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風(fēng)把毛線放進(jìn)簸箕里，起身站起來，兩手背在后面，從高出往下審視自己的崽：“你到底像誰啊?！?/br>
    長虹懷里的鴨子嘎嘎嘎地亂叫，長虹用力地抱住，胸口高高地挺起來，萬般驕傲地說：“我像干爹！干爹最厲害了！”

    “他厲害？”

    眠風(fēng)在長虹面前踱了兩步，背后用來織毛衣的木針拿來了出來，刷的一下子打到長虹的手背上，鴨子登時撲騰跳下來，逃命一樣跑掉了。長虹嘴巴一張就要大哭，長木針又抽到他的rou屁股上，他媽平靜地望著他：“你這一套在你干爹面前才有用，在我面前還是少用為妙?！?/br>
    長虹不干，大聲地嚎：“媽你偏心！你就打我，從來不打玉容！”

    說著一擰身，朝玉容撲了過去，兩個小孩子登時亂作一團，抱在地上滾來滾去。

    眠風(fēng)進(jìn)屋喝一杯涼茶，出來的時候他們還在打，她就在門口的矮凳上坐下繼續(xù)織毛衣。

    玉容的性子偏冷，話也很少，一般只會在她面前露出些柔3w_30m＋Q群⒎⒏⒍0.⒐⒐⒏⒐⒌弱的姿態(tài)。面對長虹的暴打，他以防守為主，長虹的手死命地扯住他的頭發(fā)，玉容趁機給了他一拳，拳頭揍到他的眼睛上，長虹的眼淚鼻涕一起下，手上雙倍的用力，一屁股坐到他的身上：“我要打死你這個狗日的！叫你搶我媽！叫你嘚瑟！臭東西，心機鬼！”

    眠風(fēng)在后面悠悠的說：“我勸你把前面那句話收回去?！?/br>
    長虹馬上就變了臺詞：“我要打死你這個像小狗一樣的東西！”

    有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廖縉云的腿，從兩個小身板身上跨了過去，走到眠風(fēng)旁邊，矮著身子在門檻上坐下。

    他穿一件水藍(lán)色襯衣，料子滑得很，把人的英俊面貌全都襯了出來。

    “我說綿綿啊，你做媽的也太心狠了?！?/br>
    眠風(fēng)偏過頭來掃他一眼：“廖長官，你怎么把長虹教成了這樣?！?/br>
    廖縉云把手肘杵在大腿上，將下巴擱在掌心里：“什么樣？不就是一句臟話嗎？他也不定是聽我說的，也許是他那一群叔叔教的，你可別冤枉我?！?/br>
    長虹猛嚎一聲，拖著鼻涕滾到墻角，玉容很鎮(zhèn)定地爬起來，拍著身上的灰?guī)撞阶叩矫唢L(fēng)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閃著渴望。

    眠風(fēng)從口袋里摸出手帕。給他擦臉上的砂石：“玉容很厲害，把哥哥揍得找不著北。所以說有志者，事竟成，知道嗎？”

    玉容用力地點頭，眼睛還是亮著，于是眠風(fēng)把孩子籠進(jìn)懷里，親他的額頭和小嘴，這回玉容羞澀地笑了。

    長虹嗚嗚嗚地，拿小手臂揩眼淚，哭得傷心欲絕。

    他慢騰騰地，抽噎著走到眠風(fēng)身前：“mama咯你根本就不愛我嗚嗚?！?/br>
    “我難過得快要死了！”

    眠風(fēng)噗嗤一下也跟著笑出來。

    長虹哭著停了一下，幾秒后山洪爆發(fā)似的，吃盡了自己的眼淚鼻涕。

    眠風(fēng)把rou墩墩的小寶貝拉過來，也給他擦臉，擦完就捧著亂吻一通，長虹抽噎著點點自己的嘴巴：“這里也要?！?/br>
    他媽哼哼地笑：“叫你練功不練功，輸給玉容也是活該。玉容以前打不過你，現(xiàn)在揍你沒問題吧，你再想想以后，以后玉容打你，你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呢?！?/br>
    長虹終于有了危機意識，憤憤地點頭，發(fā)誓以后一定聽話：“親親，媽，快親我！”

