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不是個膽小的人，爸爸的尸體也是我去停尸間辨認(rèn)的，時隔多年之后，我的腦子居然將兩個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開始是爸爸，后來是陳妍。

    爸爸說：“桐桐，你是爸爸的寶貝兒。”

    陳妍說：“一個人多好，無憂無慮的，而且我還有其他理想。”

    然后，我開始抽泣。哭著哭著，我又吐，直到有人拉起我，把我架了出去，再撥開人群，將我?guī)У阶钔饷妗?/br>
    那個人捧著我的臉，一次又一次地用手替我抹去眼淚說：“薛桐，不哭了不哭了，不哭?！彼氖种复驖窳?，換手背，手背打濕了又換手掌。我從未見過他如此笨拙過。

    他可以一口氣回答出對我而言是天文數(shù)字的四則運(yùn)算。

    他可以站在臺上對著下面的國內(nèi)外專家，不卑不亢地回答一切刁鉆的問題。

    他可以很輕描淡寫地?cái)⑹鲎约旱纳砣毕荨?/br>
    他可以在他的領(lǐng)域讓很多人景仰。

    可是當(dāng)我哭得幾乎要忘記呼吸的時候，他好像一下子手足無措了，像一個做錯事的大人，用不太嫻熟的技巧哄著小孩，嘴里只會重復(fù)著說“不哭”這兩個字。

    3、

    雖說我們站在暗處，依然偶爾惹得旁人側(cè)目。于是，慕承和跟小李要了鑰匙，打開車，陪著我坐在后排。我抽噎了好一會兒，終于平靜下來了。

    月光透過樓與樓之間的縫隙灑到地面，我將臉轉(zhuǎn)了個角度，看到了那半輪彎月。對面有一棟陳舊的居民樓。不知道哪一戶的人回家后，使勁地關(guān)了下門，于是幾層樓的聲控?zé)羧剂亮?，過了好幾秒鐘，那橘紅色的燈又整齊劃一地熄滅。

    我說：“我小時候覺得聲控?zé)艉芷婷?。我們家從縣城里搬到市區(qū)，才第一次知道有這種東西。那時候，小小的事情都會讓我很好奇，所以一個人在樓道里不停地地弄出響動，讓它亮起來。后來還漸漸地做實(shí)驗(yàn)，想知道究竟多大的聲音能剛好讓它亮。”

    長大之后，我覺得很多人的心都像這個聲控?zé)?，在等待著能沖破它界限的聲音，一旦出現(xiàn)，就會滿室光芒。可是在白天的時候，對著太陽，它也會自卑地?zé)o法發(fā)光。就像我愛著慕承和，也因?yàn)樽员昂湍懬佣桓腋嬖V他。

    是的，我愛他。我曾經(jīng)質(zhì)疑過這種愛，我怕它是崇拜，是依賴，是迷戀，是寄托，直到我看到陳妍的遺體。那一刻我想了很多，我甚至在想，要是躺在那里的是我，會是什么樣子。有哪些人會來看我，有哪些人會傷心。

    在生命就此戛然而止的時候，最讓我懊悔和遺憾的有什么。

    我拿出手機(jī)將那條存在發(fā)件箱里的短信，給劉啟發(fā)送了出去，關(guān)上手機(jī)，然后叫了聲慕承和：“慕老師。”

    “嗯？”他轉(zhuǎn)頭過來。

    我說：“你可以抱一下我嗎？”

    慕承和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呆滯了一秒鐘，然后張開雙臂迎我入懷，手臂收得緊緊的。記得第一次他抱我，是在那年除夕，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紳士般溫和的擁抱。我將手放在了他的背上，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臟猛然收縮了一下，那種感覺一下子傳到四肢，手腳都微微抖動。我的頭擱在他肩頭，又嗅到那種像松木一樣的氣息，眼睛閉上的瞬間，眼淚劃落下來。

    愛，是肯定的，可是它又是如此地艱澀難言。

    只怕這個字眼一旦被我說出來，好像就會褻瀆他。

    得知陳妍死的這一天，我和劉啟分手了。

    慕承和第二日一早就坐車回了A城。

    劉啟對我的那條短信的回答比較平靜，只回了個電話，問我：“為什么？”

    “我們不合適?！?/br>
    “我提議你先考慮下，我們暫時可以不見面?！?/br>
    “劉啟……”

    “考慮兩個月夠不夠？”

    “我們倆不是這個問題，我想得很清楚了?！?/br>
    “一個月？”

    “完全是我……”

    “好，就一個月?！比缓笏杆俚貟斓綦娫挕?/br>
    我的心很亂，也無暇顧及他的感受。有時候我覺得女人真是一種很心軟、也很殘忍的物種。

    殺害陳妍的兇手，通過物業(yè)的監(jiān)控錄像，然后經(jīng)過幾條線索的匯集，警方很容易地就得出了結(jié)論。

    “記得春節(jié)你們在這兒，監(jiān)獄里越獄的事情么？”mama說，“兇手是那個人的兒子。”

    “為什么？”我問。

    “那人被抓后，從死緩變成了死刑立即執(zhí)行。高院前不久把死刑的復(fù)核意見發(fā)下來。上個月被槍決了?！?/br>
    “這和陳妍有什么……”原本覺得荒謬的我，口中的話還沒說完，就意識到了這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立刻有點(diǎn)憤怒了。

    “可能兇手想要對方也嘗一嘗失去親人的滋味。”

    “但是陳伯伯只是例行公事，這是法律，不是私人恩怨?！蔽艺f。

    mama沒和我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說：“你在這里多住幾天，晚上也不要一個人隨便出門?！?/br>
    “住多久??？”

    “住到我說可以為止?！?/br>
    “可是，趙曉棠替我在他們公司找了個工作，我過不了幾天就要去上班?！?/br>
    “那也別去了，最好和我一起留在B市，重新找個工作?！?/br>
    我瞪著她，“你以前不是這樣的?！?/br>
    mama停下疊衣服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