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家院小小的門簾外邊站著兩個男人，他們一左一右，仿佛門神，不過是容貌頂配版的。

    年輕些的那個如珠如玉，一雙眼睛顧盼生輝；年長些的如暗夜翡翠，儀態(tài)優(yōu)雅高貴。

    有經(jīng)濟(jì)實(shí)力的，喜歡右邊的少年；想一步登天的，偏愛左邊的青年。

    白底卡通門簾被撩起，兩個女孩子摟著對方的腰走出來，男人們同時伸出手。她們兩個愣了一下。

    游櫻搭上柏寧的手，與他交握；路冰鸞挽上青年的胳膊，不遠(yuǎn)不近。

    她們同行到巷子口，路冰鸞坐上車，游櫻和柏寧去地鐵站。

    在地鐵快速的行進(jìn)中，游櫻倒在柏寧懷里，抬頭看他的臉。

    啊就是這個下巴和嘴唇，在太平館官網(wǎng)上掛了一天，拉來了五十萬人民幣。

    太平館的那位妙妙經(jīng)理，人是真的妙，想法也是妙。

    他給柏寧拍了宣傳照，裁成幾部分，三天放一次，當(dāng)成預(yù)售。圣誕節(jié)前消費(fèi)金額占總金額的多少，當(dāng)天拍賣價就打多少折扣上限十萬。

    第一天是下巴和嘴唇，第二天是手腕，第三天是穿著襪子的小腿

    路冰鸞用不著去官網(wǎng)看，經(jīng)理親自給她發(fā)消息，說來了新貨，讓她圣誕節(jié)務(wù)必到場，她一看送來的宣傳冊就心動了，只是越看越眼熟，再想想他和游櫻路冰鸞決定提醒一下。

    游櫻現(xiàn)在知道是知道了，只是

    我要怎么問他呢？她想。

    我喝醉了，喝醉了。

    游櫻從下地鐵醉到進(jìn)小區(qū)，再到刷卡進(jìn)單元，拿鑰匙開家門，她才終于決定。

    她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鞋凳上，兩頰緋紅，她道：“柏寧啊，我喝醉了。我等會要是說了什么，明天就會忘記的?！?/br>
    她知道了。

    在錢淼恨不得雇個百來輛大卡車?yán)@城三天三夜大喇叭宣傳以后，她終于知道了。

    柏寧繞過她，從冰箱里拿了罐飲料拉開拉環(huán)，猛地灌了一口，又走到玄關(guān)處，對游櫻道：“我也喝醉了。”

    游櫻表示沒看見他喝的是旺仔。

    她想了好幾個備案，找出一個就那么樣的開口方式，她問：“柏寧啊，你是不是很缺錢？”

    柏寧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是的?！?/br>
    “那為什么這么缺錢呢？是你的家里”

    “不是，我爸媽都有工作。我家里不算差，但我想留學(xué)。競賽的錢只夠我在國內(nèi)讀大學(xué)?！?/br>
    游櫻沒有問柏寧為什么想留學(xué)——

    他這樣優(yōu)秀的人，想要追求更好的教育，理所當(dāng)然。

    令她有些猶豫的是另一個問題：“你爸媽不會出學(xué)費(fèi)嗎？”

    如果是我爸媽，要什么都會給的呀，更何況是學(xué)費(fèi)。

    他抬手關(guān)掉了燈。

    游櫻聽到他努力呼吸的聲音，然后他伸手，緊緊握住了她。

    他問：“游櫻，你相信父母會嫉妒他們的孩子嗎？”

    柏理全是公務(wù)員，曹若艷是幼師。他們二十二歲結(jié)婚，第二年曹若艷懷孕，第三年生子。他們有時間、金錢、精力。曹若艷有滿腹的愛語與不切實(shí)際的幻想，保管她的孩子愛極了她的睡前小故事和玩鬧方法；柏理全有為了家庭放棄事業(yè)的決心，他的父親在他的成長中缺失，于是他鼓足了勁陪伴孩子，告訴他，家，就是父母。

    通通無用。

    因?yàn)樗麄兊暮⒆犹斆髁恕?/br>
    在曹若艷的記憶里，他用哭鬧來提醒母親喂奶換尿布的階段，需要仔仔細(xì)細(xì)地想到頭痛，才能從沙漠里找到這么一粒砂石；在柏理全的記憶里，教導(dǎo)柏寧的時光如白駒越過的那條縫隙，遙遠(yuǎn)的不知所蹤。

    他不需要她來讀睡前故事，因?yàn)樗约嚎吹酶?；他不需要他和他一起玩玩具，因?yàn)樗粋€人完成得更好。

    天才幼兒、天才兒童、天才少年。

    我和柏理全都是普通人，為什么會生出這么一個孩子呢

    這么一個漂亮的、聰明的孩子。

    他甚至?xí)柚顾勾髩K的食物給他，稚嫩的童聲一本正經(jīng)道：“mama，我不能吃這個，會噎死的?！?/br>
    他知道什么是死嗎

    他知道m(xù)ama確實(shí)、確實(shí)是想殺死他的嗎？

    這真的是我的孩子嗎？

    曹若艷恍惚地想著。

    這真的不是什么妖怪，借用了我孩子的身體嗎？

    柏理全和曹若艷看著他成長，看著逐漸堆滿衣柜的獎狀證書，看著手機(jī)里存滿的各個中小學(xué)及高中校長哀求利誘入學(xué)的短信，看著他越長越不像他們的臉。

    作為監(jiān)護(hù)人帶他去參賽時，工作人員總會把他們誤認(rèn)成他的保姆保安，柏寧一遍遍強(qiáng)調(diào)那是父母，工作人員眼里總會流露出驚訝、可惜。他們從生氣變成了麻木，變成了只讓老師帶著他，不去看他的任何一場比賽。

