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為師 完結(jié)+番外_3
本書總字數(shù)為:1350141個 百般刁難質(zhì)疑的情況下仍然能想出更為穩(wěn)妥的方法。他這一番話語說得鏗鏘有力,實在難讓人再挑出什么別的毛病。那少年人聽罷,亦是抱劍立于原地思索一陣,點頭道:“那便即刻分頭出去追罷,莫要在此浪費時間。待我將晏欺那殺人魔頭降服于劍下,劫龍印的一事必然會隨之水落石出!” 此人言語之間多帶傲慢與無禮,大有幾分引人不快的輕狂。然周遭一眾江湖俠客念及他尚還青澀年少,便也并未與之計較,只聽他似乎很是有意與晏欺一戰(zhàn),難免有些藏不住的笑意與無奈。 逐嘯莊內(nèi)外人流似傍晚漲落的潮水,得了任歲遷一聲號令便瞬間如蟲蟻一般密密麻麻地朝外瘋狂涌動。薛嵐因混在人堆子里,仗著尚無一人發(fā)覺他的存在,索性輕手輕腳地挪動起了身體,打算跟去繼續(xù)湊上一番熱鬧。 “若當真能將劫龍印給搶回來,可算是得了一個大便宜……” “慌什么?得了印還不一定能夠解開呢!” “是啊,再好的東西沒得解,那捧在手里還不如一張豬皮!” 周圍議論聲此起彼伏,薛嵐因豎起耳朵聽了半天,終究沒能聽得什么有用可靠的消息。他正要停下來伸個懶腰,忽然覺得背后一緊,一雙有力的大手伸了出來,隔開耳畔所有喧囂的聲響,一把將他后背衣領(lǐng)死死攥住。下一刻,他便被整個兒擰著轉(zhuǎn)了個圈,抹布似的摔進了一個人懷里。 他險些扯開嗓子一個驚呼喊出聲來,那人飄雪般的白發(fā)卻落在他頰邊,恰好掃得他頭皮一麻,被針扎了一樣揚起脖頸,一頭磕上了晏欺削尖的下巴。 晏欺的瞬移術(shù)法使得像是在飛,幾乎是在無一人注意的情況下,強行將薛嵐因從茫茫人海里拖了出來。他抱著薛嵐因,就像是在拎一只羽翼未豐的小黃雞,三兩步躍上了逐嘯莊的屋頂,借著外圍斑駁的樹影將旁人的視線徹底隔絕。 晏欺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混賬小子?!?/br> 薛嵐因腦袋就貼在他胸口,被這么狠狠罵了一句,險些耳膜都給炸開一圈黑洞。 他閉了閉眼,道:“師……” 晏欺:“……閉嘴?!?/br> 薛嵐因無奈,只好仰頭去看向晏欺,誰知這么匆匆一眼,就望入了他眸色淺淡的眼底深處。 晏欺的不安,要遠遠大于其言語之中所流露出的憤怒。薛嵐因看不大明白,蹙了眉,想湊上去看得再清楚一些,剛好晏欺纖長的手指伸了過來,用力將他下巴捏住。 “薛小矛?!彼菜普Z重心長,聲音卻冷得像塊鐵,“你腳底抹了油嗎?閑不住是不是?” 薛嵐因以一種極為扭曲的姿勢仰躺在晏欺臂彎里,下巴還被捏得有些生疼。他眨了眨眼睛,迫使自己扯出一抹笑來,小心翼翼道:“我瞧著客棧里外沒人在,就……出來看看。嗯……只是看看,別的什么也沒做。” 晏欺垂眸看他。有那么一瞬間,薛嵐因甚至覺得他近得快要貼上來了。臉分明在無聲發(fā)熱,所面對的氣息卻在縷縷生寒。 晏欺一動不動地看著他,道:“你厲害得很,只是‘看看’,偏就卯足了勁往事多的地方鉆。” “師父……逐嘯莊那群人誣陷你呢——昨日夜里帶劫龍印的姑娘被活剝了皮,偷走了。”薛嵐因下巴上的骨頭快要被捏斷了,慌忙抬手將晏欺有力的指節(jié)摁住,轉(zhuǎn)移話題道,“所有人都覺得是你和那兩個白烏族人做的,你難道不想想辦法扔了這口黑鍋?” “我知道,用不著你瞎cao心?!