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jié)+番外_28
本書總字數(shù)為:1350141個 ,如今誰有這個能力,足以接替掌門之位,帶領(lǐng)整個聆臺一劍派日漸走向昌盛的?br 沈妙舟閉了閉眼睛,刻意側(cè)過頭去,并沒有予他半句回答。 “當初師兄重傷昏迷整整三年的時間——就是這三年里,聆臺一劍派是如何一片潦倒之態(tài)?又是如何一步緊接著一步恢復(fù)如初的?”谷鶴白道,“師兄不信任我便罷了,難道連當初與我一并扶持至今的師姐也始終抱有滿心的懷疑態(tài)度嗎?” 沈妙舟聽罷,立即出言反駁道:“我沒有……” 谷鶴白并不等她將話說完:“師姐肯相信我嗎?” 沈妙舟無力垂眸道:“你要我相信你什么?” “要不了多長時間……要不了……很快,劫龍印便能徹底為我所解……” 晚風似利刃糾葛交繞之下,那張模糊不清的側(cè)臉仿若被肆意分割至支離破碎。谷鶴白轉(zhuǎn)身逆過漫天揮灑的月光,微微彎下腰去,極盡耐心地朝沈妙舟攤開一只溫柔有力的手掌。 “我會向師兄證明——向所有人證明,只有我才有實力接替最終掌門人這個位置?!?/br> “師弟……”沈妙舟目露迷茫道,“我不懂,你為什么偏要對一個意義不大的掌門之位執(zhí)著至此?” “于我而言,意義很大?!毙揲L的指節(jié)一寸一寸扣上她瑟縮不安的柔軟手背。谷鶴白目不轉(zhuǎn)睛地迎上她略有躲閃意味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道:“我想將來能夠名正言順地站在你身邊,保護你……保護你和師兄,我們?nèi)艘黄疬^上平安快樂的日子,不好嗎?” 夜?jié)u轉(zhuǎn)涼。 聆臺山上入了秋的寒露時節(jié),似乎比山腳所親身感受到的還要更添一絲潮濕冰冷。 谷鶴白一動不動地定身站在原地,目送沈妙舟漸漸離去的蕭瑟背影,及至待她緩步穿過墻角,徹底消失在他悠遠深邃的視線當中——他終于如釋重負一般,仰面朝天露出一抹久違舒心的笑容。 如夜沉厚的烏紗帷帽自他手中輕輕摘下,一副熟悉到驚心動魄的詭譎五官就此被月色撩開一星半點慘白的輪廓。 “你看到了嗎……看得到嗎?” 他攤開雙手,像是在喃喃自語地對著空無一人的角落低聲說道: “懦弱無能的人活到最后,他所擁有的、珍愛的一切人與事物,都會被強者徹底占奪剝離,據(jù)為己有——時值今日,你后悔了嗎?” “噢……我忘了。像你這樣一開始就跪在地上反復(fù)求饒的廢物,根本沒有后悔的資格。”谷鶴白眉目勾起,沙啞笑道,“只可惜,你當初拼了命想要挽回守護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記得你了。人家?guī)熗絻蓚€快快活活地過了大半輩子,你又算個什么東西?死到頭來,墳頭連株雜草都沒留下……” 沒人記得你,也沒人會對你感恩戴德。 你的所有付出和痛苦,在別人眼里,都只是一文不值的可棄之物。 ……不過,你放心。 我用著你的面皮,用著你的名字,在地上活得風光無限。 而你呢?你就安安分分地待在地下,等著日后和他好生團圓罷…… 谷鶴白無聲斂了目光,幽幽抬眸望向頭頂一輪彎月。隨后,仿佛就此沉默消寂了很長一段時間,久到臉上那抹未曾變化的笑容漸漸凝滯干涸,像是刀尖入骨殘留下來的一小片斑駁血痕。 第73章 師父,別走 ——光線隱匿如潮, 正是一夜萬物長眠之際。 