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你對安娜做了什么”佐伊抬頭看向格蘭瑟,湖綠色的眼瞳邊沿隱有紅光泛涌。 “沒做什么?!备裉m瑟蹲下身子,璞玉似的指腹輕輕劃過昏倒在地的安娜的臉頰,輕柔的力道像是在對待易碎的心愛臻品,“我只是讓安娜做個夢,一個只有勝利者才能將她喚醒的美夢?!?/br> “你不要碰她” 話音未落,一根細(xì)長的石柱劃破長空橫向朝格蘭瑟撫摸著安娜的手刺來,格蘭瑟手立即上抬,石柱貼著他的手掌撞向?qū)γ娴臉涓?,在樹干上留下一個可怖的深坑。 盡管躲得及時,但表面粗糙的石柱依舊磨破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心。鮮紅的血珠從手掌一滴一滴地落下來,滴在安娜的臉頰上,開出朵朵嬌艷的血腥紅花。 “憑什么憑什么你能碰而我就不能”格蘭瑟的金眸被屬于獸類的豎瞳替代,眼梢的紅暈在治愈圣光的掩映下愈發(fā)妖冶也愈發(fā)惡毒,“你又是她的誰呢” 佐伊從灌木叢中起身做施法狀,大喊道:“我是安娜的愛人” 呵,愛人 這個人真是討厭透頂,與他身上那股與安娜同出一源的氣味一樣令人生厭 一股暴虐之意涌上心頭,想把這個人殺死,想讓那股氣味徹底消失 格蘭瑟這么想著,也是這么做的。他的右手陡然尖利如鉤,以rou眼無法捕捉的速度狠狠地刺向佐伊的心臟。 亂石從佐伊的背后涌出凝聚,于他的身前匯成一團(tuán)駭人的渦旋。另一邊的格蘭瑟狐尾翻飛,烈火的色澤紅得動人心魄,像是降臨世間的紅云,將他包裹成一個球形。 “砰”得一聲巨響,兩股勢力相撞,渦旋潰散,被巨大的沖擊碾為塵土。以兩人站立的地方為中心,將近十米的范圍頓時一片荒蕪。青草、樹木甚至是細(xì)微到一片葉子,都在兇悍的異種元素面前臣服消散。 唯獨(dú)安娜躺倒的那片草地,青翠如初,而她安寧的面容就宛如僅僅是陷入一場甜蜜的夢境。 格蘭瑟適時地轉(zhuǎn)過頭去看安娜所在的方向,準(zhǔn)備施予治愈術(shù)的左手緩緩放了下來,在他皺眉的沉思中。 自己的確在四十五度的地方設(shè)置了部分傷害減免,但 不容他思考,隨著對面一句“薩莉納克西斯“的咒語,一把似是玄鐵而生的長劍凌空而生,劍柄上鐫刻的卡巴拉生命之樹花紋莊嚴(yán)肅穆,象征著創(chuàng)世十原質(zhì)的片片羽翼森森寒光如凜冽的秋霜。 “福利亞桑尼克拉”,格蘭瑟不甘示弱,他的左手握住由最純凈圣光淬煉而成的焰形劍。這劍形如跳動的焰火,但在圣光的照耀下卻若玉沼春冰似瓊臺瑞雪般靜美。而與之相對的,格蘭瑟的右手彎成冷峭的弓形,五指是血腥浸染過的利刃。 一半神明天降,一半惡靈屠世,格蘭瑟身后的狐尾翻涌如霞云,映照著他額前的月牙掛飾霞光蒼茫,圣潔又鬼魅。 兩把劍在半空中追逐交織,一金一暗,每碰撞一下都有置人死地的魔法元素像是溢彩的流光碎片從天而降,美若千年一遇的星雨。 星雨之下,原本一直懸停在格蘭瑟頰側(cè)的靈珠莫名其妙地自發(fā)顫動,嗡嗡的哀鳴似啼似泣,像是壓抑許久的 幾乎是立刻,它徑直沖向佐伊所在的方向,在無法追逐的風(fēng)里留下霓裳的裙擺。 “艾納德盧斯納瑞科里“石墻咒語引起石破天驚,極大的防護(hù)盾轟隆隆地上漲。但靈珠的目標(biāo)卻變得無法捉摸起來,它僅僅懸停在石墻的另一邊,象牙白的光芒萬丈,如同一盞永不熄滅的明燈高高在上地傾瀉奪目的華彩。 石墻崩塌,與格蘭瑟相隔五米的佐伊扭動著身軀似是在掙脫著什么。 格蘭瑟靠近,步履輕快,眼波瀲滟,嘴角微勾,狠狠地將利爪刺入佐伊的心臟。 “你輸了?!蔽惨羯蠐P(yáng),帶著顯而易見的愉悅。 但下一秒,腹部的劇痛席卷而來,他頓了一下,卻像是感覺不到痛般,眉頭未皺地將深深穿透腹部的刻著卡巴拉生命之樹的劍拔出,擲在地上。 血花迸濺,染紅了荒蕪的土地,恍若為此添上幾分與眾不同的生命力。 “桑坦斯琪?!备唠A治愈術(shù)下傷口自發(fā)愈合,就像一切傷痛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很不錯,在高階御石師里也是很厲害的存在吧臨死前能否告知閣下的姓名” 格蘭瑟的金眸里帶著悲憫,恍然就是圣地子民們口中光明神降世的圣子。但當(dāng)利爪拔出,那份悲憫被驚疑取代:“你” “我叫佐伊?!膘`珠的白光形成千絲萬縷的蛛網(wǎng),牢牢將佐伊附著在地面上。 地面上的人兒停止了掙扎,他抬頭仰望,格蘭瑟發(fā)現(xiàn)那雙湖綠色的眼睛竟是難以置信的純凈,如初生孩童般的純凈。 “我愛安娜,但你不是,安娜也不喜歡你?!