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天完全黑了下來。

    陸謹(jǐn)回到天霜閣，院子里燈火通明，幾個小廝守在門前，一見他便迎上來：“謹(jǐn)少爺，老爺方才又派人過來了，說是請您過去一趟?！?/br>
    “知道了?！标懼?jǐn)?shù)卣f。

    小廝看不出他臉上的神情是喜是怒，因著他這平靜到極致的表現(xiàn)，愈發(fā)惶恐?；琶Φ拖骂^退了出去，也不敢近前伺候著，任由陸謹(jǐn)一人進(jìn)了屋。

    屋子里極安靜，陸謹(jǐn)坐在桌邊，直勾勾地看著那張正中間的拔步大床。就在這張床上，他逼著那個女人當(dāng)著陸榮的面給自己koujiao，那女人以為他是為了激怒陸榮，其實那時候，他只是難抑情欲，沖動之下才做出了那般荒唐之事。

    也不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面對著那個女人，他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想著她的身子，想著那張銷魂的小嘴兒，想聽她軟軟的哭叫，甚至是……想得到她的心。

    起初，陸謹(jǐn)是驚愕的。他把這些異樣歸咎于自己對新鮮和刺激的追求，畢竟他一貫是個不安分的人，而他猛然之間也發(fā)現(xiàn)，依舊哭哭啼啼的小嫂嫂，其實和以前有著微妙的不同。

    那種不同陸謹(jǐn)說不出來，但隨著他和小嫂嫂相處日久，他竟愈發(fā)迷戀起來。等陸謹(jǐn)意識到自己陷進(jìn)去的時候，便已然來不及了。

    既然如此，那就得到她吧。陸謹(jǐn)幾乎只思考了一瞬，就做了這個決定。

    他很少有想要的東西，因為但凡是他渴求的，幾乎都沒有辦法握在手中。所以到后來，他已經(jīng)習(xí)慣壓抑自己的欲望了，不去對他人示好，也不接受他人的示好。但他從沒有，那樣渴求一樣?xùn)|西。

    年幼的時候他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卻病死了。后來他被接回凌云莊，天真地以為自己至少能得到父親的愛，最后卻不過是一場空。他與葉萱的這一段情，由一個酒醉時的錯誤開始，卻變成了他最想守住的東西。

    兄長、人倫、廉恥……外人看來會阻礙他的一切，在陸謹(jǐn)眼中都不是問題。他不接受他人的感情，所以也不會付出。而這最后的一次付出與索求，也成為了他最狂烈的渴望。

    其實葉萱并沒有猜錯，陸謹(jǐn)就是想毒殺兄長，只不過他還沒來得及實施，陸諍就主動尋死了。讓陸謹(jǐn)驚愕的，是那個小女人竟然能猜到自己的打算。那個小女人是天真又膽怯的，她無法接受陸謹(jǐn)?shù)拇醵?，但也不會想到陸?jǐn)竟然能如此歹毒。

    “果然……和以前不一樣了啊?！蹦腥四剜氐驼Z著，她比以前更聰明，也比以前更果決。

    “若他肯聽我的勸，那我便陪他一輩子，若他不肯聽，我也陪他一輩子。”

    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陸謹(jǐn)在想什么呢？其實他自己都記不清了。

    他似乎并不是憤怒的，大概是驚愕吧，驚愕于她會有如此勇敢的時候。隨之而來的竟然是酸楚與自豪，這就是我愛著的女人啊，即便她是如此的狠絕，自己竟也無法不繼續(xù)愛她。最后沉淀下來的凄然仿佛潮水，慢慢地漲上去，將他的呼吸都淹沒，又慢慢地退下來，留下一地破碎的殘骸。

    “我知道了?！标懼?jǐn)說。

    我知道你已不再打算挽回，我知道我為了挽回你，能夠做到何等地步。

    小廝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守在門外，忽然聽到屋子里傳來一陣瘋狂的大笑聲：“傻姑娘啊傻姑娘……你覺得陸諍很愛很愛你吧，為了你，寧愿連命都不要了?！?/br>
    那我就向你證明吧，我永遠(yuǎn)比他更愛你。

    葉萱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屋外的嘈雜聲驚醒了。鶯歌被她打發(fā)出去探聽，不一會兒就急急惶惶地跑回來：“少夫人，少莊主被莊主派人來給帶走了?！?/br>
    “什么？”葉萱大吃一驚，“這是為何？”

