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這幾日,蘇珊娜幾乎一得空就會跑去修道院里,她總是能拿回來很多食物給傷員吃。而旁人也大概能猜到,大多是從德國人那里冒險偷出來的吧。 德國人也曾來搜查過一次,修道院的修女們給他們剃了胡子,化了妝,穿上了不大合身的修女服,好歹也蒙混過去了。 這天,雷金納德的精神已經(jīng)很好了,可以慢悠悠的下床活動了。蘇珊娜便貼心的攙著他,在儲藏室后院里走一走。 今天的他,已經(jīng)可以站直身體了,她小心的扶著他的胳膊,分擔(dān)著他一小部分重量。 “天氣很晴朗,不是嗎?!碧K珊娜放松的抬頭看著天空。 雷金納德抬頭看著天空,幽幽的說道:“好天氣的云都很漂亮?!?/br> “云是什么樣子的,我是說當(dāng)你在天上看的時候?”蘇珊娜抬頭望著他也正昂起的下巴,他面目棱角變得更深刻了。 “像一片陸地?!彼皖^看著她,那里面似乎就有一片云海。 “累的話,就回去吧?!碧K珊娜看出他有些力不從心。 “我很好,”他對她笑笑,“謝謝你,蘇珊娜。你對我很好?!?/br> 蘇珊娜沒回答,只是繼續(xù)攙扶著他走著。 “是因為你的亡夫嗎。” 她沒想到他竟然這么直白的問出來了。 “對不起,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好奇.......”雷金納德連說了幾個對不起,但從他略微粗壯的聲音里,他沒有太抱歉。 “我沒有什么亡夫,都是假的?!?/br> “但你愛他?!彼f道。 她看向他篤定的眼睛。他的神情和埃里希是截然不同的,他充滿自信,那種天生的自信,他的眼睛也沒有埃里希干凈,他的眼睛里有復(fù)雜的故事。 只是,如他所說的,她真的愛他嗎。她不知道。 “我只是后悔認識他?!碧K珊娜淡淡說道。 “但看的出,他對你很重要,不然你不會無緣無故的對我好?!崩捉鸺{德欣慰似的笑了笑。 “那你知道,也是我親手殺了他的嗎?!彼曇衾錁O了,也是她刻意將自己的神情變得冷漠和殘酷。 她想讓面前的這個男人更多的看到她的冷漠無情,看到她的陰暗面,而不是像埃里希一樣,死之前都認為她只是一個簡單的女人。 所以,他死了。 “他是德國人,你殺了他無可厚非?!崩捉鸺{德平靜的說道,“因為他更有可能先殺了你?!?/br> “但是,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碧K珊娜說道此處,有些激動,但她還在努力控制,“無論他是誰,他總有一重身份是,在我面前他就是一個赤裸裸的相信我的人。而我背叛了他的信任,以一個罪犯的身份殺了他。” 她的情緒外泄,氣氛有一點尷尬。 所以雷金納德沉默了一會兒,開始著手打破沉默: “我像他對不對?” “是有點。”她也挺坦誠。 形似,神卻不似。 他忽而一把抱住她,手摟住她后背,把她牢牢地抱在胸口。蘇珊娜一開始還不理解他的意思,只是生怕壓上他衣服下的傷口,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輕輕撐著他的胸膛,“你干什么?” “我原諒你了,蘇珊娜?!彼皖^沉吟。 蘇珊娜啞然失笑。 “他只會說德語。”她抬起頭望著這個風(fēng)趣的男人。 “那德語應(yīng)該怎么說?”他也饒有興趣的低頭望著這個終于有些放松的女人。 “Ich vergebe dir.” 他努力的學(xué)了一遍,可惜結(jié)果不佳。 她笑了。他卻還不放開她,只是在她頭頂一遍又一遍的重復(fù)這句極其不標(biāo)準(zhǔn)的德國話。 她緩緩的抬起了雙臂,環(huán)住他有力的腰際,將腦袋深深埋在他胸前的夾克里,笑著笑著,眼睛卻濕潤了。雷金納德默默摟住她微微顫抖的肩膀。 “我真的原諒你了,蘇珊娜。” 她努力呼吸著,試圖讓自己真的從他身上找到一點關(guān)于埃里希的東西。 是你嗎,埃里希? ...... 過不了幾周,圣誕節(jié)就要到了。 