “吃點吧,瘦成這樣,還要犟?!毖挂虼笫稚爝^去,用力搓了搓晏欺的臉。半晌,感覺他的燒似乎退了些許,便松一口氣,又小心翼翼地蹭上前道,“你身體不好,別老跟自己過不去?!?/br> 晏欺握著蒸餅,只看不吃,一直保持沉默。薛嵐因便從他身后緩緩伸出一只手,托著蒸餅往上遞了幾分,一路湊到自家?guī)煾缸爝?,壓低聲音溫柔哄?“……媳婦兒快吃嘛,再不吃就冷了?!?/br> 晏欺面無表情,良久過后,勉強張了張嘴,就近在眼前的甜蒸餅上咬了一口。 如是一來,薛嵐因終于如釋重負地笑出了聲音。 他這一笑,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便是彎彎的,眸底透著瑩潤的水光,反復(fù)映照晏欺微微發(fā)紅的耳根。 兩人無言對視片刻,晏欺亦忍不住輕抿薄唇,低笑著伸手上前,摸了摸徒弟掛滿寵溺的側(cè)臉。 “不生氣了啊,咱倆和好成嗎?”薛嵐因摟著他道,“我知道錯了,你不要和我一般見識。” 晏欺蜷在他懷里吃著蒸餅,一面還得意洋洋地唇角上揚,像是個勝仗歸來的小霸王。 “誰生你氣?”晏欺道,“少自作多情,沒人跟你生氣。” “好好好,都怪我自作多情?!毖挂蚶L尾音道,“師父別和我計較,好不好……” 話沒說完,晏欺將第二塊蒸餅塞進他嘴里,只道:“你也吃,先把肚子填飽再說話?!?/br> 于是師徒兩人并肩坐在半封閉的小車棚里,共喝一碗粥,共啃兩張餅,好像方才那一場爭執(zhí)根本不曾發(fā)生似的,他們一旦說起話來,仍像以往一樣親熟坦誠。 吃到一半的時候,晏欺微偏過頭,那時薛嵐因正坐在旁邊埋頭喝粥,側(cè)頰的輪廓深邃而又鋒利的,每每鑲嵌在人眼底,便與他周身沸騰的活血一般火燙灼人。 透過指節(jié)端詳他手背至腕骨細膩卻并不光滑的一層皮膚,往年留下的傷痕依舊清晰可見,有深也有淺,大部分已成黯淡的淺褐色,有一小部分至今猶是觸目驚心,無一不在彰顯著歇斯底里的疲憊與疼痛。 晏欺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尤其是無意一眼瞥見薛嵐因微有瘡痕的手掌之時,晏欺突然蹙了眉頭,探手輕輕觸在他腕間,凝聲問道:“你手怎么回事?” 薛嵐因微微一愣,低頭往手心一瞄,霎時有些不易察覺地慌了神。 晏欺指的那些燙瘡,是昨夜薛嵐因擅自使用血刃留下來的傷痕。因著皮膚愈合相對較快,那時劍刃割開的創(chuàng)面早已混入早年大量的舊疤當(dāng)中不知所蹤,獨那手握血刃所遭受的侵蝕傷痕紅腫潰爛,久久未呈恢復(fù)之勢。 薛嵐因當(dāng)然不能跟晏欺解釋說,這玩意兒是他割傷自己不慎留下來的,否則晏欺會立馬冷臉發(fā)脾氣,甚至再嚴(yán)重一點,還能把他自己給氣出毛病。 于是薛嵐因仔細斟酌一番,只輕描淡寫地扯謊說道:“回客棧找你的時候,讓炭盆給燙傷了,不礙事的?!?/br> “……真的?” 晏欺一聽到這里,蒸餅也不吃了,慌忙上去挽了薛嵐因的袖口道:“給我看看……你上藥沒有?” “唉,沒事,隔些天就好了。”薛嵐因捧著粥碗往晏欺手里一擱,隨后趁機將爪子往回一抽,縮進袖子里,嬉皮笑臉望著晏欺道,“喝粥吧師父,這荒山野嶺的,上哪兒找藥去?” “那也不行?!标唐鄣菚r嚴(yán)肅道,“拿來給我看清楚,嚴(yán)重了肯定得上藥?!?/br> 話正說至一半,眼前倏地一陣昏黑。