彼鏌o表情地說道,就像是從不說謊的真理家,“而且我不會死?!?/br> 格蘭瑟愣住了,他眼神復(fù)雜地打量著這位自說自話的真理家,片刻后像是想起什么笑話似的粗暴地將被光束牢牢附住的佐伊從地上拽起,蛛網(wǎng)未消,隨之極有彈性地上延。 空洞。心臟所在的地方是個空洞。 沒有血,只有一個無法愈合的空洞。 格蘭瑟目含諷意:“你的創(chuàng)造者可真有意思,竟然還替你取佐伊這樣的名字?!彼碣N著佐伊的耳朵,嫣紅如櫻的唇瓣盡吐露著惡毒的話語,像是詛咒狠狠地落在佐伊的心上。 哦,不對,佐伊沒有心。 “他也不想想,一個人偶哪里來的生命人偶師滅絕至今已有數(shù)百年了吧,說說看,僥幸逃生的人偶先生,你活了多久了,五百年七百年還是更久呢這么長的時間,你變成人了嗎” 他用白皙的手指摩挲著那個可怖的空洞:“人類這樣可是會直接死掉的,而與人不同的人,就只能是怪物難道你就這么把那群將你的創(chuàng)造者以及你的同伴絞殺的仇人忘記了嗎牢牢記著,愛對于怪物來說是很昂貴的?!?/br> “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格蘭瑟將佐伊推倒在地,摔倒的樣子頗為狼狽。 格蘭瑟像是沒看到般,朝著安娜的方向緩步走去。他蹲下,輕柔地?fù)崦材鹊难?,這樣的動作持續(xù)了一會,念叨了一句佐伊聽不懂的咒語。 他的身影像是光影一樣碎成一團(tuán),佐伊聽到那個叫格蘭瑟的男人在最后,用那怪物般的眼睛瞥過來的時候 消失了。 徹底消失了。 束縛住他的光束也消失了。 但他不想動,他依舊躺在著荒蕪的土地上,時不時看向荒蕪中唯一的綠洲。安娜在綠洲上睡得香甜,籠罩住她的魔法盾是格蘭瑟留下的,看下去堅不可摧。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老鼠、蟑螂與地下室,常年不變的父親大人時不時解剖自己嘗試填入心臟。 “一直失敗為什么要做呢我覺得我不要心臟挺好的?!?/br> “這不一樣,佐伊?!备赣H大人撫摸著他的頭,扎入胸膛的利器不留余地,“沒有心臟的你成為不了我最愛的孩子?!?/br> “那好吧。我想成為父親大人最愛的孩子?!?/br> 然而父親大人的身體很不好,自從搬來這個地下室后他的身體更加不好了,這樣就導(dǎo)致填入心臟的嘗試很久才能進(jìn)行一次。 佐伊想不通,當(dāng)初為什么要搬來這個地下室,明明鄰居家杰克叔叔創(chuàng)造的小人很好玩啊,樓上不知名的阿姨經(jīng)??渥约菏恰昂煤⒆印?,還說要創(chuàng)造一個和自己一樣漂亮的小寶寶。 不過無所謂了,他想不通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了 夜深了,佐伊不需要睡眠,但父親大人總是要求自己要蓋著被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開始是挺不習(xí)慣的,但后來也就好了,只是有的時候他能感覺到父親大人會坐在自己的身邊,輕輕地喊:“佐伊佐伊" “父親大人,什么事” “沒什么事,乖乖睡吧,孩子?!?/br> “好的。” 后來,父親大人就死了。 這是佐伊第一次看到死,也就是能夠開口說話的人不能說話了,能夠隨便行走的人不能行走了。 死亡看上去并不可怕。 他目睹了死亡覺得這種事情真的無聊透頂,只要不發(fā)生在自己身上。 但不知道為什么,這次,明明沒有父親大人的問話,明明沒有他迫切想知道的事情,“父親”兩個字竟然不受控制地脫口而出了。 佐伊想不通,咦,自己沒想說話啊 他到現(xiàn)在都沒想通,他覺得這件事情和幾百年之后的剛剛一樣難懂。 恍惚之間,他看見從安娜被青草親吻的手指劃出一道光,幽綠的光突破了堅不可摧的魔法盾。 一個男人踏光而來,溫柔又嚴(yán)肅地輕觸他胸口的空洞。 男人說:“佐伊能填上這里的東西還不夠” “那還需要什么呢,父親大人“ 男人露出深埋于記憶底的笑容,就像是在期待他的答案。 佐伊半張著口,茫然失措,他發(fā)誓,他真的不知道答案是什么。 正如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不知道,在那句不受控的“父親”之后,湖綠色眼眸的盡頭曾墜著一滴奇妙的水珠。 這水珠在他疑惑的眨眼中滴落在地下室骯臟漆黑的石板上,而也只有那里的石板才是它存在過的證據(j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