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里的罌粟花【第六章】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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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里的罌粟花】()2019年11月25日月色很美;雪絮很涼;桌子上的米線很香;隔壁門的鄰居,都關(guān)了家里的燈,卻趴在窗戶邊看著熱鬧;而在我家里客廳的沙發(fā)上,滿頭冷汗的美茵在瑟瑟發(fā)抖;我和夏雪平,背靠著背,站在屋外,警惕地環(huán)顧著前后左右;我的脖子上,那條環(huán)頸勒出來的傷痕仍在作痛。 ——也許就差幾秒鐘,我這輩子可能就結(jié)束了。 “還需要去局里,是吧?” 在我將那封用報紙和雜志剪拼而成的匿名信遞給夏雪平看后,原本充滿欣喜溫柔的那雙明眸,突然低垂下來,并且涌出一股遺憾。 “該死的……”點了點頭之后,我忍不住罵了一句。我也實在不想出門。此時屋外又赫然大雪紛飛,雖然不至于如同鵝毛般,但乍看起來每一簇卻有五號電池橫切面圓那么大,更可怖的,是外面的刮的松柏也要彎腰東北風;而夏雪平剛剛在熱水浴缸里對我說的,“今晚隨我想怎么放縱”她“都奉陪”,對我來說確實誘惑力太強烈——在重案一組身心俱疲、倍感挫敗的我,在今晚真的恨不得變成一塊貼了強力膠的膏藥貼,想粘在她的身上不放開;同時,我也確實想搞清楚,為什么今天她一回到家就這么放開了自己地變成了一只讓美茵那悶sao小壞丫頭都臉紅的狐貍精,她這樣一反常態(tài),絕對是有問題的。 況且最難受的是,饑腸轆轆的我,到現(xiàn)在還沒吃一口東西。 “……這也是沒辦法呀?!毕难┢侥罅四笪业谋亲樱嘈α艘宦?。 我嘆了口氣,再一次點了點頭。 局里有情況,我不得不回去加班,這是職責也是鐵律;而且說實話,對于原本就認定羅佳蔓這個案子必然不可能如此簡單了結(jié)的我來講,翻案本身就是我的目標,所以這封匿名信看似是個威脅,但實際上卻更像是一份讓我意外收獲的指南。 “正經(jīng)事要緊?!毕难┢阶叩轿疑砬埃p手輕輕攬住我的脖子,不舍地把我的眼睛隔著她的長袖線衣埋在自己的胸谷之間,嗅吻著我剛洗完后干爽的頭發(fā);隨即又捧著我的臉頰看著我的眼睛,她自己那雙令我無比動容的眼眸里又充滿了果決:“收拾收拾,快點出發(fā)吧?!?/br> “我……唉,我知道了?!蔽覠o奈地說道,又將下巴墊在夏雪平的乳溝中間,遲疑片刻,然后用雙手在她的兩只乳球上扣住緊緊握了握。 “啪”的一聲,夏雪平猛拍了一下我的腦門:“就知道你會這樣!”接著她臉上一紅,“小混蛋,我覺得以后在家里,你最好也得檢點一些……美茵跟你管我一口一個你女朋友的叫著……” 說著說著,夏雪平把頭低下了,圓溜溜的鼻尖輕輕抵在我的腦門上,雙手也輕輕環(huán)繞在我的雙肩。 “不好意思啦?”我壞笑著看著夏雪平。 “有點別扭……”夏雪平點了點頭,看了看我的眼睛,似乎窺破了我接下來要說什么,自己搶先說道:“因為對現(xiàn)在我來說,你既是我的小混蛋,你也是何秋巖,我的秋巖……你明白么?” 她這話其實說得相當籠統(tǒng),但卻讓我的心坎柔軟得不行。自從我徹底將她推倒以后,她對我的態(tài)度,真是我遇到過的所有女人里最溫柔最有耐心的,而且至少到現(xiàn)在從表面來看,她從未因為我過去那些女孩太過于執(zhí)著的糾結(jié)吃醋,雖然有時候故意會拿?。玫氖虑槎何?,而尤其是對我跟美茵之前那個被人偷錄而發(fā)給她的性愛視頻,她到現(xiàn)在也避而不談。 我想,這些事情在任何人的心里都會是一根刺,更別說我跟她這樣的母子之間產(chǎn)生的感情——對她來說,可能我倆的感情其實很脆弱吧,正因如此,她才會全心全意地來照顧我的感受,才會在猜測到我今天必然諸事不順的情況下來放下一切自尊,來主動取悅我、開導我。仔細想想,我也的確應該呵護一下她的羞澀靦腆,和內(nèi)心的敏感。 “嗯?!蔽野央p手從她的溫暖胸部上放下,然后摟住了她的身體,輕吻了一下她的鼻尖和嘴唇,“我知道了?!?/br> “又下雪了,你路上注意安全,買點熱乎東西,到了辦公室之后再吃?!?/br>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早就不是小孩了。”我實在無法松開抱著她健美腰身的雙手,但終究還是只能與她深吻一陣,然后站起身準備上樓去換衣服。 “是是是,就你是大人!你哪哪都大……” “嗯?嘿嘿!你說啥?” 我壞笑抓了抓她的側(cè)肋,弄得她全身一陣顫抖。 “哼,我就知道你聽我這么說,就又得使壞!” 夏雪平臉頰一紅,彈了我一腦瓜崩;接著她收起了笑容,然后把那封匿名信遞到了我的手里,對我叮囑道:“你小心點,這東西,看起來很像個圈套?!?/br> “圈套?”我立刻打起了十倍精神,接著又看了一眼那張信紙,尤其信上說其實有五個人殺了羅佳蔓,但卻只留下了四個名字,可又故意留下了一個填空題,看起來確實像個圈套。 “嗯。寄信的這個人故意給你留了個尾巴,怕不是是想引導警方做些什么,說不定,這個真兇其實就是他沒有提到的這個名字。”夏雪平說道。 “這……那按照你這么說,鄭耀祖和成曉非都已經(jīng)自殺了啊?他倆要不是真兇,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畏罪自殺?等到法院審理階段上訴不就完事了么?” “這就需要你調(diào)查了呀?總之,你得小心謹慎,千萬別被任何人、任何事物帶偏了?!毕难┢秸f道。 “嘿嘿,放心吧?!?