    滿足他之后，長虹死死地抱住眠風(fēng)的脖，順便狠狠瞪一眼mama左臂灣的玉容：“媽，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比玉容要多，對不對？”

    眠風(fēng)打趣道：“讓你干爹愛你就好啦，他每天帶你玩兒，還教你念書，這養(yǎng)的干爹哪里去找？”

    長虹還要抗議，被他干爹拎起來夾到臂彎下：“行了行了，怎么跟個女人一樣磨磨唧唧。我們?nèi)ヅ绝喅裕　?/br>
    長虹終于開始跟玉容一起練功，眠風(fēng)本還以為他已經(jīng)被聊縉云寵壞了，沒想到這小子，一板一眼的，小腿直發(fā)抖了還一聲不吭。玉容勸哥哥去休息一下，長虹爆吼，不準(zhǔn)他說話。眠風(fēng)算是看出來了，支撐著長虹意志力的，是他對玉容的嫉妒心。

    不過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這個夏天快快的過去，聊縉云在初秋的時候回了一趟蘇北，長虹非常想他，玉容嘴上不說，也很想自己的親爹。他從來沒有這么長時間離開過兩個孩子。玉容開著是個很理智很懂事的小孩，但是一旦難過起來，就非常脆弱敏感。眠風(fēng)為了讓他分分心，提議去鎮(zhèn)上看看他的親娘。她叫來一個姓趙的軍官，這人是廖縉云最新信任的下屬，把兩個孩子打包好推過去：“你有時間的話，就開車送他們?nèi)ビ翊杭彝嬉幌?。?/br>
    趙四說沒問題，他受了廖長官的吩咐，只要顧眠風(fēng)自己不出村，其他的事都好商量。

    孩子們擠進(jìn)吉普車的前座，在玻璃后雙雙用力的揮手，長虹道：“媽，我給你帶糖葫蘆吃！”

    玉容也跟著點頭，贊同哥哥的話。

    廖縉云是半夜回來的，臉色極不好看地闖進(jìn)隔壁眠風(fēng)的屋子，面上帶著陰霾：“長虹呢？”

    眠風(fēng)從開水瓶里倒了熱水，送到盆架上，叫他先洗洗臉。

    廖縉云洗完臉，又喝了半壺茶，眸光帶刀帶刺著掃向眠風(fēng)，她笑了一下，坐到床邊：“長虹和玉容去鎮(zhèn)上了，明天回來?！?/br>
    “你怎么了，去蘇北開會不順利？”

    廖縉云狠狠地抽煙：“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我們要走了?！?/br>
    眠風(fēng)不由納悶：“是有新的任命？要調(diào)職了？”

    廖縉云轉(zhuǎn)頭看看門外，分明是又緊張又焦躁：“別廢話了，我看你也沒什么要準(zhǔn)備，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給孩子收拾兩套衣服，他們一回我們就走?！?/br>
    這夜他在眠風(fēng)床邊的腳踏板上對付了一夜，兩個孩子九點鐘才到，這時候天色已經(jīng)大亮了。廖縉云又跟個沒事的人似的，去溶洞里巡視一番回到營地，晚上叫人做了豐盛的晚餐，配上他存了兩三年的好酒。

    一直鬧到半夜，聲響漸息，燈火一個個的都滅盡了。

    兩個軍官把裝著金銀細(xì)軟的箱子往車上抬，黑黢黢的巷子里，廖縉云嘴邊冒著香煙的火光，他盯著眠風(fēng)把兩個打哈欠的奶娃娃抱上車。一行人把吉普車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廖縉云親自開車，副駕駛上坐著趙四，另外一個跟眠風(fēng)喝小孩坐在后頭。

    過崗哨的時候，廖縉云顯得非常不耐煩：“快開閘，長虹生病了，我們?nèi)ユ?zhèn)上醫(yī)院！”

    衛(wèi)兵當(dāng)然不敢攔，車子火箭一樣沖了出去。

    及至一兩個小時后，廖縉云這才松懈著喘了一口氣，他轉(zhuǎn)過頭剛要說話，一排車燈出現(xiàn)在遠(yuǎn)處的地平線上。

    番外7還擊

    吉普車猛的向又打去，輪胎壓著石頭和青草往斜坡上滑，長虹的腦袋咚的一聲砸到玻璃窗，這一下不可謂不響，聽著就是個又圓又結(jié)實的腦袋。條件反射中，長虹把嘴巴張得大大，眼淚還沒來及流出來，廖縉云低吼著讓他閉嘴。玉容趕緊蓋住長虹的嘴巴，長虹媽也是湊到他的耳邊，親了一下讓他安靜。