由七七四十九面渾厚氣場所傾力圍筑而成的剛勁結(jié)界邊緣, 赫然立有一抹清瘦修長的雪白身影。 “……你要走了嗎?” 自那白衣人影身后晦暗一片的狹窄墻角間,隱隱響起一道微不可聞的囁嚅之聲: “你不留在這里當我?guī)煾噶???/br> 那抹人影并未回頭,腰間三尺長劍所投映出的刺目光芒洋洋灑灑落在腳下, 像是萬千點揮之即去的微渺塵埃。 “我說了要帶你走, 是你自己不肯走,怨得了誰?”狹長的鳳眸無意瞇成一絲冷淡疏離的弧度,那人側(cè)過面頰,輕輕揚手伸向后方道, “……一起走嗎?出了洗心谷這層籠子,外面的世界地闊天長,任你逍遙自在——屆時我再當你師父, 日夜教你識字習武,難道不好么?” “不行……我不能走,我……” “你是不想走,我必須得走?!蹦前子稗D(zhuǎn)身踏上結(jié)界最外一層薄弱的光圈中央, 毅然決然道, “反正我說什么你都不聽,你愛留便一人留在這里罷。” “你……你不要走好不好?我愿意喊你師父, 以后天天喊,年年喊,喊多少次都可以,只要你不走,叫我做什么都愿意!” “不必了, 誰稀罕你那兩句要熟不熟的稱呼?”那人輕蔑一笑,反手扶穩(wěn)腰側(cè)光影如晝的沉冷寒劍——“錚”的一聲清脆顫鳴,鋒利劍尖貼攏結(jié)界產(chǎn)生的縫隙奪鞘而出,頃刻在半空當中劃開一道猙獰長痕。白影應(yīng)聲自低處一躍而起,干凈柔軟的衣袂飄飛四散著涌向后方深不見底的黑暗角落,像是一粒沉了地即刻融化成水的冬雪。 “……別走,別走!” 身后斷斷續(xù)續(xù)的聲線幡然變調(diào),幾近是帶了幾分哀求意味地,反復(fù)朝那白衣人影逐漸消失的方向低啞吶喊道: “或玉,不要走!” ——不要走! “或玉!” 嘩然一聲自沉夢中徹底驚醒。薛嵐因劇烈喘息著欠身坐起,抬臂拂過面頰隨手一試,果見額前鬢間散亂的一圈發(fā)絲已被涔涔冷汗浸至透濕。 彼時窗外驟雨初停,北域接連不斷的陣陣風沙卻像是早就迫不及待一般,裹挾著夜時廣闊無垠的悠遠天幕瘋狂突襲而至,瞬間將那雨后難得沁人心脾的空氣攪擾至一片零落污濁。 長簾層疊之下,堅硬如鐵的厚重布料相互搖曳碰撞,于森森石屋內(nèi)外頻繁發(fā)出細微而又嘈雜的摩擦聲響。 ——人分明還完好無損地身在北域,夢卻無形飄忽著飛到某個不知名的偏僻角落里,或重演或預(yù)示地向他展現(xiàn)著一幅幅心如刀割的模糊畫面。 薛嵐因下意識伸手朝外一探,床榻的另半邊早已是冰冷一片。偌大的石屋里空無一人,燈也沒能燃上一盞,恍然之間,竟好似不曾有誰在他身邊待過。 “師父……師父!” 薛嵐因霎時駭?shù)妹嫔F青,下床蹬反一雙布靴便趕著朝外邁開腳步,及至心急如焚地一把扯開長簾匆匆跨出了門檻,這才發(fā)現(xiàn),晏欺正獨自一人氣定神閑地坐在院子里喝茶。 ——緊壓在胸前的一口悶氣猝然松懈下來,無一例外帶來一陣剔骨抽筋般牽動神經(jīng)的鈍痛。 薛嵐因站定在他身后,用力倒吸一口涼氣。片刻過去,胸口急劇緊繃帶來的巨大痛楚仍未得到半分的消散。 晏欺卻已聞聲微微偏轉(zhuǎn)了目光。 月色稀微下的優(yōu)美五官尤是冷清寂靜,但……并不尖銳無情。比起以往始終倒映在眼底深處那分刀尖描出來的殘忍刻薄,似乎還要多含一絲渾然相反的委婉低柔。 “你不是累了要歇會兒的嗎?怎么我一沾床,你就一個人跑出來了?”薛嵐因大步追了上去,徑直探手攥上晏欺衣袖頻頻出聲問道,“是不是我睡相太差,害你睡不好了?” 