/br> 于是我滿心歡喜地換上毛衫西裝套上了外套出了門——本來想著穿上與夏雪平同款的黑色羽絨大衣,但我順手看了一眼手機上的天氣預報,今天晚上似乎沒那么冷,所以我便把羽絨大衣放在床上疊好,然后從衣柜里找了件剛升學警院時候父親給我買的我也沒穿過幾次淺灰色雙排扣毛呢外套。想著夏雪平剛剛在我臨換衣服前最后說的那句話,倒似跟我的反對“唯證據(jù)論”的主張有些吻合,這讓我不免在心底沾沾自喜;……因此,就在我拉開車門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在我身后的那陣腳步聲有些鬼鬼祟祟。 ……但似乎,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已經(jīng)晚了。 “你——呃啊!” 不待我喊叫一根冰涼的金屬絲直接勒到了我的脖子上……我甚至似乎可以感覺到,那根金屬絲已經(jīng)勒到了我的骨骼……我覺得我可能完了……心跳的節(jié)奏在飆增,而呼吸的節(jié)奏卻在下降……難道這一切就這樣結(jié)束了嗎……在我感受到頸關(guān)節(jié)和喉嚨幾乎要被勒爆的那一刻,我剎那間反應過來在這個時候掙扎和嘶吼都是沒有用的;在眼前逐漸漆黑、快要窒息的時候,我艱難地把右手揣進自己的左腋下……那有我的手槍。 ——感謝夏雪平,她之前教過我,現(xiàn)代工業(yè)科技下生產(chǎn)的手槍沒那么容易走火,所以只要不睡覺,只要準備外出,手槍的保險永遠不要拉上,手槍彈匣里永遠要裝滿子彈。 我毫不猶豫地,將手槍的槍柄往下一壓,大致對準了我身后那人的胯骨,迅速扣動了扳機……“砰——砰砰!” “啊!” 我身后的那人果然吃痛,于是勒在我脖子上的那根金屬絲便松了下來;在我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之前,我猛地用后腦向后一仰,直接撞中了那人的眉骨。 但畢竟我被他之前勒住了脖子,呼吸系統(tǒng)一時跟不上我整個身體動作的協(xié)調(diào),只是咬著牙猛地朝著這人額頭上一撞,就已經(jīng)讓我有些眼冒金星、頭重腳輕,我四肢一軟,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的浮雪中;并且,一股酸水從嘴里吐了出來——這一口污穢從口中向外涌盡了之后,我的呼吸才算勉強順當。 ——然而在我身后這個用山地車手騎行面罩把自己的臉擋起來的男人,居然忍著胯骨處冒出的鮮血,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并且也掏出了自己的手槍……“哼!” 冬夜中的聲音,往往都是異常的清晰。伴隨著他這一聲冷笑,我以為我依舊難逃一劫。 說時遲、那時快,但聽得清脆的“咣當”一聲,一只巨大的瓷壇子砸在了那人的天靈蓋上,霎時間暗紅色的鮮血跟著那被砸成跟這白雪一樣無瑕一樣細碎的瓷末一齊落在了我的褲子上,那人來不及轉(zhuǎn)身,便捂著腦袋趴在了地上。 而在他身后的美茵,正穿著浴袍踩著毛絨拖鞋,滿頭冷汗望著被她用著之前裝滿佛跳墻的壇子砸傷的這個人,以及捂著脖彎腰反胃的我。 “哥,你……” “砰!” 美茵剛說出兩個字,卻不曾想,從我左耳邊大概五十多米遠的地方又傳來了一陣槍聲——子彈在我和美茵之間的距離劃出了一道金色的直線,瞬間讓我清醒了起來,我能感覺得到體內(nèi)的腎上腺激素在暴漲。 萬沒想到,這準備謀殺我的人還有同伙。 “啊??!——” 我來不及安撫立刻就被嚇哭的美茵,抱著她的屁股和腰部就往屋子里跑;這時候夏雪平也從屋里沖了出來,迅速地給我和美茵讓出了一個可以進屋的位置,自己則只穿著一件單衣,手持兩把槍,來不及瞄準,就對著槍響的大概位置抬槍便打。 擦身而過的時候,我看到夏雪平的額頭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而且她整個人的身子還有些抖,我生怕她招架不住兩個人的進攻,把美茵推到屋里后便立刻閃身出去幫著夏雪平——只見剛剛意欲將我勒死的那個連滾帶爬的朝著夏雪平的左手邊逃竄,眼見著有個穿著臃腫棉大衣戴著羊毛圓帽和黑色口罩的人去扶他,手里還拿著一把銀亮的,那人一見我從屋里進去又出來也是一驚,黑洞洞的槍口直接朝向了我的眼睛。 我抱著反正拼死一搏的心思,也沒瞄準,憑著手感對著那人扣動了扳機,正正好好一槍打中了那人的肩膀;于是那人的手一偏,子彈掠過我的頭發(fā)一槍正中家中門口對著的樓梯。 興許是見到了想要刺殺我的那個人已經(jīng)被救了回去,再加上我和夏雪平兩人三把槍,足以對付身在暗處的他們,來自左右兩邊的人邊一邊急促地開槍掩護,一邊向后退去。 就在這時,天上又一次飄起了雪花。 緊接著,住宅區(qū)的院子里響起了三輛摩托車的馬達轟鳴,還有一輛商務面包車的倉皇叫囂?!斑燕ァ币宦暰揄?,聽起來,大院正門的升降桿被這些車子撞毀。 “秋巖!你沒事吧!”夏雪平把手槍別到后腰上,連忙抬起頭、伸出手輕輕伸手輕撫著我的脖子,雖然慌亂過后她的肢體依舊沉著冷靜,但眼神里的擔心,早已帶著一股遇不到任何堤壩的洪流,一個沒忍住,便漱漱滾落。 “呼……呵呵,我也有會被人報復暗殺的待遇了……”我忍著脖子上的疼痛、調(diào)整著自己的呼吸,不想看夏雪平如此的為我擔驚受怕,我開著玩笑說道,“看來我距離一個好刑警的標準……嘶……越來越近了哈!” “不正經(jīng)!”夏雪平恨恨地輕拍了我的屁股一下,繼續(xù)看著我脖子上的勒痕,“要緊么?” “沒事……這不還能喘氣兒呢么……下雪天遇到刺殺,我這真是日本那個井伊直弼的待遇……哇——” 結(jié)果,反胃的感覺再次襲來,我本想彎腰嘔吐,突然一下子眼前又是一黑,又于是我側(cè)著身子轉(zhuǎn)著圈朝地上栽了一下,夏雪平連忙掫住我的后背、抓住我的小臂,扛著我的胳膊,迅速把我?guī)Щ亓丝蛷d里:“還貧!