    “有壞蛋要來抓你，長虹怕不怕？”

    長虹給了他媽一個用力的眼神，搖頭擺尾，眠風(fēng)還他一個大拇指，他可滿意極了。

    車子一路往下，到了一塊巨石后，廖縉云把車燈息了，車內(nèi)的大大小小全部屏息著。

    遠(yuǎn)處的車輛開近了，路過上頭的馬路，哄哄的聲音，應(yīng)該有三兩車。

    他們等了又等，車隊在蜿蜒的公路是走遠(yuǎn)了，再一會兒，車燈隱了下去。

    廖縉云重新把車子開上路，朝著相反的方向一路疾馳，然而沒有開多久，遠(yuǎn)處傳來刺耳的喇叭聲，夜里太靜，那邊的人還在喊著讓他們停車。廖縉云一腳把油門加到最大，呼呼的風(fēng)聲從窗縫里面吹進(jìn)來，很有點涼，他低聲咒罵一句：“老子停個屁！”

    眠風(fēng)左右抱緊了兩個孩子，從斜后方朝廖縉云看去，他察覺到她的目光，飛馳中抽空掃回看了她一眼，憤恨怨憎滿滿地從他身上溢出來，溢得滿車廂都是。

    一聲槍鳴回蕩在山谷里，后面的車越最越近，廖縉云讓兩個下屬備好槍支彈藥：“待會兒別客氣，直接送他們上西天?！?/br>
    話是這么說，他們這邊寡不敵眾，一位軍官把腦袋伸出去還擊的時候，被亂槍射得臉部開花。

    他的身子歪著卡在窗戶上，沒一會兒就掉了出去。

    兩個小孩剛才還把這當(dāng)游戲，看到這一幕后，雙雙臉色慘白一股腦地往眠風(fēng)懷里鉆。

    眠風(fēng)生氣了。

    趙四坐在副駕駛上，見機行事，忽然肩膀處襲來一股力量，顧眠風(fēng)扭著他的手臂令他又酸又麻：“你干什么！”

    “你到后面來！”

    可是趙四體格太大骨頭太硬，不方便從夾縫中往后鉆。

    “沒用的東西！”廖縉云突然停車，一腳把趙四從副駕駛上踹下去，眠風(fēng)敞開車門，貓腰躲開子彈，然后一腳又把趙四踹進(jìn)后車廂：“看好我的孩子！”

    長虹和玉容互看了一眼，都認(rèn)為是在說自己，然后他們驚呆了似的瞪著眼睛張大嘴巴，看著趙叔叔在媽的腳下飛撲進(jìn)來，后面的更是目不暇接。媽不知從哪里搞出一管長槍，比長虹打鳥用的塑料假槍威風(fēng)多了，她把身子從車頂冒出去，砰砰砰幾下，后面隨機傳來刺耳的剎車聲，接著轟隆一聲巨響，二孩趕緊轉(zhuǎn)身扒著皮座位往后偷看，排頭的車子在火光中炸得四分五裂。

    眠風(fēng)壓著身子，她用的是狙擊槍，左眼瞄準(zhǔn)了洞眼，專盯著從火光后歪歪扭扭地奔出來的兩輛汽車，一輛擰著朝右，一輛歪著朝左。它們警惕地沒有上彎曲的公路，以直線方向朝她包抄過來。等其中一輛近了，子彈從槍管里擦出去，磨出的火星帶著美麗的絢爛，直接送送進(jìn)司機的太陽xue，司機死不瞑目地后仰著腦袋，身下的車子失去了正常的運作，又是一粒子彈射穿了輪胎，整輛車嘎吱一聲歪倒著滑向坡面，無數(shù)個翻滾后，砸到山溝溝里爆炸。

    長虹緊張地出了一臉汗，大叫：“媽！你好厲害！”