他這一絮叨起來就是一大連串,直將晏欺堵得沒話說了,反手將茶碗輕輕扣回桌邊,轉(zhuǎn)而揀簡單的回答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他道:“屋里不怎么透風,我覺得悶,就想著出來坐坐……” “你身體不舒服嗎?”薛嵐因俯下身去,稀里糊涂地抓過他的手腕道,“手這么冷……難怪了,還坐外邊兒喝西北風呢?趕緊回去!” 說罷,連拖帶拽就要將人朝屋里趕。晏欺頭一回遭自家狗徒弟這般呵斥,第一反應(yīng)只覺得格外好笑又新奇——一時竟連脾氣也給忘記端了,就這么半將就地跟著薛嵐因往回了走,待走到門口的時候終于不肯動了,硬是卡門檻兒旁邊杵著,徑自抱了一雙手臂盯向薛嵐因道:“……薛小矛,你犯什么毛病了?” 薛嵐因匆匆抬頭掃他一眼。目光在觸及那一身刺目雪白的瞬間遲疑了片刻,很快又倉促地縮了回去,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臉色變得不大好看,半天不肯給句答復(fù),偏繼續(xù)一聲不吭地拉過晏欺悶頭朝前直沖。 “你又抽什么瘋?”晏欺站原地沒動,只伸手貼在薛嵐因額間粗略揩了兩下,立即皺眉問道,“怎么出這么多汗?真病了……嘶?薛小矛!” 話剛說到一半,驟然被人打橫抱了起來。晏欺一下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兜頭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再回神時,已讓薛嵐因穩(wěn)穩(wěn)攔腰箍在懷里,不由分說便要往屋里帶。 “你這……混賬小子,吃錯藥了吧!” 晏欺左右掙扎兩下,沒能掙動,只好順手去撈他脖頸,觸碰之下,才發(fā)覺他頸側(cè)周圍的皮膚冷得像冰,卻是無緣無故汗?jié)窳舜蟀搿?/br> “你怎么了?”晏欺面帶錯愕地問,“臉色這么難看,誰惹你了?” 腳下不斷前邁的步伐倏而停了下來。薛嵐因雙手將晏欺緊緊抱著,低頭下去埋在他單薄瘦削的胸膛——隨即像是在反復(fù)確認他是否真實存在一般,閉上雙眼,長而緩地一連吸了好幾口氣。 晏欺頓時有些束手無策。 好半天過去,薛嵐因才依依不舍地自他柔軟新香的衣襟里抬起頭來。 “我做噩夢了,師父。”他低聲說道。 石屋內(nèi)室乍然點上一支燭臺。噼啪一聲火星四下飛濺,昏暗的光線瞬間燃起四面狹窄的小角。 太陽剛落山不久,天外最遠一處紅云還未能消散完全,彼時斜椅在窗前布滿塵埃的縫隙之間,薄弱到幾乎是虛幻無形。 薛嵐因方才窩在床頭小憩片刻,無端悶出一身冷汗。晏欺轉(zhuǎn)頭擰了張帕子遞與他,順路往桌前倒了碗熱茶,推至他跟前,隨口問道:“你多大了?做場夢把你唬的……魂都丟了?!?/br> 薛嵐因并不否認,只雙手接過帕子胡亂擦臉道:“怪你害的,白天那會兒非要疑神疑鬼查什么聞翩鴻——誅風門那群人,一個比一個邪乎,整一茬破事兒還沒弄個清楚明白,光是想著就沒法睡個好覺。” “怪我?”晏欺失笑道,“怎么?你還能夢到他不成?” “倒也不是,我沒事兒夢他做什么……” 薛嵐因腦子里一團亂麻,甚至有些分不大清夢與現(xiàn)實之間的界限。 方才那一場噩夢,實在是太清晰刻意了。就像是真實在他身邊存在過一樣——以至于直到現(xiàn)在,那抹白衣人影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還停留在他耳畔陣陣回響,從未嘗試著離開遠去。 