都勒紫了還說沒事!你等會兒吧,我這就穿衣服,帶你去醫(yī)院?!?/br> “哎呀,不用去醫(yī)院……”我活動了兩下脖子,感覺還真沒剛才那么疼了,而且勒著的地方也并沒出血,“你看,這不好好的么?而且我馬上還有案子……” “什么案子能有你命重要?你給我好好坐著!”夏雪平說完就進了房間。 我緩了口氣,等回過神來轉(zhuǎn)頭看看剛給我騰出沙發(fā)來、站在我腦袋旁邊的何美茵,只見這小丫頭抱著雙膝蜷縮著腿坐在那張沙發(fā)椅上,雙眼干流著眼淚而不出一聲,直勾勾地看著我,整個人都嚇傻了。 “我這是大難不死,必有后?!?,我說你這壞丫頭,給我開心點!” “嗚……當警察原來這么嚇人的么?”美茵抽啜著抹了一把眼淚,委屈地盯著我。 “可不是?夏雪平總碰上,我早想到我也會有這么一天……結(jié)果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是被人報復么?”美茵眼巴巴地看著我。 “呃……” 我突然反應過味道來:從我當警察到現(xiàn)在,我是做什么了,要遭到一個團伙的報復? 說到底,艾立威和他整個“桴鼓鳴”團伙的案子負責人是夏雪平,我還時刻擔心夏雪平別受到什么危險,若說要是從我這下手、企圖讓夏雪平心防崩潰倒也不無可能,但目前從艾立威留給夏雪平的那張SIM卡來看,那老小子死前確實對夏雪平的心結(jié)釋懷了;剩下的,還有什么呢?我剛進入這個讓我舉步維艱我自己又確實無從下手的重案一組,基本什么都沒開始,而在風紀處的時候,除了像捏橡皮泥一樣的把風紀處像模像樣地拉扯起來以外,也就是臥底偵查了一番“喜無岸”和“香青苑”這兩個地方,并且直接把“知魚樂”嚇得直接關(guān)了門——難道是因為這個? 或許吧,看來得多加點小心了。 “你……脖子真的沒事吧?”雙目淌淚的美茵又對我問道,并且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脖子。 “沒啥事……倒是好像嚇著夏雪平了,也嚇著你了?!蔽易屑毜乜戳丝疵酪鸬难劬?,突然發(fā)覺有點不對勁:“——我怎么感覺你現(xiàn)在看我這樣,好像自己委屈大于對我的關(guān)心呢?” “???有嗎?” “不對……我說何美茵,你該不會是真動了心思,也想考警校吧?” 美茵抱著雙膝,轉(zhuǎn)過頭去:“你腦袋都要被人勒掉了,好好躺你的吧!” “欸?——喂,我可告訴你?。]可能!你這事情夏雪平和老爸都不會同意的!” “你小點聲!你再聲張,信不信我把今早在你車里對你做的事情告訴夏雪平?” 美茵瞪圓了眼睛對我說道——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種冷酷的認真,這眼神真是像極了夏雪平。 此刻夏雪平風風火火地從臥室里走了出來,衣服還沒套好就把臥室門鎖上,看了一眼美茵之后,連忙急沖沖地說道:“美茵你也趕緊上樓穿衣服!你哥遇上這事情了,我可不敢再把你自己一個人留著看家……” 話音剛落,門鈴就被人按響了。我、夏雪平,以及沙發(fā)椅上的美茵同時打了個激靈;但隨即,我和夏雪平就都釋然了,因為除了看到從客廳窗戶上隔著紗簾微微透進來的紅藍閃燈以外,還聽到了急救車的聲音。 只不過,提著手槍的我和夏雪平,接下來倒是讓敲門的兩個警察嚇了一跳:“不許動!放下槍!” “證件在大衣里懷的口袋里,需要的話請自便?!笨粗弥謽寣χ约骸s站都有點站不穩(wěn)的那四個擠在門口的、跟我年齡差不多的制服警們,夏雪平索性把手槍和外套都丟到了地上。我則在安撫了美茵兩句之后,忍著脖子筋的疼痛對那兩個警察說道:“幾位兄弟,自己人……我是市局重案一組的何秋巖,這位是市局重案一組的夏雪平。” 在驗明正身之后,這幾位袍澤才總算松了口氣,但當他們看到我脖子上的勒痕之后,又不由得一陣手忙腳亂,等急救車開到了我家門口,他們幾位非要熱情似火地把我抬到急救車上。夏雪平這時候已經(jīng)上樓幫我拿上了我那件羽絨服大衣,該準備待的一切亂七八糟的證件都拿好了,我也沒有不去之理。本來我還故意想嘚瑟兩下,跟夏雪平證明我什么事沒有,結(jié)果剛下沙發(fā)走了兩步,一陣眩暈感再次占領(lǐng)我的大腦,我又忍不住開始干嘔起來。 經(jīng)過簡單檢查,發(fā)現(xiàn)我似乎有些眼底充血的癥狀,于是說什么都要讓我跟著急救車去一趟市立醫(yī)院看看。夏雪平一見反正這附近分局還要留人調(diào)查問話,便直接請求幾個警察幫忙照看美茵,自己則跟我上了急救車直奔醫(yī)院,一邊等著醫(yī)院給我做腦部CT和光片檢查,一邊跟分局的袍澤描述著剛才的情況。 這樣一來,前前后后耽誤了將近一個小時。 檢查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除了頸部淤血和眼底輕微充血以外,并沒什么大礙,大夫甚至還允許我今晚繼續(xù)開車,只是呼吸的時候,整個脖子一圈還是會有間歇性的疼痛,并且伴隨著心臟處瞬時的過電一般的麻痹。雖說醫(yī)生表示沒事,但我是真沒那么大的膽子再去開車,夏雪平也咬著牙發(fā)著狠告誡我不讓我開車——她甚至摒棄了自己“拼命三娘”的秉性、有點希望我在家休息。最后在我的安撫和跟那幾個陪我來的分局的警察溝通之下,等一切檢查和手續(xù)都結(jié)束,他們會派來兩部警車,一部送我去市局,一部送夏雪平回家。 “知道是誰干的么?”在醫(yī)院走廊里,夏雪平擔憂地看著我。她的聲音雖然十分平靜,但她的眼睛里,還閃著淚花。 “猜不準……我也沒干什么斷人財路、擋人官途的事情;非要說有的話,那也就是我之前在風紀處的時候,跟著徐遠把喜無岸那個窯子給一鍋端了?!?