    他快活得要瘋了，劇烈地?fù)u著玉容的肩膀：“你說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忽而車子一扭，他的腦袋再次撞到玻璃上，好在趙四反應(yīng)及時撲到他，而接下來的子彈射穿了玻璃，擦著他的脖子而過，鮮血瞬間淌了一脖子。長虹從腥熱的血水中鉆出腦袋，哭著喊了聲趙叔叔。

    眠風(fēng)矮著身子下來快速看一眼，眼里盛滿了涼涼地厲色。

    廖縉云也很心疼，他唯一的心腹看起來要保不住了，敵方最后一輛車子幾乎快要攔腰撞過來，廖縉云狠厲一咬牙，掛檔轟轟地倒退，眠風(fēng)已經(jīng)從車上跳了下去，翻滾著藏在路邊，那輛車眨眼已經(jīng)橫向沖上了馬路。然而一粒子彈先是射穿了玻璃，隨后飛進(jìn)來一顆冒著煙霧的手榴彈，頃刻間，車子騰空慣性前飛的時候，在半空中耀眼地四分五裂。

    廖縉云來了個急剎車，濃重地喘息聲充斥著千瘡百孔的車廂，眼里喊著極其復(fù)雜的光看外面，眠風(fēng)從火光里走過來，單手拍一下車頭，動作利落地卸了狙擊槍放入盒內(nèi)。

    “你怎么樣？”

    趙四抖著嘴唇，咧著嘴笑了一下，不幸中的大幸，子彈沒有打到動脈。可是喉嚨穿了一片，血水止不住，天還沒亮的時候，因為流血過多而死亡。

    廖縉云找了個小山坡，在日頭升上來的時候，把趙四的尸體送進(jìn)新挖的坑里。

    眠風(fēng)和兩個孩子幫忙著把新土往里面扒，長虹哭得很傷心，但已經(jīng)不似以前那樣長嚎，小小的年紀(jì)已經(jīng)懂了什么叫克制，他把自己彈弓丟進(jìn)坑里面：“趙叔叔，我以后還回來看你的。”

    玉容也很難過，他不善表達(dá)，靜靜而哀傷地看著紅泥土把趙四的臉蓋上，忽而被人抱了起來。

    廖縉云顛一下他的屁股，又摸摸他的腦袋，一時也沒做聲。

    他們沒有太多時間在這里逗留，重新啟程的路上，眠風(fēng)詢問廖縉云昨天那些都是什么人。

    廖縉云收斂眉頭不說話，出了息烽縣，他又回了昔日體面的青年才俊，知道自己土皇帝的日子已經(jīng)結(jié)束，無法無天的習(xí)慣也要丟掉了。他也知道遲早會結(jié)束，但不曉得會這樣快，也不曉得就是因為自己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讓自己的好日子提前告終。

    縣長的兒子在蘇北中學(xué)念書，縣長不時去看，于是起了新的心思，拿著聊長官的名頭去保安局拉關(guān)系。保安局如今勢力混亂，幾派人馬都在爭權(quán)奪勢，每一個都是來頭極大，根本沒人理這個窮地方來的縣長。縣長準(zhǔn)備放棄的時候，被斗得灰頭土臉的賴長天賴局長無聊地跟他聊了幾句。轉(zhuǎn)頭接到四川那邊的電話，于是把廖縉云在息烽的近況說了一遍。

    電話那邊的人，又到司令跟前說了一嘴，這位新任的第五軍警備司令背著身子坐在沙發(fā)椅上，看著外頭寧靜的夕陽景，神色忽的動了動。讓他回頭再把廖縉云的情況打探詳實。

    武志平大喇喇地：“這個小人，當(dāng)初投靠了賴長天，沒想到賴長天現(xiàn)在還要依賴司令您，他也是奇怪，蘇北不呆跑去廣西，還生了兩個兒子！真是有出息！”

    司令動也不動，許久過后微微地偏過臉來，火紅的夕陽在他的側(cè)臉上鍍上一層光，然而這層暖光并沒讓他更有溫度：“別讓我說第二遍。”

    番外8面善

    廖縉云不肯跟眠風(fēng)說實話，因為他就算死，也不肯讓眠風(fēng)帶著長虹回去過她的好日子。

    帶著一箱金銀和土煙，他不怕沒飯吃。然而他這一行人，越是往偏遠(yuǎn)地方走，越是引人注目。保安局幾萬的精英分布在全國各地，專門搜刮各種情報。他們太過打眼，隨時都被被人鎖定上報。