    柏寧不需要父母。

    他是完美的，他不需要父母的包容、支持、原諒。他永不會犯錯，他不需要父親的諄諄教導(dǎo)，不需要母親的關(guān)切照顧。

    他需要的只有錢而已。

    他們也只能在這一點(diǎn)上讓他依賴。

    一對成年人，無法讓孩子在能力、閱歷上感受到他們的可靠，只能讓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在金錢上依賴，唯一的理由是他不到年齡，無法工作，而不是沒有能力。

    多么可笑。

    他們不虐待他，也不親近他。

    就像一個陌生的魂靈棲息在他們幼童的軀殼里，他們不驅(qū)趕，也絕不接受。

    只是偶爾，偶爾。

    他們會想：我要無法控制自己拉屎撒尿大聲嚎哭的孩子；我要比其他人僅僅快一個月會翻身的孩子，不快也可以，慢也可以，只要會翻身不把自己悶死就可以；我要遇到事情抹著眼淚哭嚎，問爸爸mama我該怎么辦的孩子；我要為了穿什么衣服每天早上跟我們拌嘴差點(diǎn)遲到的孩子；我要跟同學(xué)在課堂上偷偷拍籃球被老師罰站的孩子；我要跟我們商量分?jǐn)?shù)線，考哪所學(xué)校的孩子；我要說是在做作業(yè)，實(shí)際在偷看小說的孩子。

    我要需要我的愛的孩子。

    笨沒關(guān)系，爸爸mama也不是很聰明；丑沒關(guān)系，爸爸mama也只是長這樣，你要是不滿意，就攢錢給你整容；成績差一點(diǎn)沒關(guān)系，用心了就好；早戀沒關(guān)系，爸爸mama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嫉妒一下‘別人家的小孩’可以，有壓力助于進(jìn)步，爸爸mama會幫你調(diào)整心態(tài)；考不上好大學(xué)沒關(guān)系，不管是復(fù)讀還是怎么樣，有書讀就好；畢業(yè)了找不到工作沒關(guān)系，爸爸mama有一點(diǎn)點(diǎn)小辦法。

    我愛我笨的、丑的、不專心的、愛美的、普通的孩子。

    我要這樣的孩子啊?。?！

    不是這個完美的怪物！

    他們在深夜里擁抱著流淚。

    再生一個嗎？

    不。

    生了二胎的話，他要怎么辦呢？柏寧，柏寧要怎么辦呢？

    他們的愛會毫無保留地傾注到第二個孩子的身上，那個時候聰明的他、天才的他就會知道，爸爸mama根本不愛他，甚至害怕他。

    等他離家了再說吧，等他看不到的時候再說吧。

    他畢竟也是我的孩子啊。

    孩子對于情緒是很敏感的。幼崽在自然界無法獨(dú)自生存，討好父母觀察父母是刻在基因里的保命法則。

    更何況柏寧那么聰明。

    光屁股玩泥巴的小孩兒把鼻涕抹的到處都是，只要他讓新衣服保持一天的整潔，他的母親就喜上眉梢到處夸贊；扎羊角辮的小孩乖乖吃了一小碗米飯，沒有讓全家出動跟在后面跑著喂飯，于是全家出動來夸她。

    保持干凈、乖乖吃飯、每天讀書、玩玩具鍛煉腦力，看新聞節(jié)目的時候離電視很遠(yuǎn)。

    我都做到了啊。

    為什么爸爸mama還是不喜歡我呢？

    是因?yàn)樽龅眠€不夠好吧？

    長發(fā)披肩穿著白裙子的女孩兒，黑皮鞋一塵不染，她mama在她能完整彈出一首三級鋼琴曲時才會笑，要知道，她去年連小星星都不會。

    一定是我做得不夠好。

    但為什么叔叔阿姨們夸我最厲害之后，爸爸mama更不開心了呢？

    柏寧到初三畢業(yè)時才知道如何討父母的歡心。

    老師的小孩在cao場上玩鬧，砸碎了教室的玻璃，他作為經(jīng)過的路人，被認(rèn)為比孩子更有力氣，于是他頭一次的，因?yàn)橐邮芴幜P而進(jìn)了辦公室。

    他的父母在十分鐘之內(nèi)從單位趕到學(xué)校，向老師賠禮道歉。

    他們明明在訓(xùn)斥他，讓他懂事一點(diǎn)，乖一點(diǎn)，這么大人了還惡作劇丟不丟人，他卻能感覺出來，他們很高興。

    他要解釋的話吞回了肚子里。

    在那以后他又試了一次他跟著教導(dǎo)主任進(jìn)了男廁，然后裝作不知道，徑自抽起了煙。

    ——我的父母，我的爸爸mama，看到我犯錯，是真的很高興啊。

    面對滿分的成績單，面對競賽一等獎的證書，面對高考加分的證明，他們痛苦；他隨心所欲的逃課，夜不歸宿，和不良少年混在一起，他們愉悅。

    啊。

    我要怎么說，我想讀世界名校呢。

    我要怎么說，以我的成績，它們?nèi)挝姨暨x呢。

    我怎么說得出口，要你們?nèi)ベJ款，耗盡積蓄，讓我變得更優(yōu)秀，你們更不開心呢。

    只能靠我自己。

    ——你相信有嫉妒孩子的父母嗎？

    ——有的。

    ——你相信有自卑的父母嗎？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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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壯：看新聞節(jié)目就錯了喂寧寧！三歲的小朋友該看的是虹貓藍(lán)兔七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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