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愛容易相守難，這是江維周廿載來從父母身上看見的至理。

    父親江和與母親裴蘭舒雖為政商聯(lián)姻，卻是旗鼓相當、情投意合——假若高考之前沒有看到一個年輕女人在自家門前的路上徘徊，他會一直如此認為。

    裴母早年在體制內(nèi)做到副廳級，老友一再盛情相邀，離開法院去律所做了高級合伙人，為人颯利處事嚴正。江父的家族行商二百余年，戰(zhàn)亂立國年間多遭舛難，新時代里春風吹又生，飽經(jīng)風雨后更知沉潛謹慎，江父其人多有長輩刻意教養(yǎng)的中庸之性。

    父母性情甚至有些南轅北轍，但在生活里恰可互補，營造出極溫馨美滿的家庭。

    江維周一路順風順水。少年最大的挫折莫過于高考前夕莫名身體不適，頭疼發(fā)熱，最后一門考完，放下筆大抵知道成績應(yīng)該上不成最好的那幾所大學，東西沒收拾完便在考場暈倒了。

    那一瞬間，他想，好漫長的兩天啊。

    一夜一天后醒來，周圍一片潔白。江維周自己掀被子下床倒水，入喉冰冷，他便端著杯子出門，一時茫然如幽魂，不知往哪里去，便往有窗光明的右邊走廊。

    醫(yī)院的拖鞋像是紙做的，單薄極，走在地上幾乎不發(fā)聲，沉沉的丁點足音只固體傳聲來悶進心底。

    轉(zhuǎn)角外有人在吵架。

    “……早有言在先，不準讓我看見她們臟了我的眼！你自己管不住女人，休怪我捅到你爸那里！”女聲充滿憤怒，維周從未聽過母親這般尖利，刻意的壓抑又為這尖利增加了悲哀。

    有皮鞋敲地的聲音。

    “你去哪里！兒子都燒成這個樣子了！”

    終于聽見父親的聲音，“雪兒在3號樓做手術(shù)……”

    有什么東西嘭噔，那是裴蘭舒的手包砸在江和身上，掉到地上。

    江維周扶著墻返回去，想起考前假那天見到的那個年輕女人，脂粉未施，神情怯怯，在榆葉梅下盤桓一刻鐘，拿出手機打電話，不多時，花園小路里奔出他溫和儒雅的父親，環(huán)顧周圍，與那女人匯合，先是撫上女人小腹，隨即色變。

    ……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六月陽光普照，盡在身后。江維周一步步遠離，坐回病床上，猛然摔了玻璃杯。

    很快，一雙腳步聲由遠及近，維周躺下，聽他們驚喜的聲音，紛紛擾擾。

    “維周醒了！快快，快叫醫(yī)生！”

    “兒子是不是要喝水？”

    “乖乖真是病糊涂了，怎么不知道按鈴？”

    “……”

    嘈嘈切切，是天底下憂心驕兒的父母。他們藏得真好。

    **

    整個暑假江維周都窩在老宅里，占了爺爺老樹下的躺椅和茶案，終日翻著多年前開蒙讀的詩詞文賦。

    百代光陰，日月如流，從前讀“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尚不知味，今日有了切身體會，才曉得“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是多么快活。

    惟心上不染塵埃，才能長樂無憂。

    江爺爺見慣風物，也不去理他，蟬最躁時，讓兒媳婦給報了課，從早排到晚，然后打發(fā)江維周去書房，著人看著他學習。

    起初，不論是老師登門還是視頻連線，江維周興致缺缺，敷衍了事，一周后老爺子仍收到諸位老師苦笑，找到趴在桌上睡著的江維周，直接拿鞭子抽上去。

    背上還滲血，江維周被送去隔壁市下轄的貧困縣一家正在建設(shè)中的小學，和工人一起勞動，快入學才被允許回來。

    報到后，江爺爺出面為他請了假，維周在家補暑假的課，閑余也補學校正上的基礎(chǔ)課，偶爾來學校跟點卯似的，匆匆來去。落下的課程加載完畢，他才正式開啟大學生活。

    勞筋骨鍛心志的補課初期，江維周心里滿滿無可訴說的悶苦，家里大概以為成績出來他心里難受，便講陵大好歹是第一梯隊里的，而且就在本市，將來便利多多。只爺爺看出他非為此心傷，問又不說，就想著讓他自己調(diào)節(jié)，孰知他執(zhí)迷不悟，因怒其不爭，便親自下手治理。

    積壓已久的憤怒苦楚一點點消散，卻不知從何而起的戾氣漸漸蠶食內(nèi)心。

    因戾生冷，因戾生孤。

    中秋家宴那天，裴女士送他到學校，母子同去看迎新晚會。久不接觸聲色光影，竟恍然如夢，又昏然欲睡。

    忽然，報告廳喧鬧起來，鼓掌喝彩聲才算有了年輕人的活力。江維周直了直身子，向舞臺上看去，正表演的節(jié)目是小品，看了會兒，他也被帶入進去，心中稱贊這組的質(zhì)量，直到他們表演完畢離場，主持串場，氣氛還在高潮之中。

    而這被點燃起來的熱情沒有絲毫冷卻，因為下個節(jié)目出場的美人，游鴻般裊娜而來，袖帶裙角臨風四逸，驚艷四座。

    ——

    按我自己慢騰騰的節(jié)奏細致寫吧:)

    下一章還是維周個人章，前半部分追求佳人，后半部分江洛初夜。

    下下章走半截劇情，叔叔就出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