那是晏欺,薛嵐因心里清楚。記憶中的他總是待人疏遠冷淡,但往往在實際上,這只是他素日嘴硬心軟的借口。 ——晏欺似乎想走。 至于走到哪兒去,薛嵐因沒法就此判斷。他壓根不知道夢境所發(fā)生的地點具體是在何處,卻在潛意識里一直試圖出手挽留。 “師父。” 薛嵐因心下微動,忽然沒由來地喚了晏欺道:“你之前不是說,咱倆是很早以前在洗心谷認識的嗎?” 晏欺漫不經(jīng)意道:“是啊,怎么了?” 薛嵐因輕咳了兩聲,帶了些試探意味地繼續(xù)問道:“你當時是怎么下到谷底的……后來,又是為什么想要……離開?” 晏欺目光一轉(zhuǎn),不露聲色道:“你想起什么來了?” “沒有?!毖挂蚯优车溃拔揖蛦枂枴?/br> 晏欺神色淡薄如常,卻也并未繼續(xù)出聲回答。 他似乎對十六年前那段舊事抱有一種顯而易見的抵觸情緒,不一定是厭惡反感,但或多或少總會包含某些不愿提及的糟糕回憶。 薛嵐因心知肚明,因而不抱希望他會予以哪怕一字半句的闡釋。 二人就此沉默對視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在薛嵐因滿心尷尬想要轉(zhuǎn)移話題的前一瞬,晏欺突然就動了動嘴唇,像是有些猶豫不決一般,很不自然地開口說道: “那段時間我在外惹了一籮筐禍事,正預(yù)備著該如何四下跑路,剛巧就遭易上閑逮著一路從北追殺到南。 我性子一向不好,沿途遇到的仇家也多,沒隔多久,便讓易上閑和莫復(fù)丘聯(lián)手堵在聆臺山下,重傷跌入了洗心谷底。 ——就在那個地方,我遇到了被軟禁足有整整四年的你?!?/br> 第74章 為師眼瞎撞了鬼 由上下籠統(tǒng)四十九道牢不可破的天然結(jié)界所封死圍繞的神域洗心谷, 幾乎與外界春夏秋冬的繽紛世界全然隔絕。 谷底常年枝繁葉茂, 碧草成蔭,萬千樹木亦是連天而生,蒼翠如海。 晏欺從高空處幡然落地的時候, 剛巧就砸在淺河灘旁成排堆放的矮木叢里。 彼時他已拖得渾身是傷, 又不幸摔斷一連數(shù)根骨頭,方要勉強撐著小半口氣試圖坐直身體,卻在同時異常絕望地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為嚴峻的問題—— 洗心谷內(nèi)圍一圈結(jié)界所產(chǎn)生的氣勁與自身內(nèi)力全然相搏,劇烈排斥下的強大反噬逆沖向上壓迫至腦部神經(jīng), 直接導(dǎo)致雙目短時間內(nèi)無法視物。 在這樣堪稱糟糕透頂?shù)臈l件之下,目盲就是一項足以致命的巨大威脅。 晏欺極盡艱難地陷在矮木叢深處足足躺了有一天一夜,期間基本上是動彈不得, 及至次日晌午又逢烈日當空朝下一照,周身大大小小的傷口愈發(fā)潰爛了幾處,到最后,近乎是挨到了命懸一線的地步。 幸而就在這個時候, 他遇上了正摩拳擦掌著預(yù)備下河抓魚加餐的薛嵐因。 那時的薛嵐因并不叫薛嵐因。他自出生那一刻起, 便被部族最高階層的掌理者親手賦予了一枚正反兩面皆雕有人名的鎏金方戒,日夜不曾離身地佩戴在左手拇指最內(nèi)一側(cè), 以此彰顯象征著活劍一族血脈未絕于世的證明。 但——那時的薛嵐因,比起如今這個稍有溫順收斂的小徒弟,更要貼近原原本本那個記憶無損的“薛嵐因”。 按理來說,很難有人在長達四年的軟禁生活消磨之下,不被周遭過于舒適安逸的環(huán)境所徹底馴服。