薛嵐因不由分說抱了上來,活像一只大狗熊似的,雙臂大張,用力將晏欺圈進懷里,甜著聲音很是滿足地道:“還需要上什么藥啊,你就是我最好的藥?!?/br> 晏欺被他抓得渾身一彈,但很快反應(yīng)過來,放下粥碗,肩臂逐漸放松,同樣伸手環(huán)抱著薛嵐因,緩聲道:“……說傻話?!?/br> 兩人瞇著眼睛互相抱了好一會兒。薛嵐因埋頭在晏欺頸窩,忽然沒頭沒腦地悶聲喚道:“或玉。” 晏欺眼神有些迷蒙:“嗯?” “以后……你不喜歡聽的話,我不再提了?!毖挂虻溃澳隳焕砦?,我會難受?!?/br> 晏欺瞳孔微微一顫,旋即朝他靠得緊了一些。待得片晌緘默無言,方低低出聲應(yīng)道:“知道了……” “是我不好。”他抬手捋了捋徒弟亂蓬蓬的發(fā)頂,難得和緩溫柔地道,“我脾氣太差,總在生氣,你……你別嫌我煩。是我不對?!?/br> 由晏欺這么一說,再多的委屈壓抑,低落不安,紛紛罩在薛嵐因頭頂,便也化作無盡的溫暖與甘甜。 “你做什么都是對的,哪里會有不對。” 薛嵐因伸手抱著晏欺,只恨不能將他一并揉進心窩里好好疼愛。 “可是啊,師父……”他放緩語速,極盡耐心懇切地繼續(xù)說道,“你知道的,我這個人……又笨又沒用。像聆臺山那樣危險的地方,我沒辦法保證你的安全,所以……不想讓你去,不想看你冒險,更不想再失去你。” 他這般執(zhí)拗心思,晏欺又怎會不懂? 只是萬事說不得情愿二字,在出口之前,總歸多上一句不得已而為之。 “我又何嘗不想逍遙在外,風(fēng)平浪靜地安度一生呢?”晏欺嘆了一聲,無可奈何道,“然而長行居最后是個什么下場,你也看得一清二楚。但凡是誅風(fēng)門存心想毀壞的東西,逃到天涯海角,都只是在做無用功罷了?!?/br> 薛嵐因微微一怔,眸色亦隨之黯下了大半:“就算如此,上聆臺山硬碰硬,也并不是最好的解決方式?!?/br> “沒說一定要硬碰硬?!标唐鄣溃爸辽僭诼勽骧櫷聪職⑹种?,你不能做只不知所措的無頭蒼蠅?!?/br> 薛嵐因啞聲道:“師父……” “不用擔(dān)心,我沒你想的那么不堪一擊。”晏欺捏著蒸餅喂他吃了一口,“這次真要混得到聆臺山上去,我也答應(yīng)你,不會再莽撞行事?!?/br> 薛嵐因嘴里叼著晏欺親手遞來的甜餅,半天嚼出來的全是苦味。他很遺憾,自己沒有一身無所不能的神力,不然就能將晏欺變小再變小,偷偷揣在懷里,兩人一起躲往誰也找不到的世外桃源里,快活似神仙地纏綿一輩子。 “好了,別再亂想?!?/br> 晏欺拍了拍薛嵐因的肩膀,隨即伸出一指,點向他眼下一圈顯而易見的青黑色,道:“看看你自己的鬼樣子,昨兒一晚沒睡,折騰壞了吧?” 薛嵐因回過心神,緊跟著蹙眉反駁道:“你不理我,我怎么睡得著?” 晏欺道:“說白了,你還是在怪我?” 薛嵐因不回話,只彎腰將腦袋一偏,小狗依人似的靠進晏欺懷里,正巧覓得一處舒適的角度,干脆死皮賴臉地窩住不動了。 “行,你厲害?!?/br> 晏欺反手?jǐn)Q在他耳根,說了半天,到底沒舍得用實力氣。 薛嵐因閉目側(cè)在晏欺胸前,原是想借此機會小憩片刻。然而沒過多久,忽又想起什么似的,雙眼瞇開一條細縫,低聲喚了晏欺道:“對了,師父?!?/br> “什么?” “最近時間壓得太緊,有件事情,我一直忘了同你說清?!?/br> 薛嵐因單手撐起腰身,抬頜朝車棚外無聲掃過一眼。