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下
辛桐緩緩呼出一口濁氣,濕熱的氣息吐露在他的指腹,連帶著自己的臉頰火燒火燎的熱了起來,耳畔鼓噪的聲響,是心跳。柔軟的眉眼如悶熱空氣中逐漸融化的奶油冰淇淋,黏膩、頹喪、不知所措。 她的反應(yīng)江鶴軒猜得八九不離十。他不過小小地掀開陰暗的一角,泄出被壓抑的狂熱的一縷,便令她啞然失聲。 “逗你玩的。”他輕輕說,變回文雅的模樣?!翱茨銍槼蛇@樣?!?/br> 辛桐搖頭,垂下眼簾,說出了她一直想知道的問題:“鶴軒,假如我離開你,你會殺了我嗎?” 江鶴軒沉默半晌,含著笑輕輕捏了下她的耳垂?!澳惆盐耶?dāng)成什么人了?變態(tài)殺人狂嗎?” 他又頓了下,和聲補充:“如果你執(zhí)意分手,那我尊重你的決定。但等到把傅家的事解決好嗎?……我不希望你一個人去面對那些事,這不該讓你去承擔(dān)……你就當(dāng)可憐我吧,有什么事都等到以后再說,事情解決后你做什么決定我都尊重你?!?/br> 話太漂亮,讓辛桐無言以對。她揪著枯玫瑰色的毛衣裙裙擺,指節(jié)發(fā)白,縮著肩,微微駝背地站在那兒許久才輕輕說:“那我先回去了?!?/br> 江鶴軒隨即說:“我送你?!?/br> “不用了,我坐公交車。” 江鶴軒苦澀地笑了笑,攬著她的肩,蜻蜓點水般在眉心落下柔和的吻?!奥飞闲⌒?,到家了打電話給我?!?/br> 夜已深沉,各家的燈火都亮了起來,組成的光斑蓋住頭頂星辰的光輝,連月亮也被逼退了蹤跡。 辛桐沿著車道慢慢往前走,臉凍得灰白。 街邊的燒烤攤迎著蕭瑟的寒風(fēng)開張了,它的不遠(yuǎn)處就是三個被裝滿的綠色垃圾桶,桶邊散落著小小的透明塑料袋和殘著rou渣的木簽子。斷了半條尾巴的土狗在垃圾桶邊徘徊了一圈,又跑到燒烤攤里向顧客乞食,端著盤子送餐的男人低頭瞧它一眼,接著狠狠踹了一腳,把它往店外趕。那條狗嗚嗚地悶哼一聲,夾緊尾巴跑到店面外,頹喪地趴在冷風(fēng)中,縮成一團(tuán)。 辛桐駐足看了它一會兒,靜默地從乳白色的外套兜里掏出手機,去燒烤攤買了兩根香腸。她頭發(fā)亂糟糟地披在肩頭,面容憔悴,濃藍(lán)色的絨面高跟鞋尖頭粘了些泥濘,總而言之是不大體面的。 她將裝有香腸的塑料袋扔在那條斷了尾巴的狗的面前,看它畏畏縮縮地探出頭,黝黑的鼻子往塑料袋里鉆,磨磨蹭蹭許久才叼住那根香腸。 它吃完香腸,突然聽見燒烤攤里傳來一聲招呼,尖耳動了動,猛然竄起,往內(nèi)跑去。 盡管才被踢出來,但聽見招呼還是頭也不回地往里沖。 辛桐想,假如它有一個愛護(hù)它的家,一定會頭也不回地往外跑。她想,它一定是害怕即便走了也不會有任何人去找它。 她想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轉(zhuǎn)頭離去。 明天還要上班。 回家的車只剩最后一班。辛桐站在空無一人的站臺,身側(cè)豎立的電子屏正廣播著那輛末班車距離這兒還有幾站,滾動完通知又變成樓盤廣告。 她等,等,等。 隱匿的星星送出涼風(fēng),刮過虛無的街道。 熱鬧與不熱鬧都與她無關(guān)系。 等到最后的公交車,里頭只有司機和她。辛桐走到后車廂靠近下車門的座位坐下,右側(cè)是玻璃,可以暫時靠一會兒,雖然很晃,但她真的累了。 辛桐右手握著手機,想了很久,決定給江鶴軒發(fā)消息。 她說。 鶴軒,我總?cè)滩蛔δ阏f很多話,因為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對誰說。 假如我們不是從初中就認(rèn)識,絕對沒法在一起。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不管你還是我都想擁有一段足夠穩(wěn)定、不生波瀾的關(guān)系,總在維持安全距離,害怕改變。 倘若我是最初的我,會選擇一直和你在一起,但現(xiàn)在的我不行。有些事擺到了面前,就必須去處理。 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愛你是因為你并非完人,而我也一樣。 比起愛我,我希望你更愛你自己。 這是最后一次,我累了。 謝謝你尊重我。 她發(fā)完,靠著窗戶,眼眶驟然濕潤,默默流下淚來。 可能是冬夜太寒了,也可能是因為說了太多不著邊際的矯情的又給人添麻煩的話。 