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她沒有看見威爾海姆,一整天。他突然的人間蒸發(fā),這讓她受寵若驚,她一個人在諾大的辦公室里無所事事,悠然自得。 不過她以為命運就此放過她了嗎。 敲門聲頓響,蘇珊娜一驚,此時已經(jīng)快到下班時間了,誰還會來?她心里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起身去開門。 “克萊因女士?!痹瓉硎巧w世太保上尉——赫林。他沒有進門,站在門口彬彬有禮的問道:“您現(xiàn)在忙嗎?” “不忙,什么事?” “快要下班了,不是嗎,”他偏頭看看樓道里的鐘表,“但很為難,我要帶你去做個筆錄,并且我不得不這么做?!?/br> 筆錄?什么筆錄要讓秘密警察給她做?她有些不安,但還是平靜的帶著友好微笑的問道:“如果是幫忙,那我很樂意,但能不能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很遺憾,”他爽朗的笑笑,隨后繃緊了表情,“有一位您的老朋友,艾利紋女士,她昨天自殺了。” 艾利紋自殺了。 “什么?。俊彼@詫。 “來吧,我們到了再詳談?!彼隽艘粋€請的手勢。 她死了?不可置信。蘇珊娜一路上都在擺弄自己的說辭,而蓋世太保又掌握多少信息呢?在前往地下二樓的一路上,她緊張極了,她不知道身前的赫林會不會突然一個轉身然后把她制服,再拖進密室里面對她嚴刑拷打。 “請進,女士?!彼麄兺T诹艘粋€鐵門前面。壓抑的燈光,面前男人冰冷的像死者一樣的臉,安靜得出奇的環(huán)境......她進了那間屋子。 “吱——呀。”門打開。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盞明晃晃的吊燈懸掛在上面,桌面上是幾張紙。 屋里還有另一個蓋世太保。 “heil !hitler!”那人向赫林行納粹禮。 赫林抬手象征了一下。 蘇珊娜被赫林上尉安排坐下,蘇珊娜定睛一看,這可嚇壞了,那個蓋世太保不就是那個在花店里出現(xiàn)過,在歐洲之光酒店追過她,在A座大廈和她對視過的蓋世太保嗎! 赫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句“辛苦?!比缓箅x開。 門一聲悶響又合上。 “你好,蘇珊娜·克萊因?!弊谒龑γ娴纳w世太保說道。 “你好,軍官先生。”蘇珊娜感覺自己的噩夢要開始了。 ...... “請您如實匯報您當晚的活動以及相應時間......” “您為什么會上樓呢?” “那個軍官長什么樣子,軍裝看起來是什么軍銜?” “您在中校講話的時候,您在什么地方?” 蘇珊娜看著那張陰森森的臉,艱難的保持鎮(zhèn)靜。 他詳細的質問并記錄下了她當晚的全部行程,再讓她逆時間復述她的活動軌跡,再循環(huán)問她一些關鍵時間點以及她答案模糊的問題。 “所以,沒人可以為你證明這段時間你做了什么?還有在哪?” “能證明的人是我的丈夫,可他在當晚犧牲了?!?/br> 她看見他低頭畫了幾筆。 這時候,赫林上尉敲門進來了,“可以下班了,我想克萊因女士也需要休息了。”,他暫時解救了她。 ...... 廣場中央都是軍人。一列列跑動集合的士兵,一個個站成連隊方陣的士兵,士官將官走來走去耀武揚威。莫不是哪里又要打仗了? 她繼續(xù)走著。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是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哪怕是所有人都穿著差不多的德國軍裝的時候。 人海中,他一個人站在方陣后面,板正的走來走去,步子邁的很規(guī)范,上身挺的筆直筆直。他穿的夠厚實,灰綠色的軍事冬季作戰(zhàn)服,作戰(zhàn)輕便帽端正的戴在頭頂。 幾名副官昂首挺胸的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一個。 蘇珊娜饒有興趣的望著他肅穆的身影推著自行車繼續(xù)前行。 他突然定下步子,朝著一旁的中尉比了個手勢。中尉發(fā)號施令,方陣很快就排成列隊,行進,并離開原地。 而布萊納特則默默走開,低下腦袋,邊走還邊伸手掏進胸前厚厚的衣服里,摸索著什么。 蘇珊娜停下自行車將它靠在一邊,便走過去。 “里希特上尉?!彼f的輕快婉轉,聲音很好聽。 她快步走過來到他身邊,并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她低垂著眼睛,雙手沒帶手套,緊緊抓著一件灰綠色制服外套,近看的話,可以發(fā)現(xiàn)她的手在發(fā)抖。 布萊納特看著她,有些詫異她為何會來,隨后又定定神問道:“克萊因夫人, 什么事?” 是呀,任憑哪個人經(jīng)歷了前晚的奇遇,都會這么想。前天那個對他避而不及,甚至大聲嘶吼他的女人現(xiàn)在就站在他面前,帶著寡淡的妝容和平靜的表情。 “啊,”她張了張嘴,又改口道:“能不能去個安靜的地方,我有些私事。” “好,”他環(huán)顧了四周,很快做出判斷,“去車上說吧?!?/br> 小小的她跟在高大的他身后,邁上了他的越野車。他坐在前座,她坐在后座。關上車門,也將風雪隔絕在了外面。 “什么事,夫人?”他側過頭問道。 “我把錢已經(jīng)存在你的賬戶上了,你可以查收,還有,這是您外套,謝謝。”她把懷里的外套放在車里。 她心里有一種說不明的復雜感,像是最后的決裂,最后的清算。 “好的?!彼麤]做多余的表達。 “還有一件事......” 蘇珊娜擺出了一副足夠誠懇,足夠乖巧無辜的模樣,說“上尉,我真的很不想再麻煩你了,我也知道,你已經(jīng)幫我做過很多事了......但是,我最近被蓋世太保盯上了,他們調查我,甚至威脅我,但問題是我什么也沒做?!?/br> 她絕口不提前天晚上的事情。 “我能幫你做什么?” 蘇珊娜咬了咬沒什么血色的嘴唇,楚楚可憐的緩緩即將視線與他相交,透過車里的后視鏡。 “您一定知道在沃爾夫中校的酒店房間里搜出了竊聽器吧,現(xiàn)在蓋世太保在全力搜查總部里的內(nèi)jian。我需要您出面,為我提供一個證明,證明我和那個什么竊聽器沒有任何關系?!?/br> 布萊納特眨了眨他好看的藍眼睛,停頓了大概幾秒,微微皺眉,說道:“可是,我的確不確定您和那個竊聽器沒有關系?!?/br> “您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埃里希您不會不相信吧,我和他一直都在一起,從沒分開過?!?/br> “怎么證明?” “如果能,我就不用麻煩您了。”蘇珊娜看出,他在躊躇,在思考。 她便又接著說道:“您知道的,我那日還被蓋世太保非禮了,他們想要強jian我,而我躲進了您的屋里才得以脫身。” 他沒想到她說得如此直白。 “那家伙可能是因為沒有得逞,處處與我為難。”她說著,青蔥的手指捂了下嘴巴,不曾想一滴請淚已經(jīng)掛在了眼尾。布萊納特哪里見過女孩哭,當她把手放下時,兩眼眼圈都通紅了。他一時語塞,一個大男人一時竟然什么也說不出來,只是愣愣的坐在那兒,看看她,再看看方向盤。 她眨眨眼,故作勉強的抿了一下嘴巴,看著他的背影說道:“上尉,我真的也是無路可走了.......”她聲音小小的顫抖著,“你知道的,我是個法國女孩,我的雙親都在戰(zhàn)爭中去世了,好不容易遇到了可以執(zhí)手一生的人,卻那么早早的走了,現(xiàn)在埃里希的舅舅,沃爾夫中校也被調任了......,我一直一個人艱難地活著......”說到了她的心酸事,她的眼圈更紅了,柔柔的睫毛忽閃了幾下,憂愁又無辜的看著他,“我知道......這也都不能作為我強迫您做這件事的理由,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我不知道我被帶到蓋世太保那里我會發(fā)生什么,我真的不敢想......我的黑頭發(fā)或者是別的什么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可能會死......” 透過反光鏡,他看見她哭了。無聲無息,卻在他眼里。 他真的很為難。 “但我不能說謊。”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他低垂下眼睛,聲音低沉極了。 “我不會讓您說謊的。您覺得,我一個法國女子,怎么能輕易進到德國陸軍中校的辦公室里呢?沒有埃里希的允許和監(jiān)督,我怎么可能進得去呢?”她一面流淚,一面小心觀測他的態(tài)度和情緒。 布萊納特不動聲色的看著車里的她,那凄楚的模樣,忽而又想到了二人第一次在歐洲之光酒店客房里的“尷尬”相遇,不自覺,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那日,他打開了燈,原本索然無味的男人房間里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女人。她跌坐在他床下,昏黃燈光下,她凌亂著的黑色頭發(fā),露出一半晶瑩剔透的肩膀,不盈一握的腰肢......他不自覺有些熱。 但是,那晚發(fā)生的事情太多了,他身為帝國陸軍上尉,不能貿(mào)然下決定,哪怕......是再緩一緩。 “沃爾夫中校房間門口,還有士兵才對,他們會為你作證?!?/br> “他們都被調走了,和沃爾夫中校一起?!彼棺×肆鳒I,壓抑著悲傷。 “我相信,蓋世太保有能力還你清白,我只是一名陸軍上尉......”他看了看窗外,語速變得快了,聲音卻比往日柔和多了。 他的肢體語言告訴她,他要逃走。 的確,他的手,無聲無息的已經(jīng)扶在了車門上,并且即將打開它。 “你一定要為我作證明?!鄙硢〉呐曂蝗粡乃砗髠鞒鰜?,擲地有聲。 “布萊納特·里希特,你一定要這樣做?!?/br> 他聽見她說,從后視鏡看過去,她在垂著頭,雙手捂著臉,蜷縮在了后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