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戲弄
應白后來沒睡多久,便到了該起的時候。早上六點半,助理小唐便開始咵嚓咵嚓按門鈴,那架勢活像拆家的哈士奇。 門開了之后,應白果然木著一張臉,巨大的墨鏡罩了半面,小唐立刻遞上杯黑咖啡,應白接過來抿了一口,臉更臭了。 小唐是天津人,性子又活潑,天崩地裂都別想讓她不貧哪怕一秒那種,看著應白這副上班如上墳的冰山臉,嬉笑著打岔,“姐,這咖啡難喝吧,特意挑的一點奶都不加的黑咖,沒辦法,雖然難喝度百分百,可消腫度百分之二百啊,保證您今兒又是臉最小、皮最緊,艷壓他們二百里開外沒商量的牡丹花。” 應白差點被她氣笑,處了半年,如今小唐和她也算親近,就直接給了她一栗子,“別吹了,按你這風格的吹法,我不久的歸宿就該是去難忘今宵艷壓李谷一老師了,給我積點德吧?!?/br> 被這么一打岔,纏了應白半宿的舊夢倒也散了大半,應白臉色好看了些。 可好景不長,等車開進片場,應白又明顯沉默了下來,小唐怎么插科打諢也沒用,于是瞄了她一眼,小心翼翼提醒道:“姐,要不咱還是把墨鏡戴上?這個月的冷艷通稿有些超標了,如今剛?cè)虢M,片場都現(xiàn)蹲著不少狗仔,要不咱忍忍,等下個月咱再來當那重生之亂世巨星!”意思是讓她別耍大牌。 應白懶得和她貧,直接戴上墨鏡下車,唇角帶上一點恰到好處的微笑,美艷、高貴又不失溫柔的大明星,她演了這么多年,早得心應手了。 剛進組不久,如今還沒正式開拍,還是劇本圍讀階段,接下來還得上訓練,威亞、槍械、打斗都得練,且耗呢。幸虧這是大導的作品,否則就這群腕兒,哪能騰出那么長的空檔。 應白下車前就換了高跟鞋,躲在墨鏡后面,端著杯沒喝盡的黑咖啡,一路走到屋內(nèi)的會議室,一推門,導演、制片、編輯、副導演、選角導演加上主要演員滿滿坐了一屋,應白頭皮瞬間麻到天靈蓋兒,但臉色卻半點沒變,大方笑著落了座,嘴里說著:“是我來遲了吧,各位前輩,實在對不住,下次絕不會了?!?/br> 其實她心里知道自己比原定時間已經(jīng)早到了,可昨天她來劇組初碰面結(jié)束后,就因為有行程提前離開了,肯定是這里出了問題。 可那又如何,這檔口上難道還能容她杵在這細細分辯自己沒遲到?只能咽了這啞巴虧。 她拉開椅子,快速坐了進去,身姿微傾,絲絲絡絡的發(fā)纏了半身,落在半裸的肩上,從視覺上切割著如玉的肌膚,發(fā)絲彈了下來,恰恰巧,偏偏那尖梢梢拂過旁邊人的手背。 那人倒是好定力,這般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一分都沒落盡他眼里,沒避,也未迎,反倒是挑了半邊眉毛,就這么似笑非笑地瞄了她一眼。 應白倒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本就來得遲了,這面桌就剩這一個空位,若要大張旗鼓繞到另一面,更顯得她事多。 于是也未接那一眼,只是淺笑著和坐在另一旁的男主演點頭示意,順便將那惹了亂的青絲全攏到了另一側(cè)肩。 男主演李舒是近幾年勢頭正盛的小生,走的是最最正統(tǒng)的科班路子,氣質(zhì)正、骨相正、演技也正,笑起來像白日里的太陽,讓人心頭一輕,靠著這股子爽朗的精氣神,李舒實打?qū)嵎e累了從小姑娘到老大爺?shù)穆啡司墸缃翊蛩戕D(zhuǎn)型,就憋著這股勁兒打算借大導的東風直上青云。 