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漢娜·莫里斯此時正蹲在她家狹小的地下儲藏室里面,盯著一臺破舊的、聲音嘈雜的收音機認真的發(fā)呆。 四周圍都是灰塵,光線昏暗的儲藏室里她不住的咳嗽幾聲。 這時候,收音機終于響了起來!漢娜兩眼發(fā)光。 “現(xiàn)在是英國廣播公司,下面是戴高樂將軍發(fā)表的講話......” 漢娜屏住了呼吸細細的聆聽著。 “我們政府大多數(shù)組成的這一政府,正以投降為由向敵軍靠近著......但是,法國抗爭的力量就要消失了嗎?每一個法國都沒有理由讓它熄滅.......” 這時候,儲藏室的樓梯發(fā)出了“吱呀”的響聲,有人來了!漢娜手疾眼快的將那收音機關(guān)閉,然后一把把它推向酒架底下的縫隙中。 “漢娜?” 竟然是那個女人! 蘇珊娜小心踏著搖搖欲墜的樓梯,摸著黑走了下來,她憑借著微弱的燭光,看見漢娜正蹲在葡萄酒架和木桶之間一片不大的空地上。 她蹲在那兒,警惕的看著她。 “我想你應該知道,德國人是不允許法國人有收音機的,嗯?”蘇珊娜緩緩的走近她,像是走近一只流浪已久的小野貓那樣小心。 “你都聽見了?”漢娜驚慌,“你,你會告訴德國人嗎?!” 蘇珊娜走到她跟前,彎下腰試圖把她從臟兮兮的石頭地上扶起來。 “我沒想到你年紀還這樣輕就比大多數(shù)人還清醒,”蘇珊娜溫柔的看著她,“戴高樂將軍是對的,你要相信法國的希望還沒消失?!?/br> “你......你知道戴高樂將軍?”漢娜睜大了吃驚的雙眼,不可思議的看著這個曾讓她唾棄不堪的女人。 “我不僅知道戴高樂將軍,我還知道你是個猶太人?!碧K珊娜半彎著腰,看著這個個頭兒已經(jīng)快追上她的女孩道。 “是的,我是,周圍的居民都知道我是猶太人,不僅我是,我奶奶也是,怎么了?”漢娜理直氣壯的嚷道。 “你們需要搬家,馬上!剛剛我已經(jīng)和你奶奶談過了但顯然沒什么效果,所以我來找你?!?/br> “為什么?” “德國人在統(tǒng)計猶太人!雖然不知道之后會發(fā)生什么,但是這一切已經(jīng)開始了!” “我和我奶奶還能去哪?法國到處都是德國人,哪里不一樣呢!” “不不,你沒見過他們是怎么隊猶太人的!你沒見過......”蘇珊娜一下子激動起來,她沉重的呼吸著,仿佛這里的空氣很稀薄似的。 “也許,”漢娜冷冷的看著她,“你只是想讓我們走,就像那群德國人一樣?!?/br> 蘇珊娜狠狠搖著頭,握住漢娜瘦削的肩膀,道:“你只是不知道......不知道他們對猶太人做過什么,首先是德國和奧地利的猶太人!然后......” “請你放開我的孫女!”一個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從她身后吼出來。 漢娜一驚,隨即馬上掙開蘇珊娜,并奔向她身后。 蘇珊娜嘆著氣,回過身來??粗俏灰荒槆烂C和敵意的老人。 “抱歉......”蘇珊娜解釋,“我只是想讓你們再考慮考慮我的提議?!?/br> “我們是不會離開我們的家的!如果要拆散我們,那盡管來吧!”老人揪住孫女的手腕,離開了這狹小的儲藏室。 “對了!還有你的巧克力!”那老人又特意補了一句,“我們不需要德國人搶來的東西!” 蘇珊娜落寞的看著祖孫二人離去: “隨便吧?!?/br> ...... 周六。 一間雅致并歷史悠久的半地下書店。柔和的燈光把室內(nèi)一切木制書柜蒙上了霧蒙蒙的一層薄紗,錯落有致的書柜,每一個都可以說是上個世紀的藝術(shù)品,還有那座不大的旋轉(zhuǎn)樓梯從一樓盤旋下來,優(yōu)美的線條讓人移不開眼。 這個地方很好,那些整日掠奪法國物資的德國人,幾乎不會想到來這里買書作為精神食糧。 所以蘇珊娜他們選擇了在這里接頭。 “我把錢放在維克多大街的2號樓后的下水道里了,一只皮包,你掀開一塊黑色的地磚就能找到?!?/br> “很好?!?/br> “你那邊還有什么消息?” “沒什么消息,無非是希特勒在北非又有了進一步行動,還有英國遭受了大面積轟炸......總之,不容樂觀。”布魯克聳聳肩。 蘇珊娜也將德國人在統(tǒng)計異端的事情告訴他。 “我沒辦法幫任何人,我也只能看著這一切發(fā)生?!碧K珊娜緩緩說道。 “民間組織的人下在偷偷派發(fā)傳單,我聽說前幾天有個人被抓了,當場就被德國人處決了,那只是一個十七八歲孩子,比你還要小幾歲?!?/br> 沉默半晌。 “對了,有個消息需要告訴組織,”蘇珊娜冷冷的說道,“我升職了?!?/br> “這說明你工作很努力?!辈剪斂颂羝鹆怂麅筛鵱ongnong的眉毛,假裝驚喜的睜大了他那雙野狐貍一樣的眼睛,并用書擋住了自己故意張大了的嘴巴。 “我現(xiàn)在是VIIX分區(qū)總部突擊大隊領(lǐng)袖的一名私人翻譯了?!?/br> “什么?!” “是的,這是真的。” 布魯克用書擋住了自己的整張臉,壓低了腦袋朝她,額首問道:“我的天哪,別告訴我是因為你的德語幫了你,才成了大隊長的翻譯?你的命也太好了,我是說如果你不是抵抗組織的人,你會很開心吧。但也保不齊,你現(xiàn)在就很開心?!?/br> “這重要嗎?”蘇珊娜翻了個白眼。 “怎么不重要,”布魯克林狡黠一笑,“如果那個老家伙對你很好,你難道不會開心,不會安于現(xiàn)狀嗎?也許你的代價就是上個床,但這又有什么呢,作為成為黨衛(wèi)軍少校遠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婚外戀人的微薄代價......” 蘇珊娜一把扯過布魯克的書,逼著他與自己對視,強硬的說道:“首先,請你清楚你現(xiàn)在是我的接線人,如果你懷疑我的忠誠和意志力那現(xiàn)在就給我滾,如果你想留下就給我注意你的言辭。再次,如果因為你的問題影響到我影響到組織的話,我會毫不猶豫殺了你!最后,他一點都不老。” “你的臉很漂亮,”布魯克把她的話置若罔聞,“怪不得那男人會選你。” 蘇珊娜這才感覺兩人臉的距離如此至今,甚至能感到對方的鼻息。 她甩手松開了他,不悅的抱著手靠在書架上,頭偏向另一側(cè)。 “既然你是大隊長的私人翻譯,那我想你可以出入更多地方了,不是嗎?你應該摸清諸如檔案室,裝備室一類的地方。”布魯克知趣的變得正經(jīng)了起來。 “這個不用你說。”蘇珊娜不耐煩的說道。 “如果你需要,我現(xiàn)在還可以給你幾個竊聽器材。” ...... 只是誰也不知道的是,里希特上尉已經(jīng)在這間書店里待了許久。他穿著板正的陸軍常服,兩條長腿隨意岔開,弓著腰背坐在臺階上,手里捧著《純理性批判》正細細的看著。也就是這個理性到令人發(fā)指的作者是他的偶像。 可悉悉索索的交談聲,不巧的打擾到了里希特上尉的閱讀。 他循著聲音望了一眼,想看看是誰在這么安靜的地方這樣冒失。 可這一看,卻發(fā)現(xiàn)了個熟人。 他的鄰居——克萊因夫人。還有一名列兵。這兩人正雙雙靠在書架和墻之間的狹小角落里,鬼鬼祟祟。 布萊納特沒有興致觀察別人的生活,但接下來二人的動作卻讓布萊納特盯了足足幾秒鐘。 克萊因夫人和這名自己沒見過的列兵動作鬼鬼祟祟的窩在一起,面貼面聊的熱火朝天,最后,她竟然還把那列兵的上半身拉近了她自己,做著布萊納特看不見卻大概猜到的事情。 布萊納特眼神凝重了幾分,微微嘆了口氣,換個坐姿不再理會。 可他的思想?yún)s不受他控制的隨著那女人飄到了別處...... 一個不久前自愿和一具尸體結(jié)婚的女子,現(xiàn)在又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咬耳朵”。 可是,如果不能保證自己對愛情的忠貞,又為什么要選擇結(jié)婚呢?哪怕對方是一個死人。 布萊納特本以為蘇珊娜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士,尤其是在這樣的年代里。在他的發(fā)小,也就是克萊因中士的遺體被裝進即將遠去的車子里的時候,她不流淚的、悲戚的表情讓在場的所有人為之震動,包括布萊納特,也是很同情這樣一位堅強又忠實的女子。 可剛剛那真實的一幕,讓布萊納特對蘇珊娜頓時是沒什么好感了。 偽裝?欺騙? 他控制自己盡量把人往好處想,只奈何事實并非如此。 他低頭瞟了眼手里的書,聯(lián)想到了他的偶像——偉大的康德,終身未婚也許是對的。布萊納特藍色的眼睛恢復了往日平靜,他收好了書站起來,將書插回了它原有的位置,將軍帽扣好在頭上,他朝書店門口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