    “聽派來的人說，藥王谷有法子讓少莊主痊愈，所以要把少莊主送到藥王谷去治療?！?/br>
    葉萱被這個消息弄得半晌回不過神，痊愈？真的有辦法讓陸諍痊愈？“……這是好事，”她想了想，“既然是爹的意思，那咱們靜等著少莊主回來便是?！?/br>
    陸榮帶著陸諍出了莊，凌云莊便愈發(fā)安靜了起來，除了晴湘園里吵鬧無比。

    那一天從快雪軒回去之后，陸夫人就病倒在了床上。一開始是高熱不退，然后就說起了胡話，她的幾個女兒衣不解帶伺候在床邊，連嫁出去的都趕了回來，陸夫人卻始終不曾好轉(zhuǎn)。迷迷糊糊的時候，她口中喃喃念著的都是陸諍和陸榮的名字。但這兩個她最為牽掛的人，都沒有去探望她。

    恐怕陸諍也想不到吧，他對母親的怨恨，實則深重到了如斯境地。而陸榮對妻子的愛意，也早已在一次次的爭吵中消失殆盡。陸夫人大概撐不了多少時日了，她折磨了葉萱這么久，眼見她這般凄冷地迎來死亡，葉萱的心里也升不起半點快慰。

    自己以后又會怎樣呢，那一晚決裂后，陸謹(jǐn)就再也沒來找過她。葉萱聽說他出了莊，大概，他再也不想看見自己了。

    悲辛混雜著沮喪讓她每日里渾渾噩噩，她的痛苦并非來源于任務(wù)無法完成，由于共情，每一次讓葉萱泫然流淚的，都是她發(fā)自真心的感情。但這一次她更感覺到難言的無力，即便她費勁全力想擺脫系統(tǒng)對她的影響，還是在那時候做出了依從原身意識的決定。

    就這樣過了半個月，陸諍回來了。見到那個面色紅潤、毫無病容的男人時，葉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娘子，”他強抑著激動，還是忍不住抓住了葉萱的手，“我……我痊愈了，我現(xiàn)在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了。”

    “那太好了，”葉萱下意識地露出笑容，心底的惶然止不住地往上涌，她是陸諍的妻子，陸諍現(xiàn)在痊愈了，所以，所以她以后就要……

    “咳?！标憳s從他們倆身邊走了過去，他似乎想說什么，猶豫了片刻，還是什么都沒說。

    慶幸的是，葉萱擔(dān)心的事并沒有發(fā)生了。陸諍還是那個溫柔的陸諍，他知道妻子對自己沒有感情，所以也沒有強迫她履行妻子的職責(zé)。

    他終于擺脫了二十幾年的病體，陸夫人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在身體完全康復(fù)之后，陸諍回想起自己對母親說過的話，到底還是后悔了。凌云莊里支起了白色的帳幔，陸夫人的八個子女每日都守在靈堂，哭得最傷心的，大概就是陸諍吧。

    葉萱作為兒媳，這種時候也只好當(dāng)個安靜的旁觀者。即便是在主母去世之時，陸謹(jǐn)也沒有回來。她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明明說分開的是她，盼著那個人出現(xiàn)的也是她。葉萱沒想到，她沒有等到陸謹(jǐn)，等來的是一個噩耗。

    “爹，您……您說什么？”被陸榮叫到后堂，聽了那一番話，葉萱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

    “你去見一見謹(jǐn)兒吧，”陸榮嘆了口氣，不知道該對這個兒媳說些什么，“他不讓我告訴你，但我思前想后，你還是去見一見他，恐怕他也時日無多了?！?/br>
    時日無多，這四個簡簡單單的字拼在一起，不知道為什么，葉萱就是不能理解它的意思。什么叫時日無多，是說陸謹(jǐn)嗎？他明明還好好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時日無多！

    葉萱忽然想到了那一晚，陸謹(jǐn)說的最后一句話：“既然你已經(jīng)想好了，那我也可以做決定了?！?/br>
    “他……”她顫抖著，眼里有熱熱的東西淌了出來，“他做了……什么決定嗎？”

    “我不會強逼你，你自己做決定吧?！标憳s坐在太師椅上，看著下首幼子臉上的神情。

    陸謹(jǐn)一開始沒有說話，他突然笑了起來：“爹，您這又是何苦呢，我這賤命總歸是您給的，您想要拿去送給八哥，盡可拿去，何必要假惺惺地來問我?！?/br>
    陸榮下意識就要發(fā)怒，想到自己剛才的話，又硬生生地把怒氣給壓了下去：“我如果要拿你的命來換諍兒的，直接派人把你捆起來便是，何需問你！我知道，你一直恨我怨我，”說出這句話后，這個叱咤武林的名門大俠好像一瞬間衰老了下去，“以前，我為了娘子，為了諍兒，對你不聞不問，在你十四歲之前都不讓你習(xí)武，甚至，”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還任由娘子虐待你，謹(jǐn)兒，”他抬起頭，“如果我說我后悔了，你信不信?！?/br>
    “我當(dāng)然信，”陸謹(jǐn)笑了笑，“不過……后悔又有什么用，阿爹，難道你以為這番苦rou計就能打動我，讓我心甘情愿和陸諍換血，自己去死，讓你的好兒子健健康康地活下去？！”他站了起來，那一剎那的憤怨迅速隱去，又恢復(fù)到了平日漫不經(jīng)心的恣肆模樣，“告訴你吧，我巴不得陸諍去死，你好好等著給他收尸才是正事。”