/br> 我喝著清水,努力地在壓著胃里的不適的同時,整理著自己的呼吸節(jié)奏。 夏雪平搖了搖頭:“不應該是那個。如果是他們,等不到現(xiàn)在,而且還偏偏是今天,還偏偏知道你回來住了,而不是在宿舍門口埋伏你。” “那你覺得……”我停頓片刻一想,全身的汗都冒了出來,“難道說,想殺我是局里人的問題?” “不無可能。”夏雪平目光篤定地看著我,“你那個朋友白鐵心不是也說了么,他曾經(jīng)在警察系統(tǒng)的防火墻攔截記錄上,發(fā)現(xiàn)了不止一個人的入侵記錄?!?/br> “王楚惠?!蔽业谝粋€想到的就是她。 “很有可能……”夏雪平說完,又搖了搖頭,“其實剛才來的路上我也想到她了,但我總覺得她沒有那個執(zhí)行力?!?/br> “執(zhí)行力?” “你看看剛才為了殺你,來了多少人?一輛面包車外加至少三兩摩托,估計除了來殺你以外,也是生怕遇到我?guī)椭惴磽?。王楚惠這個人,自己如果做什么事還好,讓她負責或者鼓動超過三個以上的人去做點什么,必然會是一地雞毛。 或許一個人能給自己戴面具,但手腳天性這樣的東西,裝是裝不出來,掩蓋的話也是會在不經(jīng)意間泄露的。何況你現(xiàn)在對她,只是敲山震虎,又不是已經(jīng)快將她置于死地,她就因為你覺得她想策動你去抓人、你匯報給了徐遠沈量才,她就要殺你?我覺得不至于,站在她的角度來說,如果她有什么別的身份的話,因為這個殺你還挺不值當?shù)摹!?/br> “那你覺得會是誰?” 夏雪平用右手食指點了點左臂,看了一眼地面,又抬頭對我問道:“你今天除了去了趟羅佳蔓家里、還有去抓鄭耀祖,還有沒有遇到什么事?” “調(diào)查完羅佳蔓的別墅之后,我就在那附近遇到了一個推銷什么飲用水過濾器的——哦,對了,那個銷售團隊的經(jīng)理好像說自己跟太極會那幫朝鮮族有關(guān)?!蔽乙Я艘а?,“說到底,我也沒斷了他的財路,難道他就能因為我的兩句話來殺我?太極會的人能有這么大膽子,敢來殺警察?張霽隆的隆達集團在F市多大的招牌,拋開我跟他的交情,他和他們的人遇到了咱們,一般情況下不也都很克制的么?” “你不能這么想,畢竟他們是黑社會。不能因為張霽隆他們的狠手你沒看到,你就覺得他們一定是好人;同理,你也不能因為隆達集團一家很講江湖道義,你就認定所有黑社會都是講道義的。太極會的人本身就以心狠手辣出名,這個可能性你不能忽視?!毕难┢秸f完,又頓了頓,“只是……如果是太極會的人出手,他們的風格向來是直接敲門然后不留活口,而不是單單針對你一個人……你還有沒有遇到什么其他事?” “其他事……好像真沒有了?!蔽覔狭藫项^道。 ——實際上,我當時真的確實忘記了一件小事。 夏雪平剛想再說些什么,但當她看到了那幾個分局的警員出現(xiàn)在走廊另一端的時候,她又生生把話咽回了肚子里:“算了,人沒抓到,瞎猜也沒用??傊也辉诰掷锏倪@段時間,你自己要更加小心了?!?/br> “我知道了。”我說道。 我也警惕地看了看這幾位同僚,自從“天網(wǎng)”這個詞烙印在我的腦海里之后,我現(xiàn)在有一種看誰都覺得不太像好人的草木皆兵之感。 “欸?你咋這時候就來了?”正在此時,一個端著保溫杯的五十多歲穿著白大褂阿姨,在經(jīng)過我和夏雪平身邊的時候,突然轉(zhuǎn)過頭對夏雪平說道。 她這樣突入其來的質(zhì)問,倒是給夏雪平弄得不明就里:“啊?” “你不是明天的號么?這個點兒就來了?咋的,這點事一天都等不了……” 沒想到那大媽依舊自顧自地說道,弄得夏雪平的臉上不只有窘迫,似乎還有一絲很少才能從她臉上見得到的慌張。 “夏警官,何警官,咱們這邊沒什么事了。”適時地,那兩個分局的警察走到了夏雪平和我的身邊;這么一下,拿著茶色保溫杯的白大褂大媽才繞過了夏雪平:“哦,原來還是個警察……明天11點10分,別遲到了啊,那個點兒排隊的人可多?!?/br> “嗯,知道了,謝謝?!毕难┢絺?cè)著身子低著頭,久久不回過視線來,臉上還有些許微紅。 “你怎么了?”我連忙對夏雪平問道,“怎么來醫(yī)院掛上號了?你是不是身體哪里感覺不舒服了?” “不是……我……”夏雪平看了我一眼,一反常態(tài)地吞吞吐吐,“我是為了調(diào)查案子,需要來見一個大夫;那人沒什么空閑時間,所以沒辦法,又為了保密,我只好掛一個專家號?!?/br> “……哈?來查啥東西啊,還得掛專家號?”我一邊說著一邊又端詳了一下夏雪平的臉,明顯感覺到她的臉色有些不好,但哪里不對勁我也說不上來。 “我要查關(guān)于天網(wǎng)的事情……”夏雪平說完,故意警惕地朝著我身后那兩個擺弄著手機的警員,又對我說道,“你先別問了……等我……等我查到了什么我一定告訴你。你不用太擔心我,好不好?” 我一聽她要查的是“天網(wǎng)”,那一切似乎都說得通,而現(xiàn)在我倆身后就有兩個外人,所以我也不敢再繼續(xù)問下去。 “我說你去哪了?怎么現(xiàn)在才來?” 我一進到辦公室,站在白板前正做著工作匯報、滿嘴唾沫星子往外噴的許常諾,便將手里的資料,故意往夏雪平的辦公桌上一砸,停止了之前的話題對我不屑又不忿地叫道。 本來就隱忍郁悶一天,再加上一個小時以前差點遭人毒手的我,一見到許常諾如此對我打招呼,心里的一股無明業(yè)火自然是一下子竄到了嗓子眼:“許警官,請你禮貌一點可以么?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摔摔打打的,這個位置還是夏雪平的辦公桌!” “呵呵,夏雪平、夏雪平,我看你何代組長眼里就只有令堂夏雪平,根本沒有這個重案一組;大家在這忙活了半天,你才如此慢悠悠地閑庭信步,何秋巖,你是不是當咱們重案一組是兒戲呢?”許常諾依然理直氣壯地瞪著我,滿口臺詞加上爆發(fā)情緒,精神狀態(tài)簡直像在參加。 “小許說的,難道不對么?呵呵——我說,咱身為代理組長,秋巖,你這樣確實有點兒戲了吧?哈哈,是不是,還當我們這些叔叔阿姨、大哥哥大jiejie陪你這小朋友玩過家家呢?” 坐在后排的王楚惠見我出現(xiàn),也翹起了二郎腿,第二個對我開始了發(fā)難。 再定睛一看,沈量才正坐在王楚惠身后、皺著眉繃著嘴巴瞪著我;而徐遠則在我的座位上,一邊玩著那只打火機、一邊滿眼迷惘地看著我。原來是有他們兩個在,怪不得這許常諾和王楚惠兩個,就像商量好了似的,一個勁地跟我演歷史宮斗劇。 我橫著眼睛瞪了一下從今早到現(xiàn)在一直對我態(tài)度不遜的許常諾,嘆了口氣后緩緩解開了自己的羽絨服大衣衣領(lǐng)——那條淤血的勒痕,讓在坐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兒戲,這在您二位的眼里,也能叫兒戲?”我白了一眼許常諾,然后不由自主地瞪著王楚惠,“哼哼,我倒真他媽希望這個是兒戲!” “秋巖,這怎么搞的?沒事吧!”徐遠連忙起身,走到了我的面前仰望著我的脖子。 “局長,去醫(yī)院看了,沒啥事……不過真是差點沒命?!蔽覍π爝h說道,但仍然有些忍不住地向王楚惠那邊看去:“差不多至少有七個人吧——一個人負責襲擊我,兩個人負責接應,其他人打掩護,還差點讓夏雪平中了槍。初步調(diào)查卷宗現(xiàn)在應該還在荊江街分局呢,估計一會兒能送到咱們這里——就我自己都是荊江街分局刑偵處的車子送來的。” 徐遠看到了我的眼神,未動聲色地也朝著王楚惠那邊看了一眼,。 果然,王楚惠低著頭咬著嘴唇?jīng)]說話,整個身子也很下意識地蜷縮在一起并向自己的左側(cè)微微躲去,在我仔細觀察下,我發(fā)現(xiàn)她這一刻眼睛瞪得溜大、跟兩顆剝了殼的荔枝rou似的,腦門上的汗珠則比火龍果的籽還要密;裝得十分淡然,但她不停抖動的手腕和膝蓋則徹底出賣了她在這一刻,根本就是倉皇無措的。 再一轉(zhuǎn)頭,我又看了看白浩遠那邊。此時白浩遠正和胡佳期坐在一起,胡佳期此刻沒怎么說話,而且一直低著頭,斜劉海和兩鬢的發(fā)梢還有點濕漉漉的,明顯是剛用涼水沖過臉的樣子,她的情緒似乎不太好,估計是她前夫又來局里鬧事——聽辦公室里的人說我跟夏雪平休假這一段時間里,胡佳期的前夫來局里鬧過三次,第三次還動手打了人,徐遠和沈量才都找那個男人談過話,歸根結(jié)底,那男的并不是因為胡佳期跟白浩遠(當然還有已經(jīng)犧牲的聶心馳,只是這個前夫還不知道)給自己帶了綠帽子,而是覺得他倆的離婚財產(chǎn)分配有點不平衡,因此才屢次三番地專門上局里問胡佳期要錢;白浩遠則一直跟胡佳期十指緊扣著,偶爾用左手緩慢地撫摸幾下胡師姐的大腿,偶爾又輕輕握兩下她的小臂,或者把手繞到她背后、摟著肩膀往自己身上靠著,動作雖然緩慢,不過整個辦公室包括徐遠和沈量才在內(nèi),也都能注意到,但誰也不會去多說什么。自從胡佳期離了婚,她跟白浩遠的關(guān)系也算是半公開了。 “敢動警察可真是反了天!”沈量才瞟了一眼胡佳期和白浩遠那頭后,突然捏緊了拳頭站起了身,皺著眉頭氣鼓鼓地發(fā)著火。 “知道是誰干的么?”徐遠冷靜地看著我問道。 “不清楚……那幾個人,每一個的臉上都戴著口罩或者圍巾,我根本看不到他們的臉,就更別說他們是干什么的了?!苯又冶憬o辦公室里的所有人細致地講述了一遍剛才的遭遇,并且在這當中我仍不時觀察著王楚惠。 憤怒歸憤怒,不過必須得客觀地說一下,王楚惠現(xiàn)在的這副表現(xiàn),倒讓我覺得這件事跟她似乎沒半毛錢關(guān)系,至少她對于我的險些被殺是出乎意料的——如果是她策劃、或者參與策劃的對我的暗算,那么看到我站在她面前之后的那一刻,她就應該馬上會表現(xiàn)得慌張,而不是聽親口我說了有人差點殺了我才做出這副模樣;何況,要是她在背后搞鬼,暗算失敗了的話她的臉上除了慌亂,起碼應該還有點懊喪才對。 “呵呵,他們優(yōu)藝文娛的人可真是夠本的哈,玩那一套,都跑到咱們F市了!”沈量才氣得翻了天的鼻子憤怒地伸縮著,似乎剛才險些被殺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績?yōu)藝文娛?”沈量才的這一番話不禁讓我有些發(fā)懵。 “哼,肯定是他們派人襲擊你的啊——林夢萌不就在那封匿名舉報信上么? 那幫南港黑社會在他們自己地盤就總干殺警察這種事,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原來在我剛剛?cè)メt(yī)院的這一個小時里,徐遠和沈量才已經(jīng)分別把他們各自收到的那兩封匿名信分別交給了鑒定課和網(wǎng)監(jiān)處,鑒定課倒是還沒在信紙和信封上發(fā)現(xiàn)什么特殊的東西,但是網(wǎng)監(jiān)處只用了十分鐘就找到了除了已死的成曉非和鄭耀祖之外,那兩個人的資料:那個叫陳春的,是國內(nèi)業(yè)界聞名、但大眾卻不大知曉的一個時裝設(shè)計師。雖然說才33歲,卻已經(jīng)可以帶著自己的作品參加米蘭和巴黎的時裝周走秀,是個國際行業(yè)認證過的后起之秀。經(jīng)過資料收集之后,大白鶴那邊發(fā)現(xiàn),這個陳春是羅佳蔓自出道以來就一直為她專門設(shè)計各大活動禮服、街拍時裝以及泳裝和內(nèi)衣的特邀設(shè)計師;曾經(jīng)她和羅佳蔓在多倫多參加一個時尚潮流服裝活動的時候,在活動后被雜志的狗仔隊,拍到過一起秘密參加了一個派對,由于派隊舉辦所在的別墅主人,是美國的一個著名女同性戀主持人,而且那個派對經(jīng)過深扒之后,被人發(fā)現(xiàn)其實是一個性亂交派對,于是在羅佳蔓艷照事件和鄭耀祖這件事發(fā)酵之前,國內(nèi)的輿論其實一直在傳言說,陳春和羅佳蔓其實是一對兒蕾絲情侶。 