    半年后，周周轉(zhuǎn)轉(zhuǎn)，廖縉云到了國軍的大后方四川，于鬧市附近的巷子買了一套小院落。長虹和玉容住一間，他還是和眠風(fēng)挨著住，最后一間留給保姆。

    這天保姆把晚飯預(yù)備好了，四菜一湯，已經(jīng)算是很豐盛。廖縉云作為一個大男人，沒有道理在家坐吃山空，至于去外面做什么，他很少跟眠風(fēng)說。他不說，眠風(fēng)多半也猜的出。她的前半輩子就是跟三教九流打交道，對那一套最是熟悉。

    她把米飯送到他的跟前，又從屋角處的煤爐上添了碗熱湯雞湯出來。

    廖縉云不動筷子：“那兩個東西呢？”

    眠風(fēng)笑了一下：“在外面野，保姆去叫了，你先吃吧?！?/br>
    廖縉云狠狠地盯她一眼，覺得她笑得刺眼：“有什么事嗎，讓你這么開心。”

    眠風(fēng)起身進(jìn)房，從屋內(nèi)拿出一套新西裝讓他試試。

    廖縉云心里很不是滋味，連著袋子把西裝踩到地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院子里還沒動靜，街道外倒是很熱鬧，保姆叫孩子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出來，眠風(fēng)踮起腳尖從柜子頂頭摸出一包女士香煙，擦了火柴捏在指心里慢慢地抽。

    “縉云，如果你不趕我們，我是不會走的?！?/br>
    她的眉眼在昏黃的燈泡下，有一種寧靜而溫和的色彩，薄薄的眼皮緩緩抬起來：“黑市還是少去吧，那里太亂了，不安全?！?/br>
    廖縉云猛地站起來，英俊的臉上扭曲著表情，手掌劇烈地拍向桌面：“別在這里假好心！你欠我的，兩輩子做牛做馬都還不清！如果你還有點自知之明，就該本本分分地不出門！”

    眠風(fēng)懶著身子往后靠去，秀長的手臂橫亙在下腹，右手手腕柔婉地朝外夾著香煙，她垂著眼皮又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廖縉云沖過來鉗制她的肩膀，把人提了起來，眠風(fēng)無比自然地依到他的懷里，這個動作讓男人渾身僵住。

    眠風(fēng)單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我覺得你是個好爸爸，也會是個好丈夫，我們——”

    “閉嘴！”

    廖縉云一把扯開她，憤怒得無以復(fù)加：“你想的美！”

    兩個灰頭土臉的小孩子先后跳進(jìn)門檻，在院子里面你追我趕，長虹追著玉容的屁股打：“還我糖葫蘆！”

    玉容趕緊嗷地咬了一口最大的，舌頭囫圇地動：“這明明是我買的”

    廖縉云大步跨出來，氣勢洶洶地往撞門往外去，長虹立馬轉(zhuǎn)移視線，又跟著他的屁股跑，一直追到門外：“干爹！你不吃飯嗎？”

    他干爹差點回來揍他，把人趕鴨子一樣驅(qū)趕回去：“你找你媽！別跟著我！”

    玉容安靜地守在門口，等長虹回來，嚼了幾口酸甜的山楂道：“爸怎么又發(fā)脾氣了?！?/br>
    長虹揮手切了一聲：“我聽說女人有更年期，也許你爸也到更年期了?！?/br>
    話剛說來，就被他媽倒拎起來，掛到樹下的繩子上，藤條握在手里輕飄飄地，把快四歲的長虹抽得鬼哭狼嚎。

    玉容抱著眠風(fēng)的大腿，給他哥哥求情：“哥哥是嘴笨，說話不好聽?！?/br>
    長虹倒流著鼻涕泡：“你這個賤人喂！”

    眠風(fēng)讓保姆把飯桌搬到院子里來，跟玉容吃著香噴噴的飯菜，還給玉容夾了一只碩大的雞腿：“有些人啊，就是天生的骨頭癢，不挨打不會說人話。”