毕訔壦频膶⒀挂蛞话淹苹貥涫a下,晏欺面無表情道,“東西不在我手上,他們怎么叫囂都不會有用。倒是你,姓薛的,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就別回來了,有多遠滾多遠。” ——哎,這次連薛小矛都不肯叫了,直接管他叫姓薛的。 薛嵐因覺得自己很是可憐,一面揉搓著發(fā)紅的下巴,一面無奈又委屈地說道:“師父讓我滾,我又怎會舍得滾——徒弟這不是擔心著你么?平白讓人潑了一身臟水,任誰心里都不會舒坦不是?” 他這話說得跟人家戲班子似的,三五下就冒出來一大串,直把晏欺唬得一愣一愣的,好一段時間才回過神來,僵聲打斷他道:“……夠了!你閉嘴就行,不要再說了?!?/br> 話音剛落,忽聽頭頂上方傳來一陣低而沉的輕笑聲響,薛嵐因抬了眼皮,便正好瞧見從枕云遮歡二人自樹木頂端一躍而下,穩(wěn)穩(wěn)落在了晏欺身邊。 從枕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彎成一輪月牙兒,笑意盈盈的,瞅著薛嵐因道:“晏先生收了個好徒弟,嘴甜得厲害?!?/br> 晏欺見了來人,只是淡淡道:“劫龍印昨夜突然遭竊,你們二位倒是有余力在這里說笑。” 一旁的云遮歡陰陽怪氣道:“比不得晏先生一般心平氣和,這都火燒眉毛了,還有心情站別人家屋頂上教訓(xùn)徒弟?!?/br> 晏欺未再接她話茬,倒是從枕有心應(yīng)和,故而挑揀重點繼續(xù)說道:“我和遮歡今日晨時方得到消息,便立刻將芳山古城的各大邊界翻了個底朝天。可惜到如今連劫龍印的影子都沒摸著半片……也只得空手而歸了?!?/br> 云遮歡聽罷亦是面有怒容,頗為輕蔑地望著腳下的逐嘯莊道:“我當這群中原人有多大的本事能將劫龍印護在手里,弄了半天也不過是一幫沒用的廢物——任歲遷那老狐貍自詡在江湖上小有威名,到頭來還得被個半大的毛孩子指手畫腳,真真是可笑至極!” 驀然提及此處,晏欺頓了頓,許是想起了什么,緩緩道:“今日在逐嘯莊里出頭的少年人,若硬要說的話,也不能算是個孩子。” 云遮歡一愣:“什……” 她這一句話未能說完,腳下沉厚的磚瓦已是被一股突如其來的蠻力震碎了一大片。身側(cè)的從枕大喝一聲“小心”,她忙是隨之后撤數(shù)余尺,無奈反應(yīng)太慢,堪堪被飛馳而來的沙石碎片劃傷了腳踝,趔趄幾步,最終沉沉跌坐在地上,良久驚魂難定。 一把七尺長劍自屋內(nèi)橫穿而來,其劍鋒所含力道極深,近乎能割裂世間大多有形之物。晏欺揚手拔涯泠劍以相迎,順勢擰著薛嵐因的袖口將他帶往身后暫安全處,兩劍刃隨之陡然相碰撞,于半空中擦出一片灼熱的白光,險些刺得周圍眾人一陣短暫失明。 緊接著,一抹清瘦矮小的身體自破碎的屋頂里端跳了出來,于一瞬之間收劍入鞘,轉(zhuǎn)而劈掌揮來,如風一般徑直抵上晏欺面門。 那掌力精厚而狠厲,絕非一般人可輕松駕馭。然而當薛嵐因一眼瞧清來者面容之時,卻目瞪口呆地發(fā)現(xiàn)此人正是那于逐嘯莊內(nèi)大放厥詞的輕狂少年。 第5章 師父,怒懟老狐貍 有那么一瞬間,薛嵐因以為是自己眼睛出了毛病。他沒能想清為何區(qū)區(qū)一個毛孩子會精通這般超群的內(nèi)功與掌法,就被晏欺拽著連連靠后了好幾步,幾近與那少年人來勢洶洶的掌法擦肩而過。 