所以,如果作為殺死羅佳蔓的嫌疑人的話,陳春被懷疑,倒是很合理。 而這個林夢萌,則是羅佳蔓的經(jīng)紀人,她也是娛樂圈的一個知名推手,就算我這種對娛樂新聞沒什么興趣的,也沒少聽到過她的名字——不為別的,正像沈量才說的,她確實是南港黑道組織洪興社的長老溫先生交往過最小的、也是時間最長的女友——據(jù)說兩人至少在一起相戀三十年,按照這么算起來,這個林夢萌今年年齡應該為四十三歲,而那個溫先生應該七十有五了,能在一起談這么長時間的戀愛,也真是非常不容易。 據(jù)說林夢萌當年十三歲不到就在南港本島的理發(fā)店做洗頭妹,遇到了當時風頭正勁的洪興雙花紅棍溫先生,自己便主動搭上了他,在此后第三年,十六歲的林夢萌便能鬧到溫先生主動去跟自己的原配妻子離婚,并在同年林夢萌開始進入維皇娛樂工作。后來差不多在我還在上小學的時候,執(zhí)政黨當時曾經(jīng)因為某個事件整肅過南港的政治經(jīng)濟環(huán)境,集中把當初南港黑道四大家族各大堂口的揸Fit人,以及早已混跡在各界的、與他們有牽連的會黨份子逮捕到了粵州和首都,就是在那時候林夢萌和溫先生的事情被官方媒體完全曝光。再后來,溫先生被特殊赦免,但同時也宣布退隱江湖,于是那時候林夢萌便自己帶資金來內(nèi)地發(fā)展,并參與創(chuàng)立了子公司“優(yōu)藝文娛”。按道理說,羅佳蔓是林夢萌一手捧起來的,她不應該對自己的作品下那么大的黑手,不過有錢有權(quán)的黑道情人,殺了知名模特的事情,按照某些狗血故事來講述的話,聽起來倒似乎有點順理成章的意思。 說起來,自從兩黨和解,當年被執(zhí)政黨和泛紅勢力的南港地方黨派壓制得氣都喘不過來的那些諸如洪興、東英、和聯(lián)勝之類的一種南港黑社會,就又紛紛復蘇,這些東西我在警院選修國際社會分析的時候就已經(jīng)聽說過;不過洪興的人大老遠的,跑來F市這么個冰天雪地的地方,專門就為殺了我這么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警察,是不是有點聳人聽聞了一些? 但此時此刻,沈量才偏偏一廂情愿相信,那些暗算我的人就是南港古惑仔們,哪怕我本人還在抓瞎畫魂、哪怕他手頭一點關(guān)于林夢萌或者溫先生想要做掉我的證據(jù)都沒有。 “自己公司的經(jīng)紀人殺了自己公司的當紅模特,他們本身就是洪興幫的背景,而這個林夢萌又是他們堂口的一個大佬情婦,咱們F市的警察要抓她,你說他們優(yōu)藝文娛會不會動歪心思?”沈量才狠捶著辦公桌,繼續(xù)說道,“有南方那幫藍黨大員們和英國佬、美國佬罩著,洪興東英的人他們在南港吃得開,但我沈量才就像告訴他們:在我們F市,哼,該跪著還得給我跪著!” 緊接著我才知道,說巧不巧,經(jīng)偵處最近一直在處理一件“優(yōu)藝傳媒”F市分部的融資項目按鍵,再加上幾乎快一個月時間里,重案一組這邊一直在處理羅佳蔓的事情卻沒懷疑到林夢萌,所以林夢萌此時就在F市;而另一邊,一年一度的F市奢侈品嘉年華也馬上就要舉辦,今年陳春個人工作室的時裝也會在省展覽館專館亮相,于是陳春也在F市——所以,在我剛才還在路上的時候,重案一組早就在徐遠和沈量才的監(jiān)督下、在白浩遠和許常諾的分配下,對林夢萌和陳春制定了抓捕計劃:等她們倆各自回到住所,便會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除此之外,就在我還沒進市局大院門的時候,沈量才便突然向所有人宣布,他那邊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某知名門戶網(wǎng)站的記者,只要林夢萌和陳春一落網(wǎng),網(wǎng)站那邊就會發(fā)通稿。 我其實不懷疑沈量才那邊會不會把抓捕計劃透風給那個記者,畢竟徐遠這邊也沒說什么;但我總覺得,把抓人辦案這件事跟在媒體上拋頭露面聯(lián)系在一起,有一種吃著帶著銅臭味的人血饅頭的感覺。反正,從之前“桴鼓鳴”一案結(jié)案的記者會上,我算是看出來,比起當警察,沈量才這個人其實更應該去搞選舉當議員、每天上上電視政論節(jié)目罵罵人、在微博推特臉書上面寫寫文章什么的。 “說得好——鼓掌!”站在前面的許常諾竟然帶著頭喝起彩來。 “……啊,沈副局長說的對啊!鼓掌鼓掌!” “說的太棒了!說到底,咱們這幫警察,干嘛要怕他們那幫黑社會?。 ?/br> “可不嘛!而且咱們F市警察局重案一組,也堪稱Y省警界的王牌師了吧?咱們也該在媒體上以正面形象拋頭露面一次了吧!輪也該輪到咱們了!” ……差不多一百人的辦公室里,突然出現(xiàn)了此起彼伏的變著法、搶著勁給沈量才捧哏的sao動;我這也真是頭一次知道,在這個重案一組居然有這么多人是支持沈量才的。換成之前夏雪平在的時候,就他們現(xiàn)在幫著沈量才捧哏的這幾位,可都是在變著法、搶著勁地說沈量才的壞話。 趁著這陣亂七八糟嘰嘰喳喳的sao動,我連忙壓低了聲音對徐遠問道:“老狐貍,咱們沈副這么做,真的可以么?抓個人居然還叫了狗仔隊來,您怎么也不說兩句話?” “量才愿意做,就由他去做罷?!毙爝h看了我一眼,又低下了頭,有些失落喪氣地說道:“而且你真以為,咱們的沈副局長的膽子,有你現(xiàn)在看起來這么大么?這事情,算是胡敬魴暗示給他的。剛才省廳的電話直接打到了量才的辦公室,但我估計咱們的胡副廳長想不到,那個時候,我就在量才身邊?!?/br> “媽的,又是胡敬魴……” “別對上峰出言不遜,小心被人聽到,再給你和雪平小鞋穿?!