待得隔有一段時間,方才湊往晏欺耳邊,有所意識地壓低聲線,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起了什么。 第158章 難安 其實無需薛嵐因開口, 晏欺也料想到他準(zhǔn)備說些什么。 有關(guān)從枕那一連串似有若無的可疑行徑, 晏欺本身心知肚明,所以當(dāng)薛嵐因一字一句脫口說出的時候,他的反應(yīng)遠比預(yù)想到的還要平靜淡然。 “……我都知道?!?/br> 晏欺輕咳一聲, 視線轉(zhuǎn)移向車簾縫隙透出來的刺目光線, 繼而緩緩說道,“早在長行居那段時間里,易上閑也已瞧出幾分端倪……不過當(dāng)時情況特殊,一直沒有機會直接挑明?!?/br> 薛嵐因面色微變, 旋即忍不住道:“你們之前就知道?” 晏欺不置可否,聲線仍舊壓得很低:“那封邀請文書是偽造的……看易上閑的樣子,恐怕比我猜到的還要更早?!?/br> “那他……” “易上閑不會死?!标唐鄣? “他既一早就對一切異常了然于心,便定會給自己留下一條相應(yīng)的后路?!?/br> 薛嵐因突然有些說不出話,只抬頭深深望著晏欺的雙眼,逐漸陷入一陣難言的沉默。 “至于那個白烏族人……至今為止, 我還沒弄通他想做些什么。”晏欺抬手揉了揉眉心, 明顯有些疲乏困頓地道,“但事情發(fā)展到如今這般地步, 再去思考如何退避躲閃,恐怕已不像最初那樣簡單了?!?/br> 薛嵐因蹙了眉頭,倏而起身向晏欺道:“他想要我們的命?!?/br> 晏欺反問道:“那你打算怎么辦……半路將他直接甩開?你認(rèn)為有那個可能嗎?” 薛嵐因瞬間哽住了,半晌搖了搖頭,露/出無言以對的表情。 “那姓從的自始至終, 都在把我們往某一方向上引?!标唐鄢谅暤?,“但若真要回想起來,總共也沒走多少彎路……他頂多是將我們當(dāng)作兩枚棋子,在適當(dāng)?shù)臅r候,拿出來加以利用罷了?!?/br> 薛嵐因默然片刻,復(fù)又皺眉低道:“他最終要的是劫龍印,這一目的在本質(zhì)上,和聞翩鴻并沒有多大區(qū)別?!?/br> “所以啊……叫你先不要沖動。”晏欺低頭揉著徒弟不安分的腦袋,語重心長地道,“他能將我們看做棋子,我們?yōu)槭裁床荒盟?dāng)做一盞引路燈呢?” 薛嵐因微微怔住,隨即撐著胳膊將欲坐直腰身,半途肩膀一折,偏又被晏欺兩手摁了回去,挪動半天,也只好躬在他懷里出聲問道:“師父你打算……由著從枕胡作非為?” 晏欺淡道:“嗯,看看他最后能做到什么程度?!?/br> 薛嵐因立馬道:“不行,這太危險了!你……” 話沒說完,剛巧長簾被人一把掀開,程避從外匆匆探進一顆腦袋。 “你們要是確定好路線,我就繼續(xù)趕車上山了?!彼?,“得抓緊時間,一會兒天黑下來,山路更不好繞?!?/br> 薛嵐因似想說點什么,人卻被晏欺再次摁住。 “或玉……” “你也準(zhǔn)備跟上聆臺山么?”晏欺問程避道。 這問題倒實打?qū)崒⑷私o問住了。程避與聞翩鴻之間,本沒有太多的恩怨糾葛,硬要說來,也只在父母雙亡這一事上,與誅風(fēng)門的大肆殺孽脫不開關(guān)系。 程避搖搖頭,半晌,又猶疑不決地點了點頭。 “師父生死未卜,眼下獨剩我一人游離在外,著實不知再該去往何處……”他仰頭嘆道,“但若此番去往聆臺山上,我自身功底極差,膽小愚鈍不說,恐還會拖累師叔。” ——說到頭來,他倒挺有自知之明,也不算笨到無可救藥。 