    “換血？”聽到這里，葉萱顫抖得愈發(fā)厲害了。

    “是天羅教的一樣禁術(shù)，于兄為了諍兒的病一直在外云游，終于讓他得到了這個法子。”陸榮回憶著自己收到于觀書信時的情景，得知愛子終于有痊愈的希望了，他當(dāng)即喜不自勝，但看到書信的后半部分，那心頓時又涼了半截。

    陸諍的病是胎里帶來的弱癥，病氣浸透他的血脈，要想痊愈，唯一的方法就是換血，而且只能換血緣最親近的年輕男子的血。放眼整個陸家，唯一符合要求的就是陸謹(jǐn)。也就是說，陸諍活，陸謹(jǐn)就得死。

    陸榮并沒有欺騙陸謹(jǐn)，他確實是后悔了，后悔自己一直對幼子漠然相待。他記得陸謹(jǐn)剛被接回凌云莊的時候，其實是很黏他這個父親的。但他為了討妻子歡心，不得不疏遠(yuǎn)陸謹(jǐn)。甚至到了后來陸謹(jǐn)被嫡母虐待，那孩子強忍著不說，陸榮也就裝作不知道。

    也是從那時候起，陸謹(jǐn)發(fā)現(xiàn)父親對自己胳膊上的傷痕視而不見后，就徹底死心了吧。他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再向任何人敞開心扉。

    陸榮想彌補他，也不知如何去做。到了最后，他還向幼子提出了如此殘忍的要求。因為他這個懦弱的父親無法抉擇，所以把選擇的權(quán)力交到陸謹(jǐn)手里。這樣，他們兄弟之中若有一人死去，那他也可以安慰自己，不是他的錯。

    陸謹(jǐn)拒絕了他，陸榮本以為諍兒的死局已定。沒想到那一天，陸謹(jǐn)卻來告訴他：“我愿意和陸諍換血?！?/br>
    這就是陸諍痊愈，而陸謹(jǐn)不見影蹤的原因，這就是他的選擇。

    淚水不斷地涌出來，葉萱幾乎可以想象出那個男人當(dāng)時的念頭，陸諍可以為了你甘愿赴死，我也可以。那他又有沒有想過，自己無法接受陸諍的死亡是因為愧疚，而他若是不在了，便是在生生剜自己的心！

    “混蛋，混蛋，混蛋……”她瘋了一樣地奔跑著，跑向陸謹(jǐn)曾經(jīng)帶她去過的廢棄小院——彌留的陸謹(jǐn)被秘密安置在那里，而那曾經(jīng)是他幼年時住過的地方，“你要拋下我，有沒有想過我會怎么樣！”

    重新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容時，葉萱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你怎么來了？”陸謹(jǐn)驚訝地說，這一幕和記憶中的畫面重合，教葉萱崩潰地嚎啕大哭起來。

    “傻姑娘……”男人嘆息似的低笑著，想伸出手去扶她起來，卻虛弱地重重跌回了床上，“你終于……有一次是為我而哭了?！?/br>
    好滿足啊，知道她深愛著自己，這一生也就圓滿了吧。終于，陸謹(jǐn)想，他愛過的，試圖去愛的，終于有一個不曾拋下他，也愿意去愛他。

    “阿萱，”陸謹(jǐn)輕聲說，那雙透著烏金色的黑瞳里仿佛盛滿星海，“我愛你?！彼袷窍氲搅耸裁矗谌~萱被眼淚遮蔽的朦朧視線中露出一個笑來，“我知道，你不是她吧……你不是那個阿萱，我愛你，”他笑著重復(fù)了一遍，“我愛的是你，阿萱?！?/br>
    滴滴！滴滴！

    刺耳的警報聲轟然炸響，仿佛玻璃裂開一般，世界在葉萱眼前開始破碎。

    “警告，警告，第04號虛世界發(fā)生異常狀況，世界即將崩潰，倒計時開始——”

    “10、9、8、7、6、5、4、3、2”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