毙爝h繼續(xù)說道,“胡副廳長的面子掉了,就得咱們的沈副局長幫著他找回來;要是找得回來,胡敬魴有餃子吃,量才充其量也就在他屁股后面跟著喝口湯,找不回來,那么就算是帶著石頭子的夾生米飯,也只能讓量才自己一個人往肚子里咽?!?/br> “我說句不該說的話啊,”我抬頭看了一眼被眾星捧月的沈量才,對徐遠說道,“自從蘇阿姨那事情出了之后,咱們這位沈副局就一直在局里處處壓您一頭,您就真準備一直這么下去么?他跟夏雪平不對付,當然對我不算差,但我一想到胡敬魴那家伙在沈副背后撐著腰,我就覺得惡心!況且有些事情,沈副做的也的確不怎么妥帖,可我沒想到您諸葛狐貍居然一聲也……” “這話你確實不該說!”徐遠抬起頭瞪了我一眼,然后有低下頭對我說道,“現(xiàn)在就是這種情況……在整個Y省乃至全國,不都是這種政治格局么?倘若今年的地方大選,能讓藍黨勝出,將來能藍黨在Y省執(zhí)政,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現(xiàn)在這些事情,并不是我和量才之間的私人摩擦,你明白么?” “我不明白……當然我也不需要明白,我不懂政治、不能政治,所以不可政治。那么那個誰的事情呢?”說完之后,我馬上朝著王楚惠那邊瞟了一眼,又把目光拉回到徐遠這頭。 實際上在這個時候,王楚惠已經(jīng)注意到了我跟徐遠在說著悄悄話,于是她的眼神充滿了警惕和攻擊性。徐遠這邊沒抬頭,就似乎知道了我在說誰,而且他沒抬頭卻也能感覺到王楚惠的目光似的,于是連忙從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了自己那只打火機,一邊給我展示著上面雕刻的受難耶穌和另一面搔首弄姿的西洋裸女,一邊對我說道:“這個你放心吧,我心里有數(shù)。而且以我對你說的這個人的了解,她應該不可能是今天派人去殺你的那個人。你就專心先把手頭這個案子處理完再說吧?!?/br> “嗯,我知道了。”夏雪平告訴我王楚惠沒支配人殺我的能力,徐遠現(xiàn)在也這么說,而我自己也感覺出來不像,所以對于王楚惠的疑慮,我暫時打消了。 不過那樣的話還能是誰呢?反正南港洪興社這種說法,除非等下抓到了林夢萌后她親口承認,否則我是完全不會信的。 “怎么樣,這打火機好看么?”徐遠不經(jīng)意地抬頭看了一眼沈量才,又繼續(xù)對我問道。 “呵呵,你這老狐貍用的東西還挺sao氣的。你自己買的?” “媚珍送我的?!毙爝h抿了抿嘴,又連忙把打火機裝進自己的口袋里。 “我的媽欸……你說咱這副局長,咋這么想出名……”就在這時候,秦耀坐在我身側(cè),小聲對楊沅沅難過地斜眼看著沈量才“嘀咕”道——這個鐵憨憨似乎一下子也沒摟住嗓門,雖然說是“嘀咕”,“當然可能他自己認為自己說話聲很小,然而在我們聽來,他這一開嗓,簡直就像演講。 “用不著叫媽,”楊沅沅也冷冷地看著沈量才被人眾星拱月,“咱們警專時候那個副校長不也這德性么?” “交頭接耳、交頭接耳!剛才誰在那說什么呢?”沈量才立刻爆吼了一聲,其實他似乎朝我這邊盯了半天了。 “呃……沒、沒說啥哈,副局長!”秦耀立刻慌了,緊接著連忙堆了個笑臉面向沈量才。 “沒說啥?”沈量才的那雙眼睛瞪得就像我那新車的遠光霧燈似的,一打開連駕駛室里的我自己都覺得晃眼睛,“辦公室里就這么大,多小的聲音我都能聽清楚,你當我塞了耳塞么?” “沒、真沒說啥,副局長……”秦耀看著沈量才憨笑道,“我……我這給楊沅沅講我正看這手機上的一個文章……” “沒人跟你強調(diào)過開會的時候不許看手機么?你還敢看無關(guān)的東西,”白浩遠冷冷地看著秦耀,然后伸出了手,“手機給我,暫時沒收?!?/br> “然后交給我!我拿去人事處……”沈量才又對白浩遠說道。 秦耀這倒霉孩子瞬間嚇傻了,看了看沈量才又看了看我,連忙叫屈道:“我……不是啊,我這看到風行工作室剛發(fā)的文章:他剛剛爆料說羅佳蔓當年做模特之前,曾經(jīng)就是農(nóng)村工廠里的女職工,不像她自己和她們公司包裝的,又什么瑞士時裝學院畢業(yè)、又什么三代企業(yè)家的……而且她出身還是咱們Y?。士h呢!她根本不是滬港人!” “是嗎?我看看——”我趁著秦耀沒反應過來,一把搶過了他手中的手機,大致瀏覽了一眼之后將手機放到了我的羽絨服口袋里:“秦耀,你小子的手機暫時歸我了,待會兒我好好看看這個文章?!?/br> ——要知道如果一個實習員警在工作的時候被上峰罰到人事處備案,這個過失或者違紀將會背負一輩子,哪怕是一件小到開會時偷偷看手機的事情,而且像秦耀這種還在警校保留學籍的,還會在學籍上進行記錄,那么這小子的警察生涯基本算廢了。秦耀這小崽子,私下里一點禮貌都不懂,經(jīng)過這兩天接觸,我卻覺得他工作上倒是還算踏實;可能也是因為前倆月我自己就有過跟同事打架和擅自出走的不良行為,但最后被徐遠壓了下來,我自己有相當?shù)墓睬榍楣?jié),外加這小子又是“警專幫”出身,雖然第一次見面還居然對夏雪平打起了歪心思,但這兩天每時每刻一口一個“學長”,讓現(xiàn)在在夏雪平離開之后于重案一組“舉目無親” 的我倍覺親切,所以我確實有心要保他一下。 沈量才白了我一眼,然后坐了下來,半天沒說話,倒是是不是轉(zhuǎn)過頭狠狠瞪了徐遠兩眼。 不過這J縣也他媽的真是邪了門:劉虹鶯是J縣人、艾立威是J縣人、陳美瑭是J縣人,現(xiàn)在又出來了個羅佳蔓,J縣可真是“民風淳樸、人才濟濟”。 “我還有個問題……”想了一會兒,我抬起頭后依舊有些猶豫地問道。 “請說,”白浩遠不耐煩地雙手交叉抱胸,皺起了眉頭看著我,“代理組長還有什么不清楚的么?” “咱們這么大張旗鼓的,就去抓林夢萌和陳春,副局長還找了媒體界的朋友,難道不怕打草驚蛇么?” 許常諾冷冷一笑,搶著對我陰陽怪氣地解釋著:“在沈副局……哦,還有徐局的指導下,我跟白哥把該布置的都布置好了,很嚴密的說哦——說到底還得是沈副局長指導得好啊!