那少年人眼見接連數(shù)掌都直接送去招呼了空氣,面上不甘隨即涌現(xiàn)而出,二話不說,扯開了嗓門大肆諷刺晏欺道:“無恥魔頭,人人都想取你一條狗命,你又有什么可躲的?莫不是做賊心虛!” 晏欺任絲毫不為之所動,凌然站定于微風之中,像是一尊俊美異常的玉雕。 “昨夜劫龍印遭賊人所竊,今日你就憑空出現(xiàn)在逐嘯莊外。厲害了呵,你這姓晏的,前腳殺了人偷了東西,還有膽量回來造次?”少年人見晏欺始終不出聲相回應(yīng),登時生了幾分惱怒,大喝一聲,即刻跨步上前,一掌攜了雷霆萬鈞之力便朝晏欺猛襲而來。 屋頂上方的劇烈響動瞬間引起了大片圍觀群眾的駐足,包括方才扛著刀劍叫囂著要去古城外圍搜尋劫龍印的,這會子都不嫌事多地湊了上來,紛紛朝著事發(fā)處投來了驚疑未定的目光。 這下好了,晏欺和那兩個北域白烏族來的怪人都送上門兒來了,直接省去了費力找人這一麻煩步驟。 ——所以,被活剝下來的劫龍印到底在誰手上? 這問題的真相尚無一人知道,唯一能夠提前預(yù)料到的,就是逐嘯莊的屋頂怕是能讓人活生生掀開一層皮來。 晏欺本無心引起過大的紛亂,遂初始幾招皆以閃避為主,偏偏這少年人像是腦子里燃了一把烈火似的,無論如何都停不下手。二人過招之處,無不激起一陣飛沙走石,破碎的瓦礫沿著斜坡與漏口一路下陷,險些傷及沿途過路的行人。 從枕方才扶著腳踝受傷的云遮歡小心退至一邊,頭頂上方一抹人影被隨之飛撲而來,又穩(wěn)又準地砸入他堅硬的臂彎里,幾乎毫無偏差。他驚訝之余抬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薛嵐因這可憐的小徒弟讓晏欺一把扔了過來,直接遠離了戰(zhàn)火能夠波及的范圍。 凡是稍稍懂些武功的人,都不難看出那少年人一招一式所夾帶的沉重氣勁與力道。云遮歡的腳踝似是為瓦片所劃,實則是為突如其來的洶涌劍氣所震傷,直接蔓延至筋骨要害之處。她疼得厲害,在無人攙扶的情況下幾乎沒法再站穩(wěn)腳跟,所以她實在不能想象此時此刻的晏欺,是在以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與敵手對峙。 好在晏欺許是早已將一切了然在心,而且還了然得很是透徹。他將涯泠劍安放回劍鞘內(nèi),順勢接下少年掌中源源不斷的沖擊之力,然后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沉而緩地合上了雙眼。 人群開始不安地sao動。有好事者議論紛紛,流言不斷;亦有膽怯者畏畏縮縮,東躲西藏。這般嘈雜與恐慌相交融的場景下,連角落里一向吊兒郎當?shù)难挂蚨茧y免生出幾分訝異,下意識里出聲喚道:“師父……” “別過去,他在催動禁術(shù)?!睆恼聿[了眼睛,將薛嵐因輕輕隔在身后道,“靠后一些,以免被誤傷?!?/br> 薛嵐因皺眉道:“……什么禁術(shù)?” 從枕吸了口氣,還沒能繼續(xù)回答薛嵐因的問題,那正前方晏欺纖長的指節(jié)已然無聲抬起,陡然于半空流動的冷風中劃開了一道清晰的弧線。 ——那是截靈指。 施術(shù)者以損耗內(nèi)力為媒介,全然集中于指尖一點。于晏欺本身而言,此術(shù)傷體自虧之代價不言而喻,而于中術(shù)者而言,卻會因此一擊褪去大半條性命。 所謂截靈指,簡而言之,就是將人的魂魄一指點到無法順利歸位——其實質(zhì)上和死了也沒多大區(qū)別。