    長虹臉部充血，癟著嘴巴委屈極了：“媽，我是人，當(dāng)然說的都是人話啦?！?/br>
    眠風(fēng)噓了兩口手里的熱湯：“有些人啊，頂頂會說廢話。聰明都是假聰明，不會識時務(wù)?！?/br>
    長虹立馬道歉：“媽，我錯了，我好餓呀！”

    他又給玉容使眼色，玉容放下雞腿，抹一把嘴上的油：“媽，哥哥知道錯了?！?/br>
    眠風(fēng)頭也不回，問道：“曉得的人知道你是我兒子，不知道的人，以為我是從哪里領(lǐng)回來的野人，你知道錯了嗎？”

    長虹的身子在空中靈活地蕩了兩下，大喊知錯知錯，他媽一點頭，他猛地勾起小身板，一溜煙地順著樹干爬了下來。

    廖縉云是半夜回來的，喝得醉醺醺地直接往床上躺。

    眠風(fēng)聽到動靜，從隔壁過來，先是給他脫了鞋和上衣，從水瓶里倒出熱水，給男人擦臉擦身子。

    廖縉云喝到幾乎麻木，臉色罕見地十分平靜：“別以為你做這些，就可以還我哥的命?！?/br>
    眠風(fēng)把他打理完畢，將男人沉重的腦袋擱到自己的大腿上，手里的蒲扇給他扇風(fēng)：“噓，別說話了，好好睡覺，不然明天起來頭疼?！?/br>
    廖縉云閉著眼睛，手臂軟軟地?fù)纤难骸拔也徽f你說，我想聽你說話?！?/br>
    眠風(fēng)嗯了一聲，說準(zhǔn)備送兩個孩子去上學(xué)，他們在家一天比一天野，兩個人合著伙倒出惹是生非：“還是送去學(xué)校好，讓老師教。孩子不怕家長，都怕老師，到學(xué)校去學(xué)學(xué)規(guī)矩。你說我們選哪個學(xué)校好，是近一點公立中學(xué)，還是去遠(yuǎn)一點的美國人辦的學(xué)校？現(xiàn)在學(xué)點外文對孩子也是挺好的，但是費用很高?！?/br>
    廖縉云聽著迷迷糊糊地，已經(jīng)快要睡了：“費用不是問題但是”

    然后他就睡著了。

    夏天的余熱烤著大馬路，眠風(fēng)接到學(xué)校的電話，說孩子又鬧事了。

    眠風(fēng)問她長虹又惹了什么事，班主任靜了一下，道：“是玉容，玉容把同學(xué)的腦袋打破了?！?/br>
    她匆匆地趕到學(xué)校，好在“打破了腦袋”不過是夸張的說法，小孩子頭上只是擦破了點油皮，跟老師和家長道歉了又道歉，保證了又保證，終于把兩個孩子從學(xué)校里領(lǐng)了出來。

    長虹蹦蹦跳跳著幫玉容說話：“叫那個姓許的最賤，竟然說我們都是雜種，打死活該！”

    說著他就被一個挑擔(dān)貨郎吸引了目光，跟著那人的撥浪鼓往后跑去。

    眠風(fēng)牽著玉容的小手，然后把他抱了起來，語氣溫溫地安慰他，暫時顧不上潑猴一樣的長虹。

    長虹追著貨郎，圍著他轉(zhuǎn)圈圈，看看他手里的撥浪鼓，又看他扁擔(dān)上掛著的紙風(fēng)車，風(fēng)車在順風(fēng)嘩啦啦地轉(zhuǎn)，目不轉(zhuǎn)睛中撞上一雙結(jié)實的大腿。

    他把腦袋從腿縫里抬起來，身前的男人好高啊，穿著靛藍(lán)的軍裝別提多威風(fēng)了。

    “哇，你好帥??！”

    男人蹲了下來，盡量同他平視，身側(cè)的武志平提溜著長虹想讓他滾。

    季司令冷淡地看他一眼，武志平尷尬地把小孩放下來。

    長虹對著武志平拉眼吐舌頭，手腳比劃：“哼哼，你長得壯了不起啊，等我長大了照樣把你揍得屁股尿流?！?/br>
    季仕康很少能體會什么叫面善，然而看著這個活靈活現(xiàn)的男孩子，看他圓溜溜的腦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秀氣的鼻梁和紅燦燦的小嘴巴，忽然間，“面善”便沖擊了他的心口。

