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彼得說,蘇珊娜正在扮演一位可憐的軍屬遺孀,如果她能利用她對她已死丈夫的感情,博取沃爾夫中校的可憐,并試圖與他建立接近親人的情誼,那就更完美了。并且,抵抗組織迫切的需要她潛伏在諾斯的德軍總部。 蘇珊娜也確實這樣做了。 她現(xiàn)在和一個法國原住家庭——一位五十歲左右的女士和她十歲出頭的孫女,同居在諾斯東區(qū)的一棟三層別墅里。她住在二樓最大最舒適,甚至是采光最好的臥室里,清晨的陽光總是能透過厚厚的棕色尼龍窗簾,將她曬醒。 就像現(xiàn)在,早晨7點,她準時的帶著干涸的淚痕,從羊絨枕套里把臉抬起來。她借著晨光點煙,在裸露的肩膀上披上一件不知哪里來的藕色兔毛毛衣——確切說,是來自于幾天前,一輛被幾個穿著毒綠色軍大衣,帶著鋼盔的士兵開過來并停在院子里的大卡車??ㄜ嚴镙d滿了毛毯,零碎的歐式家具,一些名貴的奢飾品和一些看起來嶄新的衣物。但她還是在一件厚實的羊絨衫上面發(fā)現(xiàn)了未被清洗干凈的血漬。 拜德國配給制的福,法國被嚴格實行了配給制,使得像是蠟燭這樣的東西都變成十分稀罕的東西了,而流通的配給卡就更加難以獲得......所以,這一車的家具用品,都是德國人施舍的饋贈,都是沃爾夫中校的心意。 她將煙霧噴灑在帶有朦朧哈氣的玻璃上,看著自己面無表情的臉。將視線對焦在遠處,她可以清楚的看見隔壁別墅的院子——只屬于那位德國軍官的院落。那家伙早出晚歸,周末閑暇時候偶爾會從屋子里傳出來鋼琴聲,每天早上的7點左右,都有一輛棚頂可活動的藍灰色越野車停在黑色鐵柵欄門口,等他。 只是沒想到,那樣一位冷漠尊嚴的男人還會彈鋼琴。 那家伙不善言談,或者說只是不想和她搭鉤。在她看來,他分毫沒有遵照沃爾夫中?!氨M可能替我?guī)椭钡拿?,自二人在沃爾夫中校辦公室見面后,她再沒和他說上過一句話,甚至除了在窗戶后偶爾看見他匆忙離去的身影以外,她沒再見過他。他多半是在避嫌吧,蘇珊娜想,和一個年輕的、美貌的、還是頂頭上司家的寡婦住得近,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過也無所謂。 她掐滅了煙,去浴室里洗好漱、坐在梳妝臺前化完妝,她拉著她的公文包下了樓。不得不說,這座房子很漂亮、很典雅,樓梯雖然年久失修但依舊可以看出是上個世界古典主義的作品,從墻壁上各種風(fēng)景畫或抽象畫的空隙間,可以看見田園風(fēng)碎花的青色墻紙和木質(zhì)半包墻。她深吸了口氣,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了上個世紀。 走到一樓的餐廳里,蘇珊娜沒看見一個人影,甚至桌子和臺面上都空無一物。別說是早餐,就連櫥柜上的陶瓷花瓶也是空洞洞的。 她知道她們有多討厭她。她們從不和她說話,盡可能的不和她待在一個空間里,甚至遠遠看見她的眼神也是凌厲的、憤怒的。 在她們看來,她一定是一個背叛國家的,出賣rou體來獲得舒適生活的,婊子。 無所謂的,她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是,不要再偷偷停掉她的暖氣或是她洗澡正洗在興頭上,水卻被突然關(guān)停了。 她出了門,冷風(fēng)席過,發(fā)現(xiàn)那位女士正在背對著她清掃院落。蘇珊娜左轉(zhuǎn),繞到早已荒蕪的小塊菜地的后面,將她的自行車——同樣是來自于那輛德軍卡車的饋贈,推出來,把公文包掛在車把上騎出了大門。 馬路兩邊是幽靜的、蕭條的一棟棟別墅,其間載滿了樹葉凋零的大樹,樹底下或別墅院門口時不時停著幾輛德軍越野車或是機動摩托......看起來這地段被德國人看上了眼,分分鐘就要變成德國人的家屬院了...... 騎出了別墅區(qū)不過一百米,就碰到了德國人設(shè)置的出行關(guān)卡。蘇珊娜把自己的工作證件出示給了端著沖鋒槍的鋼盔大兵,就被放行了。進入了亞瑟大廈,蘇珊娜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坐在辦公單間里面,開始發(fā)呆。正如沃爾夫中校所說,她的工作很輕松,薪水雖然不多但是足夠她吃飽了。 但今天并不如往常平淡。 