只是,沒人想過為什么晏欺會對區(qū)區(qū)一個少年人使用這樣狠厲決絕的方法。 他出手速度快得非常人能及,近乎是在所有人眨眼一瞬的間隙里,堪堪一指點上了少年人的眉心。 周圍一片嘩然。人群像是燃了火的熱水一般開始不安分地上下沸騰,薛嵐因甚至能聽到不遠方迫切傳來的一聲:“住手!” 可是一切都晚了,那上一秒還在預(yù)備著揚掌擊出的清瘦少年陡然遭上一指,便像是一根徹底熄火的殘燭,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上,白皙清朗的面龐開始發(fā)青發(fā)烏。 “晏欺那魔頭……又出來濫殺無辜了!” “可憐了那少年郎,明明還這樣年輕,就要這么葬送在魔頭的手下……” “別看戲了,快跑吧,不然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原本圍觀在側(cè)的大片群眾于一剎那間變了臉色,開始驚慌失措地四下逃竄起來。那些個嘴上說著可憐的正義人士,此刻早已一邊發(fā)抖一邊沖向了人群的最前端,生怕遭到無端波及而慘死在晏欺手下。 而晏欺本人倒是淡定自若得很,他方才那截靈一指耗損大半修為,需長時間閉關(guān)調(diào)息才能得到恢復(fù)。偏偏此時又有不嫌事多的沖了上來,那股熟悉內(nèi)力雖狀似虛軟而不成型,但其后勁卻足以蓋過整個逐嘯莊的屋頂。晏欺眼也不抬便能感知來者何人,即刻回身以涯泠劍鞘相抵,一時之間,鋒銳的劍身與旋動的氣流陡然碰撞于一處,頃刻震碎了腳下一圈脆弱的磚瓦。 這下子,逐嘯莊的地盤總算是被他們自己人掀了個底朝天。 任歲遷來得很不是時候。 他垂眸掃了一眼邊上早已失去意識的少年人,瞬間駭?shù)棉遭叽髴Q,禁不住揚聲質(zhì)問晏欺道:“我方才分明讓你住手,你是為何還要取一個孩子的性命?” 晏欺冷聲道:“任歲遷,你行走江湖多年,莫非還眼拙到看不出此人使的什么術(shù)法?” 任歲遷神色絲毫不變:“管他是什么術(shù)法,你晏欺以截靈指殺人在先,便已是犯下彌天之罪!” 晏欺瞇了眼睛道:“裝瘋賣傻?!毖粤T,手中涯泠劍亦隨之奪鞘而出,銀白劍光迎著頭頂上方的斑駁碎陽割裂了沿途數(shù)不清的細枝殘葉,仿佛早有自身意識一般,直沖任歲遷心口要害處。 任歲遷到底不是個吃素的主,望著那兇劍來時氣勢如虹,卻僅是圓目一睜,雙手合十抵在胸口寸余處,低喝一聲,半空中灼熱如火的氣流瞬間蜂擁而至,旋轉(zhuǎn)扭曲著圍向了涯泠劍的劍鋒。 在旁的從枕與云遮歡二人饒是功夫再好,也被周遭暗涌如潮的熱風刮得心頭發(fā)麻,倒是薛嵐因那小子皮厚得厲害,頂著逆流的空氣勉強起身道:“這樣下去不行,任歲遷這老狐貍難纏得要命,我?guī)煾敢退虻交杼旌诘兀率菗尾幌氯??!?/br> “那能怎么辦?我們誰都不是任歲遷的對手?!痹普跉g壓低嗓子,探手錘了一把身側(cè)的從枕道,“從枕,你不是挺厲害的嗎,過去給他一拳試試?” 從枕挑眉道:“你沒看他內(nèi)力能夠控場?我若是直接過去了,怕是還沒近身,就能被碾個粉身碎骨?!?/br> 他這話說得有一番道理,云遮歡聞言也不好再多作強求,正原地苦惱著該如何是好,頭頂一聲巨響陡然炸開,那把白光泛濫的涯泠劍自晏欺手中飛躍而出,徑直埋入屋頂殘破的磚瓦之間,生生在任歲遷與他二人之間張開了一處無人能觸的結(jié)界。 