    番外9最后一引根線

    季仕康從貨郎手里買了風(fēng)車，拿在手里吹了吹：“喜歡嗎？”

    長虹抱著胸口，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想誘惑我，沒門。”

    季仕康忍不住笑了一下，這一下端的是陽光破開陰云，武志平竟然有點兒想流淚的沖動，要揍小孩兒的想法也沒了。

    季司令把風(fēng)車送進(jìn)長虹的手里：“你叫什么名字？”

    長虹呼呼地吹著風(fēng)車，笑得沒鼻子沒眼睛：“我為什么要告訴你，我媽說外面好多壞人，不能被壞人騙走，我要是被騙走了，她會瞧不起我的?！?/br>
    季司令覺得很有意思，他沒做過父親，但是做過兒子，這樣的家長他還沒見過。

    “我騙你干什么，你這么小，對我沒用?！?/br>
    長虹不干了：“誰說我沒用！我長大了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家伙，你別以為自己厲害，我媽才厲害！我干爹也很厲害！我弟弟玉容也不錯！”

    武志平哼了一聲：“屁，你全家都厲害！”

    他心里嘲笑著小孩，還聰明呢，把自己弟弟的名字出賣了吧！

    季司令忍不住摸摸小孩的腦袋，長虹簡直就是個大嘴巴的話嘮：“喂，別以為自己長得帥就碰我的頭，男人的頭是不能隨便碰的?！?/br>
    季仕康的嘴角，有點要上翹的趨勢：“你長大了想干什么？”

    長虹圍著他轉(zhuǎn)了一圈，看到他旁邊停著漂亮的汽車，有司機還有跟班：“我說了你可不要驕傲啊，我長大了也要做你這樣威風(fēng)的軍官，刷刷刷大殺四方?！?/br>
    武志平看了看手表，忍不住催促：“司令，軍部的晚宴快開場了?！?/br>
    季仕康起身預(yù)備上車，上車前回頭看長虹，長虹得意地甩腦袋：“你去忙吧，我再不回去我媽又要打我了?！?/br>
    這位高高帥帥的司令官問他住在哪里，長虹瞪了他一眼，帶著他的風(fēng)車嘩啦啦地跑遠(yuǎn)了。

    他特意在巷子里轉(zhuǎn)了好幾圈，氣喘吁吁地回到家，媽和玉容已經(jīng)開始吃飯了。

    長虹捏著風(fēng)車跑過去坐好：“怎么又不等我，媽，萬一我被人騙走了你不傷心嗎?！?/br>
    眠風(fēng)看一眼桌上的風(fēng)車，真不想理他，他這個兒子簡直就是話嘮在世，還特喜歡顯擺吹牛，不抽他簡直對不起他那張嘴。

    她不愿意去想長虹到底像誰，想了也沒用，因為他跟誰都不像，就像西游記里從石頭里蹦出來的孩子。

    玉容看到媽的神色，便對長虹道：“哥哥，吃飯時少講話，對胃不好。”

    第二天提前放學(xué)，長虹領(lǐng)著玉容跑到昨天的地方，這是一家典當(dāng)鋪的門口，街上熱熱鬧鬧的全是人。

    長虹左顧右盼地，有些失望地去典當(dāng)鋪旁的冰店，買了兩個蛋筒。

    兩個人一手一個，坐在馬路邊看著無數(shù)雙腿來來去去。

    “我沒騙你，真的看到一個軍官，人家還是司令呢！可牛了，他說要找我玩的，我要是騙我我就吃粑粑?！?/br>
    與此同時，季司令在軍區(qū)醫(yī)院的住院部內(nèi)，他不進(jìn)病房，但是坐在走廊內(nèi)抽煙。

    護(hù)士過來小聲地，害羞地說這里不能抽煙。

    季司令漫漫地看了她一眼，眼里沒有人味，但還是用皮靴碾滅了煙頭。

    護(hù)士后悔萬般地走了，周父從病房里出來，尷尬忐忑地跟他打了聲招呼：“小薇沒什么事，她這種情況，以前也經(jīng)常有。司令，您去忙吧。”