晏欺思忖半晌,亦覺之后再多帶一個程避,麻煩事兒必然只增不減。 于是與薛嵐因相互對視一眼,再次回頭對程避道:“真要丟你一人在外亂晃,反而顯得我不夠厚道……不如這樣,馬車經(jīng)過第二座山丘的時候,你先下去,找塊安全地方藏好,再往聆臺山的路程,換薛小矛來趕——反正留你在山下等著,總該沒什么問題吧?” 程避道:“這……要等多久?” “少需十天,多則一月?!标唐鄣溃皩脮r山上山下人多雜亂,沒人識得你真實身份,誅風(fēng)門更不會明目張膽找上門來。于你而言,相對更為安全?!?/br> “……也成,都聽師叔安排?!?/br> 程避擰了擰眉,雖還有些怕,卻到底不如先時那樣膽怯不安。 事情既定,便再無回轉(zhuǎn)商量余地。程避松開車簾,繼續(xù)揮鞭趕起了山路,薛嵐因卻是心事重重,轉(zhuǎn)身看向晏欺——他倒還算自若,干脆靠回鐵箱開始閉目養(yǎng)神。 薛嵐因嘆道:“你也別上山了,老實待著不好嗎?” 晏欺睜開一眼,淡淡道:“那我和程避獨處十天半個月,你一個人往聆臺山去?” 薛嵐因臉色一變:“你……” 晏欺冷道:“陪著你還嫌不好,別人想要師父都沒在呢。” 薛嵐因道:“那不一樣,你是我媳婦?!?/br> 晏欺揚眉道:“少貧嘴……再瞎嚷嚷,我可懶得理你。” 薛嵐因不說話了,一雙黝黑的桃花眼往下垂著,說不出的落寞低沉。 兩人沉默一陣,晏欺探出手掌,輕輕覆在薛嵐因手背上:“別怕,我在的,不會走?!?/br> 薛嵐因展開肩臂,將外袍一攤,晏欺便埋頭窩進他懷里,師徒倆緊緊抱在一處,耳畔即是陣陣車輪掀動的嘈雜聲響,碎石在馬蹄踩踏下天翻地覆地滾了一路,最終連了串似的摔入山溝溝里,將一切晨時的喧囂送歸于彼此無限的靜謐。 薛嵐因有些困了,神識恍惚,摟著晏欺漸漸陷入淺眠。 后來又不知過了有多久,日頭正上三竿,車簾縫外顛三倒四的白光亮得晃眼,薛嵐因原還沒能清醒,揮鞭催趕馬匹的聲音卻戛然而止,緊接著整輛馬車也一并停頓下來,棚外隱隱響起一陣細密悠長的人聲。 薛嵐因睜開眼睛,便見晏欺也是醒著的,彼時正彎腰湊在車簾旁邊遠望著什么,薛嵐因待要躬身上前,卻被晏欺單手?jǐn)r了下來。 隨后車簾被無聲撩開一道細縫,只能見得外邊人頭攢動,似有五六輛隨行的馬車齊齊停滯在一處,堵得山路一側(cè)皆為沖天刺鼻的潮腥氣息。 薛嵐因回頭去看晏欺,晏欺只對他搖了搖頭,凝聲道:“再往前,就上聆臺山了?!?/br> 這么快? 薛嵐因心頭一跳,正說話間,卻又聽得耳畔傳來一道低柔而不失力度的女聲: “這些預(yù)備運送上山的馬車?yán)镞?,都裝的是什么東西?” 那聲音并不大,但由車棚里邊師徒二人幽幽聽來,卻算得上是極為熟悉。 因為根本不用猜想,便知來人定是聆臺一劍派的沈妙舟。 那女人總是很精明,精明里透有一絲異樣的愚鈍——正因如此,往往會被大多事情的表象所迷惑,后時垂直墮入沉龐的泥沼或深淵,再無掙扎的余地可言。 隔著一面破舊的車簾,薛嵐因剛好能看清沈妙舟半張溫婉如舊的側(cè)臉。那時陽光恰是灼人的刺白,她亦身著一襲清淺紗衣,卻不知為何,臉上帶有微許無言的黯淡,是一種趨向于疲乏至極的死灰。 薛嵐因只匆匆朝外看過一眼,便被晏欺拽著手肘狠狠向里拉了進去。 “不要命了?”晏欺低聲斥道,“上趕著往人眼皮底下撞?” 話沒說完,人反被薛嵐因朝下一把摁了過去——與此同時,車棚內(nèi)外發(fā)出輕微聳動,那沈妙舟身后跟有十來名青藍長袍的同門弟子,各持長劍紙燈,不由分說便要上來搜車。 