辛桐望向窗外,黑漆漆的,什么也沒有。 玻璃窗隱隱約約地倒映出她的面容——某個五官寡淡的女子,仿佛是上個世紀(jì)遺落下的舊物,略微褪色且沾滿灰塵,與斑斕聒噪的世界格格不入,連僅存的美也不被此時的喧囂世界欣賞。 什么啊……到頭來還是我一個人。 她想著,淚水從透亮的黑眼珠往下落。 冬夜靜悄悄。 程易修將背包隨手扔到紅木地板上,哐當(dāng)一聲,砸碎了這樣寂靜的冬夜。 “今天怎么有空回來了,”傅云洲瞟了他一眼,淡淡道。 程易修拉開他正對面的椅子,兩人隔著一張長桌相對坐著,幽靈般的下人們急忙為突然歸家的小少爺添上餐具,依次上菜。 “就是突然想回來了?!背桃仔薅堕_餐布?!安粴g迎我?” 傅云洲沒說話,鋒利的眉眼在燈光下成了一尊沉默的雕塑,全無生氣。 “徐優(yōu)白說你今天去療養(yǎng)院了?!背桃仔抻终f。 傅云洲淡淡應(yīng)道:“嗯。” “你打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傅云洲明知故問。 程易修也懶得迂回打探,橫道直入說:“辛桐?!?/br> 傅云洲深吸一口氣,道:“和你無關(guān)?!?/br> “怎么和我沒關(guān)系?”程易修咧嘴笑起來,聲調(diào)驟揚,仿佛一只豎毛的雄獅,“真要算,沈安鳳發(fā)瘋不也有我的關(guān)系?你要發(fā)火也沖我來!” “說完了就閉嘴?!?/br> “我沒說完!”程易修不甘示弱,“你要想報復(fù)就把我也帶上,我和她一個性質(zhì)?!?/br> 傅云洲抬眼,直勾勾地看向程易修。“你喜歡她。” 這下?lián)Q程易修沉默。 “我就好奇了,她瞧著也不漂亮……還 是你就是喜歡給我找麻煩?” “我怎么想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她有男朋友?!背桃仔蘼曇糨p了許多,像是莽撞的野獸忽然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玫瑰。“傅云洲,要么你放下,要么我倆徹底決裂算了……我說了,我和她一個性質(zhì)?!?VV點rouRouwu點 餐桌中央擺放的花苞有些已悄然腐爛死去,嫣紅的花瓣點著褐斑,邊緣被壓抑的空氣擠兌地蜷縮起來。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备翟浦拚f。 程易修垂眸,自嘲一笑。 是,傅總的事怎么輪得到他來說話,他就是個瞎胡鬧的廢物。 “忘了和你說,這場話劇演完我就去洛杉磯?!背桃仔拚f。 傅云洲皺眉?!澳闳ジ墒裁矗俊?/br> “跟你沒關(guān)系,我做我自己的事?!?/br> 傅云洲一扔餐勺,呵斥道,“你能有什么事?你連自己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只會不停地任性!”他緩了口氣,又說,“易修,你不是小孩了,做錯事也不會有人覺得你很可愛然后原諒你……我也不可能幫你兜一輩子?!?/br> 程易修面無表情地放下餐具,起身道:“我沒打算讓你幫我……傅云洲,我就算長大,也是按我自己選的路走。現(xiàn)在我要去LA,去好萊塢當(dāng)人偶陪小姑娘拍照或是演死人,反正跟你無關(guān)。我就通知你一下,僅此而已?!?/br>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上樓。 半夜睡不著,程易修就打開手機悄悄地翻看辛桐的動態(tài)。 自臨杭回來,她只發(fā)了一條消息,在今晚。 孤獨如此普遍,而我們最終都會被生活打敗。 程易修不知道她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敢去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裝作毫不在乎的模樣,在極濃的夜色下一字一句地為她留言。 不是的,他說,只要你朝著一個方向不停地跑,就能跑出去。 輾轉(zhuǎn)與反側(cè)間,萬物在飄蕩的煙云中沉沉睡去。 明天會好一點吧。 我相信。 (下一章辛桐和傅總掐架。打起來的意思就是真打起來了,帶把刀揣兜里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