何大組長你等下自己翻翻桌上的草圖吧,我就不跟你詳細講解了,反正絕對一只蚊子一只蟑螂都跑不出去;如果何大組長你能早點按時來開會,能看到沈副局長親自講解布置安排,你就不會產(chǎn)生這種顧慮……” “抱歉,我得打斷一下許警官的高論:我說的打草驚蛇,不是在懷疑你許警官跟白師兄,在沈副局長和徐局長監(jiān)督之下的布置工作,我說的是,”我直接無視了許常諾,走到投影鏡前,把那張匿名信放在了投光臺上,拿了根筆指了指貼那張應該是寫給白浩遠的那封信上的段落,“這個橫空格——也就是匿名信上面,沒有明確揭露的第五個人。” “這個人怎么了?”白浩遠對我問道,他看了一眼這個空格,顯然他自己也對寫信人的這種設(shè)計覺得十分困惑。 “寫匿名檢舉信的人,給出了兩個已經(jīng)畏罪自殺的人,也給出了兩個仍然在逃、而我們之前卻一點線索都沒有的人,從某些角度來看,我個人覺得會不會是寫信這者故意在這個第五個沒給出來的名字上面做文章……” “那個先不管——反正那也是個空白?!鄙蛄坎虐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眼前周圍的人,“已經(jīng)有兩個馬上就要成籠中之鳥的,還惦記著那么個捕風捉影的東西干嘛?這個五個人早晚都得抓到,但此時此刻的頭等大事,就是先抓了這兩個再說!” 辦公室里在我面前,將近一半的人都十分服帖地、湊著巧在沈量才話音剛落之后點了點頭。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這樣決定吧。寧在一思進,莫在一思停,就像量才副局長說的那樣,抓一個是一個?!毙爝h也站到了所有人面前,把這件事就此拍板。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辦公桌前那部電話響起,沒等我挪步,許常諾已經(jīng)一把搶到了我前面撈起了電話:“喂,市局重案一組……我知道了!” “小許,怎么說?”沈量才連忙再次站了起來。 “陳春已經(jīng)回到酒店了,還帶了一個新人模特?!痹S常諾頓了頓,“林夢萌那邊……她還沒回住的地方,不過孫佳人她們已經(jīng)帶人看住了林所去的KTV,她們確定林還在里面?!?/br> “抓!”沈量才一拳頭砸在了桌子上,剛信心滿滿地說了一句,又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徐遠,“……遠哥,抓吧?” “胡副廳長把任務交給的是你,你決定吧?!毙爝h想了想,走到我的座位上拿起了他自己的西裝外套和毛呢大衣,想了想又說道:“就按計劃行事吧,我有事還得出去一趟?!毖粤T,他誰都沒理會一下就直接出了辦公室。 沈量才低下頭,清了清嗓子,然后系著西裝外套的那粒紐扣,含了口氣擎在丹田,“全體都有:按照剛才的人員分配和組別——白浩遠,帶甲小隊,漢斯酒店0房間,陳春那邊交給你了,記住,這次我要活的!” “是!”白浩遠松開了胡佳期的手,胡佳期也挪了挪椅子坐直。于是白浩遠立刻拿上面前的手槍和警官證以及拘捕令站了起身。 “你稍等一下,我跟你這邊走?!闭f完,沈量才繼續(xù)下著命令,“許常諾——” “有,副局長!”許常諾一臉的不勝光榮。 “中晨購物中心七層,錢柜KTV。你帶乙小隊,你們那邊人多眼雜,林夢萌她周圍的人員背景復雜,你們盡量別跟他們起沖突——我可不想讓你們搞出來第二個段亦澄的事情。”沈量才極度傲慢地說道。 “明白!” 這兩小隊的人,把用來吃飯的家伙什拾掇了一下之后,便紛紛下了樓。 “那我呢,量才副局長?”我疑惑地看了看沈量才。 “哦,對,還有你呢……”沈量才收拾了一下自己面前的一大堆材料,又不住地盯著我的脖子,片刻之后才說道:“你就老老實實在辦公室休息吧。等下把林夢萌和陳春逮回來,還得審訊呢。先歇著吧。”說完之后,沈量才也跟在白浩遠后面離開了。 我深吸了口氣,看了一眼周圍的所有人,發(fā)現(xiàn)都在各忙各的,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干什么了。沒過一分鐘,手機上突然來了一條信息,拿起來一看是白浩遠給我發(fā)的:“秋巖,你等我回來之后我有話跟你聊聊——我也很在意那最后一個空格?!?/br> 呵呵,萬萬沒想到白浩遠也居然會跟我有相同的想法,于是我半揶揄地回復道:“行,祝白師兄您武運昌隆?!?/br> 剛回完微信,但見貓在角落里的胡佳期,又忍不住趴在桌子上,身子一抽一抽地,顯然是又在哭。我是真見不得女人流淚,所以我只好拿了自己那盒面巾紙坐到了白浩遠的椅子上,從里面抽了幾張紙巾,輕放在胡佳期的大腿上。 “謝謝……”胡佳期啞著嗓子說道,她的嗓子是真哭啞了。 我憐憫地看著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論起來,就算是算上那個已經(jīng)歸西的聶心馳,胡佳期在重案一組這四個夏雪平一下輩分最大的人里面,對我算是最好的了。 我嘆了口氣,又給夏雪平報了個平安:“諸君捕犯,我留駐,一切平安,勿念?!?/br> “[右哼哼]”——夏雪平竟以一個埋怨之念甚深的表情作為回復,仔細想想也是,剛才我剛進屋之后這一套文詞武曲,看著沒多長時間,但前前后后加一起也快一個小時過去了,她在家里半天沒得到我的消息,我剛剛差點被殺,我又半天也不來個消息,她此刻對我肯定會憂心忡忡。 沒想到過了十幾秒,她卻把那個表情撤回,然后對話界面像是遲滯了一般安靜了一會兒,接著又換了個笑瞇瞇的表情,后面跟著一句話:“嗯,我知道了。 美茵這邊我哄好了,她在樓上做功課。我準備睡了?!边@條發(fā)完了之后,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