但是對于百年以來長期遭到外界抓捕、囚禁、屠/殺、甚至于私下運輸販賣的活劍族人而言, 洗心谷偌大一個地方,也不過算是一處范圍較廣的寬闊牢籠。 固有的警惕性還殘留在身體每一處沸騰的血液深處,催使薛嵐因在面對陌生入侵者所做出的第一反應(yīng),必是先行確認他會不會對自己產(chǎn)生一定的威脅。 很顯然,晏欺不會——倒也不是完全不會,只是不能。 眼下他正虛脫無力地仰面昏睡在參差不齊的粗枝綠葉之間,滿身斑駁凌亂的血漬已然干涸成形,盡數(shù)黏在一襲襤褸破爛的白衫上下,簡直是狼狽可憐到叫人不忍直視。 盡管如此,他還是擁有著一副瑕不掩瑜的漂亮五官。 首先在無意中悄然將薛嵐因打動的,就是這樣一張攝人心魄的臉。 十七歲的少年晏欺面部輪廓還未完全長開,但那種與生俱來的俊秀陰柔就像是滲往人骨子里的甜美毒/藥,只需匆匆一瞥,便可輕易達到過目難忘的焦灼程度。 尤其是當后來薛嵐因鬼迷心竅地背人回屋親自替他潔面擦身的時候,甚至一度以為自己撿到了一塊精美絕倫的珍寶。 ——滿面血污褪盡的小美人兒鳳目緊閉,膚如凝脂,烏發(fā)半攏下朦朧的側(cè)頰青澀而不失嬌/嫩,就像是那人間四月含苞待放的淺桃初蕊,簡直美好到引人心生渴望。 薛嵐因不是沒見過容貌出眾的漂亮姑娘。但在以往那樣?xùn)|躲西藏,每日擔驚受怕的情況下,再大的需求向往都有可能成為最終奪人性命的兇器,所以,他從不敢對外表看似誘人的東西有半點奢求——至于近四年在洗心谷底一人唱獨角戲的孤苦生活,就更不必提了。別說是有女人,就算是一只蚊子隔著四十九道重重結(jié)界撲騰進來,那也絕對是成了精的蚊子神。 薛嵐因在有生之年,壓根沒想過身邊會多出什么別的人,因而他非常感動而且固執(zhí)地認為,這次突然從天而降的小美人兒,一定是上蒼賜予他的寶貴禮物。 興奮激動之余,他手頭上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美人換上一身干凈保暖的衣裳。 那一刻,他在心里反復(fù)發(fā)誓確認,自己絕不是想趁人之危在美人身上胡亂揩油,但與此同時,他還是恬不知恥地伸長一雙狼爪過去,色膽包天地往人衣襟里撓。 ——直到一路往下碰到某處并不應(yīng)該在少女身上出現(xiàn)的特殊物事,薛嵐因那點剛?cè)贾烈话氲臎_動和欲/望,忽然就毫無征兆地懵了。 這是女人會有的東西嗎? 薛嵐因面色古怪地勾手在晏欺兩腿間探了探,仿佛遲遲不肯相信一般,又用力拍了兩下,末了,反是愈發(fā)耐不住心中好奇,干脆手腳并用湊上去脫人家褻褲。 結(jié)果褲帶還沒能解開一半兒,懷里的晏欺一下就醒了,抬眼就瞧見一抹黑影趴在他腿邊動手動腳,當即駭?shù)貌淮笈?,二話不說便曲膝往人腹間狠狠頂了過去。薛嵐因一時疏于防備,硬讓他一下撞得連人帶身后的桌椅水盆一并稀里嘩啦地摔了個七零八落,濺起的大片水花如狼似虎地反過來倒扣了自己一身,而那小美人亦是失去重心朝下一個猛子磕上水盆的一角,驟然發(fā)出“嘭”的一聲沉悶巨響。 ——晏欺當年對薛嵐因的第一印象,就止步于當時額頂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烈痛楚。 他視線里模糊一片,薛嵐因在他眼睛里就像是蒙上了一層淺灰色的大霧,看不大清,但主觀意識里的大致輪廓……非常之卑鄙猥瑣。沒有人在彼此初次相識的陌生情況下,會直接把手往對方的褻褲里伸,薛嵐因大概是晏欺有生以來遇到的第一個。 