薛嵐因心下一驚,方要開口說話,卻見不遠處的晏欺眉目一斂,冷冷對著從枕道:“這里由我擋著,你們帶我徒弟先走?!?/br> 任歲遷面色變了又變,抬指欲破眼前障礙術(shù)法,不料指尖皮膚方一觸碰涯泠劍氣所組成的透明結(jié)界,周身便像是瞬間冰封了一般寸步難行。 晏欺這招使得猝不及防。他深知任歲遷的內(nèi)功心法在控制氣流方面使得游刃有余,若一場持久戰(zhàn)打下來,周圍另三個遭受波及的二愣子必然會為其渾厚的內(nèi)力所深深灼傷。 ——輕則耳目不靈,感官漸弱,重則損至心肺,衰竭而亡。 所以晏欺只能將他自己與任歲遷二人鎖在全然封閉的空間內(nèi),為屋頂上的其余三人爭取脫身的機會。 薛嵐因正不明所以,從枕那廝倒是很快會過意來,沖晏欺微一點頭,旋即一手提著薛嵐因的領(lǐng)子,另一手將云遮歡牢牢摁在懷里,三兩下卡著屋檐的縫隙跳了下去,轉(zhuǎn)身便逃得沒了半點蹤影。 任歲遷見狀登時怒不可遏,揮臂叩擊地面試圖將結(jié)界從內(nèi)部震裂,無奈涯泠劍光所過及之處,無不驚起一片三尺之寒,稍不留神,便會遭冰冷劍氣所割傷。他眼睜睜瞧著結(jié)界外三人消失于一片黑壓壓的人群當中,只得憤然回頭逼視晏欺道:“你讓他三人搶先離開又有何用?劫龍印遭竊一事終究與你們脫不開關(guān)系,縱是逃遍天涯海角,只需我一聲號令下來,整個中原武林就能與你們?yōu)閿?!?/br> 晏欺負手立于原地,凝聲對他說道:“任歲遷,你是真瞎還是裝瞎?” 任歲遷聞言面色一青,瞪著他,一時愣是沒再擠出半句話來。 晏欺緩步上前,指著一旁那少年人漸生烏紫的尸體道:“巧得很,你認得出我方才所使的截靈指,卻獨獨認不出這具身體里裝的是什么人么?” 任歲遷眼底微有躲閃之意,然而當他嘗試著緩緩回過身時,卻發(fā)現(xiàn)方才驚恐萬狀的人們已經(jīng)漸漸冷靜了下來,成群結(jié)隊地瑟縮在街頭巷尾的角落里,默然朝他和晏欺投來無數(shù)探究的目光。 同一時間,芳山古城外圍往北數(shù)十里地的一處簡陋驛站內(nèi),累癱在地的從枕左手一個姑娘,右手一個毛孩子,橫豎溜了不知有多久,待到徹底停下來的時候,他整個人已經(jīng)快要歇菜了。 倒也可憐了薛嵐因那小子多大一個人兒了,就這么被人當皮球一樣拋來拋去,連半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要說不氣,那是不可能的。他早在心里把晏欺的名字給勾了一百個紅圈,可是一方面又焦急擔心得要命,沒一會兒便揪著從枕使勁問道:“從兄,任歲遷此人內(nèi)力深不可測,我們就這樣把師父扔下離開,不會不妥么?” “不然呢?”從枕雙手捧著水囊,一面灌一面朝他翻白眼道,“他是你師父,不是我?guī)煾?。再說了,憑著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又能幫到他什么?” 從枕這一番話說得讓人很是窩心,卻也的確是不可否認的事實。薛嵐因一個半大的熊孩子,扔出去若是沒人管了,頂多也是和那死在屋頂上的少年人一個下場,他能一路跌跌撞撞地闖到現(xiàn)在,全是倚仗晏欺跟在身后小心呵護的結(jié)果。 而到如今禍難當頭,師徒二人同時身陷險境,他薛嵐因唯一能夠做的,還是站在離晏欺最遠的地方默默觀望他的背影。 薛嵐因并非對所有事情都能滿不在乎,他會不甘示弱,也會黯然神傷,只是大多數(shù)情緒都隱匿在若無其事的笑容深處,無人能夠觸及罷了。 “……行了從枕,你叨叨那么多做什么?”似乎意識到薛嵐因情緒有些不佳,云遮歡用她獨到的安慰方法哪壺不開提哪壺道,“薛小公子才多大的歲數(shù),你莫不是能指望他能單手滅掉一個部族?” 從枕笑了:“罷了,當我沒說,嵐因兄弟莫要往心里去。” 這還不往心里去,當他是聾子還是傻子?薛嵐因有心和他辯論,卻沒多余的力氣,末了只好長嘆一聲,將徹底跑偏了的話題匆匆拉回正軌:“說起來,方才在屋頂上的那孩子可是有什么端倪,竟是能讓師父催動禁術(shù)來置他于死地?” 從枕沒想到會被他瞧出異樣,愣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你瞧得倒是沒錯,那孩子確實有一些問題。只是問題出在哪里,我還不能明確……得等晏先生來,由他解釋清楚?!?/br> 薛嵐因心道,你這說了和沒說有什么區(qū)別? 他估摸著從枕一個外域人對這些東西也不可能說得上有多精通,所以略微思索了一陣,干脆將自己的想法講了出來:“那孩子所使用的招式,常人之軀根本承受不住。師父對付他并未用劍,而是催動禁術(shù)直逼他心魄,所以我想……也許我們能看見的‘小孩子’只是一張外皮,真正在外作天作地的,還是寄生在皮內(nèi)的流魂?!?/br> 云遮歡聽罷眼前一亮,忍不住又開始班門弄斧地夸贊他道:“薛公子,看來你也不是完完全全的不學無術(shù)嘛!” 薛嵐因被她夸得不知該高興還是該生氣,愣是將接下來的話一口氣全咽回了肚里,險些悶出毛病。從枕倒是將那些要點悉數(shù)聽進去了,若有所思地頜首表贊同道:“嗯,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而且……那被晏先生一指逼退出來的魂魄,怕是還沒死透。” “你是說,他還可能活著?”云遮歡擰眉道。 從枕沉聲道:“不是可能……是一定。” 第6章 徒弟,撞大鬼了 是以,時值當夜天色稍黯。 眼見那些個芳山古城外圍一周胡亂游蕩的雜魚眼線暫有消停的趨勢,三人這才悄無聲息自驛站附近冒出頭來,臨時開始商議下一步的大致舉措。 按照薛嵐因一路上的猜測來看,眼前這兩個年紀輕輕的白烏族人很有可能也是初出茅廬,對待外界大多數(shù)的人情世故可謂是一竅不通。 很巧的是,薛嵐因這趟了水半吊子剛好也是什么都不懂。 他不懂,隨行的兩個人亦是含含糊糊地帶了點蒙。 三人里就數(shù)從枕一人是個精打細算的主,偏偏跟在他身邊的云大姑娘是個大小姐脾氣,不論是他做點什么,都得時時刻刻照料著她的心情。 盡管如此,這番應(yīng)族長的要求自中原帶回劫龍印,乃是他們二人離開北域之后接到的第一大任務(wù)。 若是能夠?qū)⑹虑樘幚淼萌f無一失,云遮歡將來在族中的威望必定大有提高。 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尋得劫龍印在手,他們二人在關(guān)鍵時刻不得不選擇依附于晏欺的力量。 只可惜,現(xiàn)在的晏欺算是被供成了一個自身難保的泥菩薩,十六年來隱居避世,難得動身出一次江湖,就得被迫走得拖泥帶水。 “我們之后一路北上,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可輕易停歇?!