薛嵐因心道不好,正要拖著晏欺藏往鐵箱后方,剛巧從枕那廝也擠開簾子躲了進來,如此狹窄擁擠一間車棚,一時容納足有五個手長腳長的大男人,尤其是最角落里那昏死不醒的兩大壯漢,這會兒密布的汗臭和著黑市獨有的咸腥氣息,熏得周遭盡是一股子難言的異味。 這味道是實實穩(wěn)穩(wěn)能要人命的惡心。晏欺光吸一口氣,半張臉已跟著起了一層極其嫌惡的鐵青色。薛嵐因一面伸手護他,一面想方設(shè)法將從枕往外推搡道:“你……你他媽的,滾出去!快滾出去,擠死了!” 從枕卻是不讓,雙手緊撐在車棚內(nèi)壁,壓低聲線紋絲不動地道:“我滾?如今除了程避一人,還有誰是他們眼生沒見過的?我若半途暴露行蹤,你們還想有活路可走?” 薛嵐因直冷笑道:“姓從的,你真把自己當(dāng)根蔥了?” 說罷,手側(cè)涯泠劍應(yīng)聲一揚,幾乎是毫不猶豫抵上從枕微微顫動的脖頸。晏欺登時斂了面色,待要出手阻攔,卻正逢得另一柄細長劍鞘自簾外捅了進來,薛嵐因慌忙收劍回去,攬過晏欺朝車棚側(cè)方稍微貼近一些,那外邊伸進來的劍鞘便剛巧抵在正中央的大鐵箱上,一連敲出數(shù)聲顯而易見的脆響。 棚中三顆亂跳不斷的心已紛紛提至嗓子眼處,生怕稍不留神,叫人探出異樣,那別說上聆臺山,恐怕當(dāng)場便要叫沈妙舟這毒婦人一次逮個透底,之后再是個什么下場,甚至無需費神估量。 那時薛嵐因手按在劍上,神經(jīng)更是緊繃到了極致。不料那柄細長劍鞘只伸進來粗略敲了兩敲,外邊兒持劍的弟子便不再執(zhí)著細探了,仿佛是在默守某種不成文的規(guī)矩似的,直起腰身,又向車棚外負責(zé)趕車的程避隨口問道:“里面都是箱子?” 第159章 隱情 程避這小子, 到底沒見過什么世面, 平白遭人一唬,能做出的反應(yīng)就只有點頭和搖頭。 好在這回他膽子還算夠大,硬著頭皮顫聲應(yīng)道:“是……都是箱子。” 面前那人先時也不打算怎般攪和, 卻不知為何, 突然又一把探手抓上車簾的邊角,直道:“不成,來歷不明的東西不能運上山去,都打開來看看, 箱子里又放的什么玩意兒?” 程避臉色瞬間就變了,見人已三兩步輕松躍上了車板,慌忙作勢要攔——而這廂車棚里的三人, 當(dāng)即握起刀劍,顯然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zhǔn)備。 一時之間,兩邊俱呈蓄勢待發(fā)之態(tài)。程避抬起一手,尚未成功揮擋出去, 只聽沈妙舟低低一聲, 忽又在旁喝止道:“不搜了,一會兒上山還有事情要辦, 不要浪費時間?!?/br> 此話一出,不光那群同行弟子愕然怔住,連帶車棚里緊張至極的另外三人亦禁不住狠狠一愣,還待悄然朝外查探些什么,那些個青藍衣衫的弟子已然退潮一般紛紛散開, 其中一人生出疑慮,不免上前向沈妙舟追問道:“夫人,這批箱貨數(shù)量如此龐大,當(dāng)真不仔細搜查一番,再予以放行嗎?” 沈妙舟面色蒼白,總歸有些不大自然的地方。她動了動唇,片晌之余,終是搖頭制止道:“不搜了,這些都是……開春招待外客需要用到的東西,現(xiàn)下貿(mào)然拆開查探,怕只會更加不妥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