所以在那之后短暫一段時間里,晏欺都不太愿意與薛嵐因產(chǎn)生任何形式的交流。 他很早就知道,洗心谷底禁錮著一個江湖上人人皆妄圖將之據(jù)為己有的活劍族人。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活劍族人還是當初師父秦還連同聆臺一劍派一起救下的,如今細細掐指一算,關(guān)了快整整四年,最后由晏欺親眼所見到的,竟是這樣一個荒yin無度的怪物。 ——難道這怪物已經(jīng)饑渴到……連路邊隨便撿來的野男人都不肯放過了? 晏欺剛開始是這么想的。但是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只所謂的“怪物”,其實并不是他一直以為的那樣齷齪下/流。 也許是經(jīng)年累月受避世逃命所帶來的混亂習慣影響,薛嵐因?qū)τ谀信詣e之間的意識概念非常模糊——簡而言之,就是腦子里來回只有一根筋,但凡是他覺得漂亮好看的,不論男女老少,只要是一不小心看對了眼,便是那么一回事了,沒法再輕易發(fā)生轉(zhuǎn)變。 薛嵐因既是撿了重傷的晏欺帶回自己空無一人的住處,便沒打算將人不負責任地再扔出去。盡管起初這暴躁易怒的小美人兒對他的刻意靠近尤為抗拒,甚至已經(jīng)到了一種極度厭棄嫌惡的地步,薛嵐因還是頂著被毆打致死的風險給他打水擦身,處理傷口,更換衣裳——反正到后來該看的不該看的,剝干凈了也就什么都看遍了,晏欺能忍著沒下床拔劍將薛嵐因碎尸萬段,完全是因為他當時眼瞎還腿瘸,摔斷一身骨頭的情況下還非得和人拼死拼活,那就是自討苦吃。 于是晏欺在內(nèi)心反復(fù)煎熬掙扎許久之后,理智的求生欲成功克服了生理心理上的雙重抵觸,逼他不得不平心定氣地躺在床上,任由薛嵐因守著他忙前忙后,一刻不停。 薛嵐因是想要努力親近討好他的,晏欺大概能看得出來。 但數(shù)年以來幾乎與世隔絕的相對條件之下,迫使薛嵐因在與外人打交道這一方面顯得格外困難拘謹——尤其是他還偏就遇到了晏欺這樣一個完全旗鼓相當?shù)膶κ帧?/br> 如果說現(xiàn)今三十而立的晏欺成熟內(nèi)斂,偶爾流露出來的冷淡疏離也是收放有度,溫柔克制……那么十七歲時候的少年晏欺就是個傲慢無禮,尖酸刻薄,一碰就會立刻跳腳的小炸/藥包。 薛嵐因問心無愧地認為自己已經(jīng)很寵這位不請自來的小美人兒了,每天趕著替他涂藥擦身換衣服不說,事后凡是親手煮了什么好吃的東西,定要第一個拿去給他嘗口鮮。只是小美人兒晏欺根本不領(lǐng)他的情,高興的時候冷著張臉,生氣的時候也冷著張臉,戳他說話愛理不理,養(yǎng)傷期間除了睡覺,就是摸索著墻上刻滿各式古文字的石壁發(fā)呆。 薛嵐因?qū)嵲谔胝覀€人陪他說話了,一個話癆活生生地困在谷底悶了四年之久,再不開口說點什么,真要給硬憋出一身毛病來。 晏欺猜想,也許他當時特別想問自己從什么地方來?為什么會受傷?洗心谷外面的世界長什么樣子?又有什么好吃好玩兒的新鮮事物? 可惜這些話,薛嵐因都沒有辦法直接問出聲來。大多數(shù)時候他一人在旁邊唧唧歪歪,晏欺就一臉莫名地朝他瞪著,偶爾心軟了想要理他兩句,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一個字也聽不懂。 他們之間有一個非常令人頭疼的首要問題,那就是——語言不通。 第75章 為師本是一念心善 薛嵐因自小念的就是活劍族人內(nèi)部流傳下來的古老發(fā)音。