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她被一名帶著兩星肩章的黨衛(wèi)軍中尉,攔下了車。 ...... 古樸的酒館里,他們在隨意擺放的原木桌子中挑了一張坐下。酒館里很熱鬧,到處是德國士兵和四處巡邏的警察,或在喝酒,或在泡妞。 坐在蘇珊娜對面的,是那位剛剛遇到的“黨衛(wèi)軍”......他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一頭三七分的亞麻色短發(fā),暗灰色的上衣黑色的領(lǐng)子,銀色的ss在他領(lǐng)子上耀耀生輝,他的胸膛很挺實,胸肌把制服撐的鼓鼓的。他的眼窩很深,眼睛是青色的,像是黑夜里貓咪眼睛的反光,只是他的眼睛沒貓的圓罷了。他抬手伸出三個指頭要了三杯酒。 “長話短說,這位是英國派來的專員,以后由你和他們交接工作......順帶說,他的德語很流利就像你的一樣?!?/br> 那人笑著歪了一下頭,朝蘇珊娜問好:“晚上好,小姐?!钡抡Z。 “你好,軍官先生?!碧K珊娜撇了下嘴巴,湊活算是個笑容。 “客套話就免了,”梅拉握住兩個人的手隨即松開,然后壓低了聲音說道:“不光是布朗克被派到這邊,還有一個緊急的任務(wù)也跟著他來了。據(jù)可靠消息,德國人似乎在嘗試把大批的的猶太人和戰(zhàn)俘聚集起來。” “建造鐵路或是當苦力什么的?這不新鮮?!碧K珊娜也放低了身體和聲音。 “但是現(xiàn)在我們有機會救他們,我們和民間組織已經(jīng)合作起來了,他們會埋伏在睥斯格,運輸猶太人的火車會經(jīng)過那里,我們有法子把它和另一輛火車調(diào)換,只不過我們需要......蘇珊娜你怎么了,不舒服?” 蘇珊娜打了個冷戰(zhàn)。 “民間組織?”她抿了一下嘴巴,隨即又故作輕松的笑起來,“他們似乎只會闖禍!” “我知道我知道,盧卡斯死了,你很傷心,其實我也一樣......”梅拉點點頭附和她的話,隨即安撫的摸了摸她的手。 “不,你和我不一樣?!彼樕闲Φ暮荛_心,卻沒發(fā)出一點兒笑聲,“是他們搞砸了我們的計劃,是他們讓現(xiàn)在的街頭巷尾都充滿了蓋世太保,是他們愚蠢的一直在搞破壞,是他們害......!”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她的眼淚流出來了。 是他們害死了埃里希??伤f不出口,她喊不出來,沒人能真正的站在她的角度看這個世界,沒人理解,沒人在乎。 “蘇,我知道......你很痛苦......” 可是,現(xiàn)在活著的人誰不痛苦? 蘇珊娜仰起頭以為眼淚可以倒流回去,卻是徒勞,她努力平復(fù)著自己的情緒對著身旁的兩位說著抱歉?!懊防憷^續(xù)說,我們需要什么?!?/br> “7.5萬法郎?!辈剪斂嘶卮稹K袷且恢欢阍诙纯诘囊昂偰菢?,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 沒等蘇珊娜反應(yīng)過來,梅拉接過話來:“蘇珊娜,我記得你說過死了的那個德國鬼子有一筆撫恤金吧?!?/br> “什么?”蘇珊娜皺眉,“可是就算再加上我這個月的工資也不夠這么多錢!” “我們盡量,盡自己最大努力好嗎?!泵防瓬厝岬目粗?/br> 來吧,把埃里希最后留在世上的那幾個臭錢也都拿去吧! 蘇珊娜煩躁叼起一根煙,胡亂的在身上翻著打火機,接著問道:“最遲多久把錢給你?”布魯克掏出了一只鉑金色的打火機起身為她點火。 “最遲這個周的周六?!彼?。 蘇珊娜咬著煙卷重重的、緩緩的點了三下腦袋,眼睛不再看他們,自顧自的把玩著手邊的紙巾。 “順道提醒一句,你的德語說的一點兒不像德國人。”蘇珊娜低頭自顧自的說道,“如果你不想讓咱們兩個人死的快的話,你最好多練練德語和德國人的動作。比如德國人的‘三’是這樣的?!睙熿F繚繞間,她抬起了左手沖他伸出了拇指、食指還有中指,她記得他坐下后伸出了中指及其左右的兩個指頭對著那位服務(wù)員要了三杯啤酒,她當時心就揪了一下。 “你的手很漂亮,”布魯克不以為然,“你是說我的德語不都流利?” “不,是你的口音,你的口音太重了?!?/br> “哦,”他笑著露出一口白牙,“那我們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