睆恼碜噪S行包裹中攤開一張描有大致方向的羊皮地圖,指向其間一點凝聲道,“在晏先生與我們會合之前,必須要躲避其他人的眼線。昔日在逐嘯莊里那么一鬧,所有人都覺得是我們偷走了劫龍印,若是稍不留神出了差錯,就只剩下死路一條?!?/br> “慢著?!?/br> 薛嵐因盯著那張地圖沉吟道:“我?guī)煾脯F(xiàn)在人在哪里都不能確定,一直往北行的話,他能找得到嗎?” “還有,為什么一定要朝北走?”云遮歡亦是接話道,“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城了,再往北走,不就回到白烏族境內(nèi)了么?” 從枕道:“不錯,我本意是想回一趟白烏族?!?/br> 話音未落,云遮歡已是一個猛子站了起來,險些連帶著將整張地圖一并掀翻:“從枕你瘋了?我們出來才多久,怎么空著手回去?” “我沒瘋,是你自己沒有想清楚?!睆恼砻C然道,“眼下既然能夠推斷出那孩子只是空空一張人皮,那我們單憑現(xiàn)有的條件,也無法感知它的具體方位。唯有回到族中借用長老們的逐冥針,才能對它進行后續(xù)的追蹤?!?/br> 薛嵐因一頭霧水道:“……逐冥針又是什么東西?你們一路回到北域白烏族去,我?guī)煾缚v是有十條大長腿也追不上啊!” 云遮歡凝重道:“那……是我白烏族特有的神器,追人流魂專用的,只是一般情況下不會有人去擺弄它?!甭曇敉A送?,她又望向從枕道,“從枕,現(xiàn)在回白烏族會不會太晚了,來往近十來天的路程,等我們拿到逐冥針的時候,劫龍印已經(jīng)被人解開了?!?/br> 從枕猶豫了一番,道:“時間確實有些緊迫……不如這樣,我們先前行一段路程,然后兵分兩路——我快馬加鞭回白烏族取逐魂針,遮歡你既是受了傷,便和嵐因兄弟在此等著和晏先生接頭。” 云遮歡低頭沉吟道:“此法可行,只是我這般狀況,怕是不一定能保障薛公子的安全?!?/br> 從枕道:“我趕時間,帶上你們誰都不方便。反正前后也就那么幾天,你們自己躲得隱蔽一些便好?!?/br> 事已既定,時隔半日之后,芳山古城往北的不刃關(guān)外。 從枕與云薛二人簡單道別,隨后,便頭也不回地駕馬往北疾馳而去。 云遮歡望著那人漸漸隱入風沙的模糊背影,倒像是松了一口氣般的,拉長尾音幽幽嘆道:“總算是走了,他人在這里,就像是一尊佛?!?/br> 薛嵐因聽不懂她用的什么奇葩比喻,只好愣生生地問道:“為何這么說?” 云遮歡挑眉道:“你不覺得他什么都要管,很煩嗎?” 二人邊走邊找了間草棚搭的小茶館坐。薛嵐因回身掃視了片刻,見周圍并無行蹤鬼祟之人,這才放下心來回應(yīng)云遮歡道:“從兄那不是關(guān)心你么,何必要嫌他煩?” “你不懂?!痹普跉g瞧著桌上一只茶碗很是新奇,干脆將之整個倒放過來,細細摩挲起了碗底凹凸不平的雕花,“從枕自小和我一起長大,是族中長老的義子。長老教他用來管人訓(xùn)人的那一套,他可全都用在我身上了!但凡是我每每忍不住了和他吵起架來,他就挖苦說我堂堂未來的一族之長,連這么點苦都吃不起——這樣的事情放在誰身上都會煩,你也會的?!?/br> 薛嵐因低笑了一聲,那雙微微上揚的桃花眼便立刻彎成了一抹溫柔的弧度。 年輕人所獨有的清澈眼底像是無端染了一層氤氳水紋似的,徑直漾得云遮歡心頭一跳,某些熟悉的感覺開始在記憶深層一點點復(fù)蘇。 她凝視眼前之人青澀卻俊俏的容顏呆呆怔了好一段時間,終忍不住又一次詢問他道:“薛公子,你以往真沒離開過斂水竹林么?” “真沒有,云姑娘定是認錯人了,我這些年來一直是在師父身邊的?!?