他那一口漢話說得磕磕絆絆, 其間還總會夾帶一星半點奇怪的腔調(diào), 不知是跟誰學來的,說了還不如不說,和尚念經(jīng)似的叫人聽了頭疼。 晏欺一開始真沒想過要理他??沙ο嗵幍膬蓚€人, 明明面對面互相打著照應(yīng), 卻是一個在指天,另一個在說地,風馬牛不相及,前言不搭后語。 晏欺何等智商, 頭一回竟覺得和人普普通通說句話也會落得如此難以忍受——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熬到目盲癥狀稍有緩解一些的時候,主動提出要糾正薛嵐因說漢話時的發(fā)音。 他們當時住的地方條件并不算好。莫復(fù)丘只在谷底草草搭了一間木屋, 橫豎四十九道剛硬結(jié)界造成的阻撓之下,使他鮮少嘗試去了解薛嵐因的日常生活,后來多出來的許多東西,都是薛嵐因自己突發(fā)奇想添的。 外面的人很難進來, 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他們沒有紙筆, 晏欺眼睛又看不清東西,腿腳還不利索, 故而天氣好的時候,薛嵐因就抱他坐在屋外的院子里,揀一根細樹枝由他撐在地上寫字。 晏欺一邊寫,一邊會開口教著念。知書達理的小少爺說起話來字正腔圓,聲音低柔婉轉(zhuǎn), 薛嵐因就在一旁目露癡迷地在看著聽著,說不出的心悅和羨慕。 先時那會兒,晏欺只教他最簡單的日常用語,能相互交流足矣。但薛嵐因人很聰明,以往的漢話底子也累積不少,學什么都是一點就通,很快就不再滿足于眼前單一純粹的淺層次學習。 兩人第一次無意識地提及日常以外所需的生僻字眼,就是雙方的名字。 薛嵐因一直好奇小美人兒會叫什么名字。也許他的名字就和他本人一樣賞心悅目——小春桃,小嬌花,小翠蘭……或者干脆就叫小美。 后來薛嵐因終于逮著機會向他發(fā)問了,晏欺聞言卻只是一愣,隨即低頭拿起樹枝,帶了些猶豫遲疑地寫下一行小字。 ——或玉。 那是早年父母為他起的舊名。自打晏欺正式拜入秦還門下之后,就再沒聽人這么叫過。 他其實抱了點小小的私心,希望至少在這避世離俗的洗心谷里,沒人會再飽含仇恨地喊他晏欺。 只可惜沒文化的薛嵐因一張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盯著那兩個大字不知憋了有多長時間,最后勉強擠出來的,只有斷斷續(xù)續(xù)一句: “偷……偷香竊……玉?” 晏欺登時恨不能一樹枝叉穿他的腦袋。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說的是這個意思!哪兒來你想的那么齷齪?” “哦?!毖挂蚩纯此?,又看看地,半晌反應(yīng)過來,用那不太流利的漢話笑意盈盈地道:“你……嬌俏美人,如花似玉?!?/br> 晏欺簡直懶得理他,一個大白眼翻過去,再不肯開口說話了。 然那薛嵐因就跟一牛皮糖似的,黏黏糊糊地又貼上去拉他小手,一面陪著滿臉笑容,一面軟下聲音哄了他道:“喂,或玉!不要生氣啊,你念那兩三句詩,我又聽不太懂……不過,你教我就好啦,教教我,我學什么都快的,教我好不好?” 晏欺讓他磨得不耐煩了,幾次想將人一腳踢開,但轉(zhuǎn)念一想,眼下困在洗心谷底壓根沒法出去,窮發(fā)呆也只會變得更加無聊,倒還不如教這大字不識的可憐鬼念詩讀書,起碼人不至于悶到發(fā)霉長草。 