而這些日子里,她隱約的覺得,威爾海姆對她的興趣好像也減淡了許多。在他的辦公室和樓道的衛(wèi)生間,她撞見過兩次他和女人鬼混。 而她為他提供服務(wù)的次數(shù)也少了。 她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他興趣的終結(jié),會不會意味著她生命的結(jié)束? 或者,她也要像格蕾塔那樣趕快找一個下家做靠山?雖然,古斯塔被她殺了,她也好久沒看見格蕾塔的身影了。 以往,威爾海姆從不帶她參加任何酒會,不帶她外出工作。而這次在她的央求和竭力乖巧的服務(wù)下,破了例。他送了她很多套嶄看起來新的裙子還有首飾,他答應(yīng)她,要帶她去參加一個小酒會,在圣誕節(jié)前夕。 他沒有帶她去大的地方,見更多的人,只是她也很滿足了。 一個私人的歡迎會。 在夜幕下的一個小城堡里面舉行。那天晚上,天已經(jīng)黑了,那個二層城堡佇立在了這較為偏遠的郊區(qū),一排一排不大的拱形窗戶都是橙紅色的,像是著了火。 車子停下。 終于停了,蘇珊娜舒了口氣,惡心的感覺卻仍縈繞心頭。 身側(cè)的威爾海姆合上了一封剛剛收到的文件,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將文件丟到了前座。車門被下屬打開,蘇珊娜和威爾海姆一同從奔馳車里下來。他今天褪了軍裝,穿了一身漆黑的禮服,文質(zhì)彬彬的走到她身前,彎起那邊的胳膊。蘇珊娜很自然的挎著他的手臂,兩人一同向城堡內(nèi)部走去。 一路無話。他只是在她身邊走著,邁著他平時從容的大步子,從院口到門口,甚至不曾看她一眼。 厭倦她了么。 可是,既然厭倦她了,為何還要帶她來參加這個私人的酒會。蘇珊娜抬頭看著這個現(xiàn)在看來有些嚴肅的男人側(cè)臉,他今天的頭發(fā)梳的也有點斯文禽獸的感覺,一絲不茍中又帶著一些隨意的凌亂。他目視前方的眼神總是故作從容和善,卻終究蓋不住他內(nèi)心凌厲和狠辣的氣質(zhì),看透了才發(fā)覺,他就像是一條故作優(yōu)雅的野狗罷了。 直到跨過侍者們恭候的大門,蘇珊娜幾乎是被他強拽著走的,苦了她還要時刻保持微笑。 進入到了酒會的主場,各色的先生小姐們都在半復(fù)式的大廳一樓愉快交談著,滿眼是花花綠綠的裙子和晶瑩的酒杯。 “Heil !Hitler!”因為是私人宴會,所以看不出任何人的軍銜,蘇珊娜只是待著各色的人和身旁的威爾海姆互相行禮后,她再不失禮貌的問好。 并不意外的是,不管威爾海姆到了哪里,他都能混的如魚得水。在酒會上,他的笑很容易便能出現(xiàn)在臉上,從容不迫又充滿真摯,就像是提線的木偶一樣,拉一根絲線他就進入狀態(tài),然后轉(zhuǎn)過身卻是一臉冷漠或是鄙夷。 這倒和她有點像啊。 蘇珊娜看著威爾海姆低頭把嘴里的酒吐回杯子里,再一股腦的倒在花瓶里,若無其事。他不抽煙,竟然也不喝酒。 而且他不喝酒,竟然也不讓她喝一口。 “你可以把酒給我喝?!碧K珊娜說,“這樣太明顯了?!?/br> “我怕你醉。”威爾海姆安靜的給自己倒了半杯紅色的果汁,又給了蘇珊娜一杯。 蘇珊娜默默翻了個白眼:這假惺惺的家伙。 而她此行的目的是,如果可以,她想認識更多的、有背景的人,和他們搭上關(guān)系,在威爾海姆完全厭倦她之前,她可以有下一個歸宿。只是,如果要攀關(guān)系,這里烏央烏央都是人,她拿不準(zhǔn)主意。 更何況,她沒有理由離開威爾海姆的視力范圍。 終于,到了主角登場的時候了。 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面容剛毅,留著和希特勒同款的分頭,一絲不茍的都貼在頭頂上,身材健壯。他穿著格子西裝,從二樓的房間里走出來,站在二樓額復(fù)式層上,敲了敲杯子示意大家安靜。 “叮,叮!” 眾人們放下各自的談話,抬頭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