/br> 薛嵐因擺了擺手,順勢低頭抿了一口熱茶,緊接著又道:“說起來,我?guī)煾傅故遣辉趺垂芪摇H绻梢缘脑?,我還希望他能多嘴碎兩句呢……不然我老是一個人,閑的慌?!?/br> 云遮歡眼睫微垂,似有些心不在焉地隨口應(yīng)道:“噢……看不出來,薛公子原來是喜歡話多的人?!?/br> 薛嵐因心知這外域人又會錯意了,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才好,悶頭想了半天如何解釋,最后僅是干咳一聲,掩唇赧然道:“話多的會否喜歡我不知道,但是……那腿長腰細還豐滿的,必定是我心頭所愛。” 薛嵐因渾渾噩噩地活了十六年,卻并非每一天都過得清心寡欲。到了這般年紀,該知道的東西他都知道,那不該知道的東西,他也了解得沒差,所以要說他對外頭好看的姑娘沒一點想法,那是不可能的。 而恰不巧的是,云遮歡的性子亦非如尋常女子一般矜持羞赧。這會兒聽了薛嵐因頗有調(diào)笑意味的話語,登時只覺心頭大動,立馬將手中茶碗穩(wěn)穩(wěn)扣回桌上,直勾勾地盯著他道:“那——薛公子可還喜歡我這樣的?” 薛嵐因仍是一笑,卻并未予以任何回答。 云遮歡不喜見他沉默,便又稍稍朝前湊上了幾分,壓柔了聲音喚他道:“薛公子?” 薛嵐因捧了茶杯在手里,一飲而盡。良久,方要緊不慢地道:“云姑娘心中有一人,但不是我?!?/br> 云遮歡道:“你怎知一定不是你?” 薛嵐因正想開口回話,于抬眸一眼望向茶館門口的時候,卻是有些愣住。 云遮歡順著他的目光朝外一瞥,便恰是見著一雙形跡怪異的男女正緩慢朝里挪動腳步。 女子玉肌如脂,眉目恬淡,一身串滿碎花的鵝黃輕衫恰是襯得她樸素而又溫柔。而那男子墨發(fā)青冠,容色清朗中隱帶了些許蒼白,遠遠瞧著該是位溫文儒雅的佳公子,不料身下卻是極為吃力地搖著一個木輪椅。 這一對璧人姿容出眾,本是世間少有,加之男子腿腳不便,全然依靠著木輪椅來艱難前行,遂沿途過往之處,無不引起旁人一片唏噓。 模樣好看的人自然是瞧來令人賞心悅目,那云遮歡一眼瞟見輪椅上風華正茂的翩翩公子,不由連連扼腕嘆息道:“這位郎君好生俊美,只可惜偏偏是個折了腿的!” 薛嵐因沒空搭理她的閑話,只是定定凝視著男子身下反復(fù)翻轉(zhuǎn)滾動的木輪椅,有些不太好的異樣感覺自心底一層又一層地浮了上來。 他屏住呼吸,甚至連剛?cè)肟诘牟杷纪讼卵省H憑著一雙耳朵刻意豎起,凝神細聽那一男一女時有時無的談話聲響。 二人之間舉止親熟卻不膩味,許是早已習慣成自然的夫婦關(guān)系。女子起身欲為男子斟茶,被男子扣手輕輕攔下,轉(zhuǎn)而在她身側(cè)小聲耳語道:“……小事罷了,我自己來?!?/br> 女子輕道:“不刃關(guān)外風沙大,你且注意些身子?!?/br> 男子點了點頭,道:“勞煩你陪我來這么遠的地方,屆時到了驛站,還需多歇息一陣?!?/br> 女子笑了,輕輕攏了他的手腕道:“你同我見外做什么?本就是來做正事的,若是因我費了多余的時間,谷師弟恐是又要不高興了。” 男子道:“師弟就是那副性子,心眼并不壞。只是我這做師兄的太沒用了,門派里幾年堆積下來的爛攤子,都是他一人在收拾,平白添了不少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