于是乎,他心下一松,瞇了鳳眸,開始大言不慚地朝薛嵐因提條件道:“這樣,我可不想教出一條不知禮數(shù)的白眼兒狼。你要認真想學東西的話,好歹先恭恭敬敬喊我一聲‘師父’。” 這完全就是強盜邏輯!有哪家善良的讀書人會逼著學生喊他師父的? 薛嵐因啞然失笑道:“或玉……” 晏欺腦袋一撇,樹枝一扔,冷哼著抱起雙臂道:“叫師父。” 薛嵐因瞬間抓耳撓腮道:“你知道我多大歲數(shù)嗎?稀里糊涂就要我喊你師父?” 晏欺眼睛雖瞎,但是人基本的骨骼外形還是能瞧清的——薛嵐因同他身量相近,可能還會高一點或者矮一點,總歸差不太多,加之聲音入耳清晰脆甜,隱約帶了微許未脫的稚氣,顯然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少年。 多大的歲數(shù),能大到哪兒去? 晏欺嘲道:“怎么,你難道還活了幾百上千歲不成?” 誰知道呢? 薛嵐因?qū)擂我恍?,抬眼正對上晏欺不屑一顧的?cè)臉,一時連自己都有些愣住了。 活劍族人的生長規(guī)律異常緩慢,因此壽命也比普通人類要漫長許多。眼前的少年看似稚/嫩未熟,很有可能他已經(jīng)歷經(jīng)了近十幾百年的滄桑歲月,只是日子過去得太久,大量時間都在拘禁與奔逃中穿/插著度過——甚至當活劍族人作為特殊武器被人關(guān)押起來刻意儲藏的時候,過量的迷藥會迫使他們陷入一連數(shù)年的沉睡。 然后醒了又逃,逃了被捕,捕了又繼續(xù)睡。也許在某次無意識的長眠中,他就會被徹底瓜分肢解,從此失去再次醒來的機會——身邊聯(lián)系緊密的親人朋友,大多是以這樣的方式不辭而別,開始還會因驚恐倉皇而感到痛徹心扉,到后來流血和死亡成了家常便飯,他們也就漸漸地麻木習慣了。 因此時至今日,薛嵐因甚至沒法算清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歲數(shù)。 他欲言又止地凝向晏欺狹長優(yōu)美的雙眼,仿佛想了很久很久,繼而不經(jīng)意地嘆出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他說道:“那什么……其實我也忘了?!?/br> 晏欺怔然側(cè)目。 有那么一瞬間,他還誤以為這小兔崽子是在故意裝蒜。直到從那低緩綿長的尾音里,聽出一絲略帶自嘲意味的茫然,晏欺才漸漸開始明白——眼前這人是真的活了大把的年紀,時間久到連他自己,都對過去的經(jīng)歷產(chǎn)生了恍惚失真的錯覺。 硬要說起來,十幾年的漫長歲月,其實并不能輕易轉(zhuǎn)移一個人的心性。 晏欺那點嘴硬心軟的毛病,完全就是從小養(yǎng)出來的習慣——約莫是看在薛嵐因救他一命的份上,人心里既明擺著叫不出口那聲“師父”,晏欺也沒打算賴死賴活地強求,最后兩人裝模作樣地折騰兩下,晏欺實在拿薛嵐因沒有辦法,含含糊糊一個點頭,也就算是應(yīng)了。 從此,這位從天而降的小美人兒,就成了薛嵐因的小師父。 小師父自己不愛搭理人,偏還總說薛嵐因放肆無禮。每次他要喊薛嵐因,開口就是一句“喂”,“那個誰”,“你,你給我過來”,從沒正兒八經(jīng)念他的名兒。 到后來晏欺自己也覺得不大合適,忍不住就抓著他問道:“喂……你叫什么?” 晏欺難得一次這么主動,可把薛嵐因高興壞了,屁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