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郎(29)
過了頭七,王老板家的案子才算轟轟烈烈鬧起來。 根據(jù)繼承法,第一繼承順序是配偶和子女,但配偶繼承是首要,也就是說王老板名下的所有財產(chǎn)先由配偶分配,然后剩余部分再由王媞媞繼承,但因為王媞媞對王老板的死因提出異議而要求重新審理,此案在那個小圈子里著實傳得沸沸揚揚。 期間,鐘家也出面做過調(diào)停,尤其鐘母通過各種渠道給王媞媞傳達(dá)信息——老爺子生前名聲最好,現(xiàn)在尸骨未寒就要把他私生活翻個底朝天,尤其涉及他這晚年被人扣頂綠帽子,還幫著那女人養(yǎng)漢子的事更是家丑不可外揚。不如私了,鐘家可以幫忙動用力量把jian夫yin婦趕出此城,永遠(yuǎn)不讓他們回來,財產(chǎn)問題不如就此罷了。 王媞媞聽了只是冷笑,死活就是不松口,也沒辦法,她和鐘元龍的感情本來就不大好,現(xiàn)在老爺子一死,鐘元龍更是完全沒了顧忌,公然嫖娼不說,還親口承認(rèn)自己養(yǎng)在外頭的女人就有好幾個。 王媞媞是實在沒精力管他這些事,王老板名下的房產(chǎn)公司股票雖值不少錢,但欠的外債也不少,債務(wù)一抵消,所剩無幾,也就幾套房產(chǎn)還有用,打官司也要錢,找人借力更需要錢,王媞媞頭一次意識到弄點錢是那么難。 這時候就想起老王的好來了,他生前說的一切,王媞媞都開始回味起來,可為時已晚,人去茶涼,那些父親生前辛苦架構(gòu)的人事網(wǎng)絡(luò),她向來不屑融入其中打成一片,而現(xiàn)在,她才明白,父親拼盡全力,不僅僅是為了所謂成功,更為了替她周全、抵擋、防范…… 現(xiàn)如今,人死如燈滅,她早先在光輝籠罩里而不知,混沌中,忽然發(fā)現(xiàn)腳底下的路沒了,前方一片兇險暗灘,她不得不蹚水而行,跌跌撞撞,這才發(fā)現(xiàn),她從來就沒有什么特別,同蕓蕓眾生一樣,都在與生活苦苦搏斗。 曾經(jīng)膩在一起的好友、閨蜜、親眷也都一一淡了,她在學(xué)校里也沒那么如魚得水了,新學(xué)期,校領(lǐng)導(dǎo)都讓她去管宿舍的事情了,王媞媞沒什么怨言,只是覺得這工資實在對不起她出的力。 那天她在男生宿舍樓下跟看門大爺交代事務(wù),姜年正好下課經(jīng)過,兩個人隔著很遠(yuǎn)就對上眼睛,視線相交各自分開,王媞媞沒什么表情,繼續(xù)說話,說完就往外走,那人卻從后面跟上,她不用猜,應(yīng)該就是姜年。 他們很沒見了,盡管姜年一直給她發(fā)信息,王媞媞卻鮮有回復(fù)。 眼看他要追上來了,王媞媞回過頭說:“在學(xué)校里你還是不要老跟著我,影響不好?!?/br> 姜年舉著手里的本子給她看,幾個大字早在白紙上寫好了,就等問她。 【為什么不理我?】 王媞媞哭笑不得,覺得他真是幼稚死了,可真要說幼稚,他有時又顯得比她成熟。 老王出事那幾天,姜年就一直陪著王媞媞,二人在那個老房子里過了好幾天,每日只是睡醒了zuoai,zuoai后再睡,他給她做飯、洗衣,收拾家……她頭不梳臉不洗,對著他整日哭泣或者發(fā)呆,就像受了傷的動物躲在山洞里獨自舔傷,他沒有離開,默默守候,成了她在最脆弱時的唯一陪伴。 此刻,王媞媞看著姜年倔強的臉,竟有種羞愧,憑她往日的作風(fēng),早就要說一句滾開了,可在此刻卻萬萬說不出口。 本子再翻一頁,是姜年準(zhǔn)備的第二句話—— 【不管你理不理我,我都愿意陪你】 他的眼睛很亮,羞怯又勇敢。 王媞媞苦笑,擺擺手嘆:“姜年,你走吧?!?/br> 說完,掉頭朝另一個方向走,姜年跟過來,擋在她面前,繼續(xù)翻到第三頁。 【別讓我走】 好像他都猜到她要說什么來拒絕他。 這時候?qū)W校下課,不少人往宿舍這邊走,王媞媞只能不理姜年,悶頭走向不遠(yuǎn)處的籃球場,夕陽斜映,天地染霞,沒人打球,場地空曠,王媞媞頎長的影子后還跟著一個更長的影子,兩個人,孤零零在場地上一前一后地行走。 王媞媞回過頭去,邊后退邊沖那人說:“姜年,我沒錢再找你了,我的錢都花光了,你走吧……以后,別傻了……” 她說完這句,眼淚差點涌出來,姜年沒有走,反而越走越近,王媞媞生怕他看見自己那樣子,轉(zhuǎn)頭就跑了。 