因此,李舒心里也是希望劇組間能和和氣氣、結(jié)個善緣的,便替應白接了一句,“沒事,這次是大家都來得早,下次早開工的話,我給大家買豆汁,嘗嘗這好東西?!彼f到最后笑得擠眉弄眼,分明是要緩和緩和氣氛。 男主演發(fā)話,大家也都給面子笑一笑,應白更該承這個情,便垂眸笑了一下,回道:“那就先謝謝師哥了。”他們是三大院里同一學校畢業(yè)的,雖差了幾屆,可圈里向來講個紐帶,叫聲師哥也是應當。 只一個人沒笑,還是那副萬事不入眼的樣子,腕間的白貝袖扣擦在桌面上,修長的手指擺弄著 d‘Ache的金尖筆,不咸不淡地用筆帽在桌上叩了兩叩,聲音極微,大概也就他一個人能聽到。 可除了他,應白也聽到了,她心頭像被啄木鳥輕敲了一口,仿佛一聲嘆息,這么多年了,還是這么個習慣,應白也說不清自己什么滋味,卻也堅持著沒有回頭,低下頭翻起了劇本。 人到齊了,便能正式開始了,導演林理玄扶了扶老花鏡,透過半月鏡從低處打量著諸位,然后笑瞇瞇問道: “小李,小應,劇本呢,你們應該都看過了,但我的習慣你們也都知道的,劇本隨著拍攝有改動是很正常的,你們拍攝中有什么意見和想法,也都大膽說出來。當然了,拍過的戲推翻重拍,也是很正常的,到時候,尤其是你們女同志,可以哭鼻子,但哭完還是要繼續(xù)堅守在崗位上的,做的到吧?!?/br> 大導的戲,哪是這么好上的,為了這個機會,兩人無不是經(jīng)過千錘百煉,就算知道嚴苛,那也是甘之如飴。 但不待二人順勢表個衷心,導演便繼續(xù)說道:“給你們正式介紹一下,小應旁邊這位年輕人是我們劇組這次請來的顧問。你們也知道這戲糅雜了不少現(xiàn)實事件,還涉及許多尚在保密期的案件,所以我請了我的老友,也是政法大學的洪教授出山,但他這兩年身體不太好,適應不了跟組強度,所以請了他的關(guān)門弟子來從中協(xié)調(diào)、調(diào)度。”陳導剛說完,又看著應白笑瞇瞇地說:“對了,小應,他和你還是同姓,你們這個姓可不常見,好好算算,說不定幾十年前還是本家呢。” 導演的話在片場從來大過天,所以這句根本算不上認真的調(diào)笑,也讓會議室瞬間洋溢著歡快的氣息,人人都笑得一副真心樣,包括應白。 她一邊笑一邊想,可不是嗎,用不著幾十年,幾年前,他們都是一家。 方桌上,人人笑得歡快,應白這個女主角更是笑得美不勝收,可唯獨那人,還是那副淡泊樣子。 臺面下,那只一直握著鋼筆的手,不知什么時候來到桌下,借著身姿和桌椅的遮掩,蓄勢待發(fā)。 應白正打算攏一攏從耳后掉落下來的散發(fā),突然顫動了一下,那絲攏到一半的發(fā),就又跳了下來。 有只手,悄悄伸到她腰間,專對準著她最是受不住的腰窩,狠狠掐了一把。 她那從昨日起就懸在心里,吐吐不出、咽咽不下的別扭心思,像個始終充著氣卻不知何時爆炸的氣球,終于在此刻被扎破了,炸得她又酸又疼,也炸得她又癢又麻。 應蒼林看著旁邊這人掩在發(fā)間、紅透了的耳朵,終于露了今日第一回笑。 應白心里想著,世人總愛說她是妖精轉(zhuǎn)世,哪怕一張照片也沒拍到過,卻總愛往她身上安那放浪形骸的曖昧傳聞。應白雖不在意,卻也覺得有些無語,她是放浪形骸,可她打落地起,就只對一個人放浪形骸過,這人,現(xiàn)就坐她旁邊,笑得討人厭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