    武志平從廁所出來，提著褲腰帶看周父的背影，一時氣得快牙齒咬碎了。

    當(dāng)初他們冒著危險把周家接回安徽，到處發(fā)生戰(zhàn)亂的時候，周家也是拖他們的服才活得富貴又體面。季家軍的內(nèi)訌雖然被及時鎮(zhèn)壓了，可也損傷了不少兵力。關(guān)鍵是，因為接連不斷的事情，上頭對司令不再信任，這幾年想方設(shè)法地削減他們手里的兵力。現(xiàn)在雖然說好聽點是四川警備區(qū)的司令，然而就勢力來將，已經(jīng)遠(yuǎn)不如從來。結(jié)果周家在這個時候還特意刺激司令，兩年前周小薇從樓梯上跌下來需要輸血，司令二話不說讓醫(yī)院抽自己的血，迎來的卻是晴天霹靂。他的血型跟周小薇完全不一樣。還是周父輸?shù)难?，到這個時候他才承認(rèn)周小薇是他的親女。

    武志平簡直不敢回想，當(dāng)時聽到這個消息司令是個什么表情，像是冰山里的冰塊受了重?fù)?，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皸裂破敗，他捂住胸口似站不穩(wěn)一樣倒退。武志平趕緊把手里的茶杯遞上去，司令還是抖著雙手接了過去，剛喝了一口，連著鮮紅的血噴了滿墻。

    那之后，司令活得就沒個人氣。

    顧城太狠了。

    時隔多年，所有人以為塵埃落定的時候，他手里的最后一張牌才打了出來。

    所有的迷局和障眼法，在這一刻才前所未有地明晰起來。

    想到昨天司令臉上罕見的好顏色，武志平再不愿意，還是把話提出來：“要不我們?nèi)ソ稚狭锪锇?，透透氣?！?/br>
    刻意把車子開到原地方，就見兩個小孩蹲坐在馬路牙邊上，兩個腦袋湊在一起嘰里咕嚕地說悄悄話。

    “小孩兒，這里！”

    看到車子的那一剎，長虹青蛙似的跳了起來，死活拉著玉容跑到車前，扒著車窗往里看：“看看，這就是我跟你說的人！”

    玉容的身高不夠，又不肯學(xué)著長虹跳腳，還是不以為然。

    對于他來說，世界上根本沒人能比上他親爹和干媽。

    然而車門打開，里頭的男人伸出大長腿，那么亮的皮靴，那么高的身體，那么賞心悅目的臉，玉容張開嘴巴說不出話。

    季仕康領(lǐng)著兩個小孩去附近的西餐廳吃飯，他坐這頭，長虹和玉容坐那頭，兩個孩子雙雙好奇地盯著他，因為餐廳被他清空了，他們滿眼都是贊嘆和崇拜。

    面對滿桌子的好吃好喝，長虹吃得滿嘴流油，當(dāng)司令再問他叫什么名字的時候，他也就大大方方地說了：“我叫顧長虹，這是我弟弟玉容。我們在旁邊的虹月小學(xué)念書”

    噼里啪啦說了一大通，他吃飽了，有模有樣地拿餐巾擦嘴巴：“學(xué)校特別無聊，叔叔要不你明天來接我們?nèi)ネ姘?！?/br>
    季司令還沉浸在“顧”這個姓里，久久回不了神，聽到話尾直接就同意了。

    次日，他撇開軍務(wù)，早早地提前一個小時到了學(xué)校。校長在傳達(dá)室的電話里聽到消息，快步地迎了出來。兩人聊了一刻鐘而已，一刻鐘后季仕康一句話都說不出。武志平看眼色，趕緊把校長拉開了。

    季司令單獨坐在校長辦公室里，長久地一動不動，忽然間，他仰起頭來，喉嚨里長長的，啊了一聲。

    他在這里抽了一根香煙，猛地快步出來，要校長帶他去孩子的教室。

    于是他在教室門口又守了一個小時。

    長虹早就看到他了，趁著老師僵硬地在黑板上書寫的時候，潑猴一樣對著他靈活筆畫。

    看著長虹臉上調(diào)皮生機的笑和鬼臉，季司令幾乎是拿畢生的意志力來克制自己的沖動，牙關(guān)緊緊的用力的咬合著，眼眶里隱忍著酸脹的滋味。

    他就是眠風(fēng)的孩子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