一個多月后開庭了,這算是王媞媞人生第一次上法庭,按照律師指使,她一直坐在原告席上一語不發(fā),全權(quán)委托自己的律師進(jìn)行訴訟。 被告方也出乎意料地全都到齊了,包括小武,他一直默默地陪在女人身邊,王媞媞看過去的時候,正見他也望過來,面上毫無表情,完全是陌生人的嘴臉。 法律程序繁瑣,發(fā)言辯論也冗長,在雙方陳述各自立場證詞后,法官問雙方還有沒有補充。 這時候,女人示意要說話。 法官允許被告進(jìn)行最后的辯論。 女人緩緩站起來,先致意再開口道:“我沒什么可反駁的,只是,我想說明幾點。第一,三年前在我和武先生發(fā)生感情時,我就跟我的丈夫表明了要離婚的想法,只是他并沒有同意,所以我和武先生的關(guān)系并沒有存在任何欺詐行為。第二,不管今天宣判結(jié)果是什么,我都會放棄我丈夫生前留給我的所有財產(chǎn),而屬于我丈夫生前贈予的財產(chǎn)我也會捐贈給社會。 第三,請各位在給我做法律或道德的審判前,我希望各位仔細(xì)看一下這位站在你們面前的女人,我和原告人,也就是我前夫的女兒相差不到三歲,可是命運并沒有給我和原告人一樣的家庭,讓我一出生就生在一個無憂無慮的富貴人家,正因為此,我需要不停地尋找自己的出路,一個沒什么機會的打工女,家里有病父和一個要上大學(xué)的弟弟,請問,我該怎么生存?我不靠偷不靠賣,只想找個有經(jīng)濟基礎(chǔ)、愿意接受我的男人結(jié)婚,哪怕這個男人年過五十,已經(jīng)漸漸無法滿足我……如果男人們可以為了事業(yè)打拼犧牲家庭,那么女人們?yōu)槭裁床荒転榱松娑鵂奚啻骸?/br> 王媞媞霍地站起來,立即大聲駁斥:“你既然選擇犧牲青春,為什么還要背叛?既然選擇跟我爸爸結(jié)婚那為什么還要離開他,生而為人,難道你不知道該感恩嗎既然我爸能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幫你,你又為什么在他最脆弱的時候離開他?!你有沒有良心?!” “請原告遵守法庭紀(jì)律!” 王媞媞還想說,律師立即回頭給她一個示意,她忍了忍,只好選擇閉嘴。 那女人看著王媞媞,表情平靜,繼續(xù)發(fā)言:“我前夫需要我是因為他無法在家庭中得到女兒的愛,他在經(jīng)濟上幫我,我也在精神上安慰他,既然我們的交易本身就是個買賣,那么合同總有終止的時候,那天我們談的也就是該如何體面地結(jié)束這段關(guān)系的事情,他并沒有完全答應(yīng),只是說回去考慮,這就是我能所提供的全部事實?!?/br> 一席完畢,全場嘩然。 王媞媞是恨透了這女人,可她也不是完全沒聽進(jìn)去,尤其最后那一段那一句—— 他無法在家庭中得到女兒的愛…… 如一句鬼咒,反反復(fù)復(fù)地在耳邊飄,久久無法徹底拂去。 休庭時,王媞媞從律師那得知,即使對方在最后陳詞中說了一大段,但因為缺乏切實證據(jù)而使這段陳詞作廢,所以她不必太在意那個女人說的話,這場官司他們贏定了。 可王媞媞卻始終高興不起來,好像憋足勁兒用力揮出去的一拳就這么打在棉花上,對方不疼還不在乎,她嘗不到一點打臉的快感,反倒讓對方在暗中還她一掌。 打得她五臟六腑的疼,往日和父親那些有限的接觸一遍遍在腦中重演,從爺爺奶奶口中零碎聽到父親奮斗的不易和犧牲,她也記起父親常常對著外人是怎么夸贊她,又是怎么對她的懶散表示失望的…… 女兒,女兒,本是爸爸的小棉襖,本是爸爸的小情人。 王媞媞怎么能不知道老王找這女人的心理動機,只是她從不想關(guān)心,也從來沒想過她可以去世界任何角落去找各種男人,可唯獨,她再也找不到老王這一個男人。 庭審結(jié)束,人群散去,王媞媞最后一個才出來,倒像是個落荒而逃的敗兵,無精打采,筋疲力盡,鐘家的人今天一個也沒到場,就連王家那些往日得過父親救濟的親戚也都不見蹤影,這樣的勝利便顯得毫無意義又空洞無趣。 她一個人往停車場走,越走越覺眼前模糊,許是中午陽光太刺,只覺眼睛火辣辣的酸脹,看不清路也看不清人影,橫在眼前的所有影像都碎掉了,再眨眼,以為是幻覺。 可想一想,邏輯是對的,這時候,除了這個人,還有誰能緊緊追隨? 王媞媞怔怔望定,姜年朝她邁前一步,伸手?jǐn)堊×怂?,最后,他們緊緊相擁。 zρò18.cò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