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血寸心(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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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青靄關(guān)的路程并不順暢。 祖奶奶肯定不會同意她走,但好在前幾日她又出去禮佛,留給了陸舜華足夠的時間。她偷偷留了信,說自己要去葉家小住幾日,無論是阿宋還是其他人,都不要來找她。 等他們有所察覺時,載著葉魏紫和陸舜華的馬車已經(jīng)到了青靄關(guān)門口。 葉魏紫探出馬車外,說道:“你何必那么心急,其實過陣子他們就回來了?!?/br> 陸舜華捂著嘴,“你不也是?!?/br> “我和你不同,你看你,明明不會坐馬車還非坐,一路上吐個沒完?!?/br> 陸舜華道:“我不是因為……” 葉魏紫問:“什么?” 陸舜華搖搖頭,神色淡淡:“沒什么。” 她輕輕抿起嘴角,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這些天來她強忍不適,沒有和任何人說,就是為了能夠第一個告訴江淮。 她想把這個好消息讓他第一個知道。 葉魏紫放下車簾,轉(zhuǎn)過頭打量她,突然說:“我怎么覺得你好像胖了點兒?!?/br> 陸舜華不動聲色,“有嗎?” “有?!比~魏紫篤定道:“腰粗了好多?!?/br> “可能最近吃的多。” 葉魏紫:“南越退兵的確是件高興事兒,是該多吃點,我看你最近吃什么吐什么,除了腰粗哪哪兒都瘦,等會見了你們家將軍,他肯定得心疼?!?/br> 提到江淮,陸舜華臉色都好了些。她在心里默默想著,等會兒見到他應該怎么告訴他。 說起來,他們都不小了,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有些事是該定下來。 沒想到轉(zhuǎn)眼間,都過了這么多年。 天有些暗,她們走下馬車,葉副將扶著葉魏紫,低聲說:“郡主,他們還在前方議事,煩請郡主等候?!?/br> “無妨?!?/br> 她站到城門邊,仰頭看了看快消失的日頭,葉魏紫左顧右盼,因了議事的人里并無趙京瀾,她歡喜地就要去找他。 她想拉上陸舜華一起去,她卻拒絕。 “你先去吧,找人陪著我就好。”她用手撐住后腰,笑著說:“等會兒我直接去找阿淮,你也放心地去看趙二公子吧?!?/br> 趙京瀾早幾月前從副將調(diào)任軍師,軍師與將帥不同住處,恰好是兩個相反方向。 葉魏紫想見心上人的心情大過一切,笑瞇瞇道:“好啊,那等會兒我來找你?!?/br> “好?!?/br> 葉魏紫走后,陸舜華帶著身后的護衛(wèi)慢慢走進關(guān)門,她看著“青靄關(guān)”三個石碑上的大字,心情有些復雜又有些釋然。 日頭完全消失了,她走得很慢,一步步地走到將軍營外,隔了些距離站在尖銳的木制攔路樁外,守哨的士兵不認識她,沒有給她放行。陸舜華剛想提步上前解釋,腳忽然頓住。 她的眼紅了。 風吹過那人的披風,他穿著鎧甲的模樣有些陌生,眉宇間多了些她不熟悉的冷漠,長劍佩在腰間,風霜打的面容頗為深刻。 他瘦了。 戰(zhàn)場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怎么能不瘦。 陸舜華撐著后腰,背后的風吹來,有股灼熱的氣息,她在風里,長發(fā)被風吹得四散。 她張嘴,用盡力氣喊道—— “阿淮!” 江淮倏地一震。 他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卻仍舊下意識去尋覓聲音的方向,抬眼四顧后,很快他發(fā)現(xiàn)了站在自己遠處的女人。 她披著黑色的長衫,含著淚,眼睛紅紅的,就這么近乎神奇的出現(xiàn)在他面前。 他的心像是忽然被鋒利的刀鋒劃過一下,小小的細縫噴涌出熱血,熱血上頭,骨骼里比起喜悅竟然疼痛居多,因為太久沒見,因為太過想念,他幾乎無法判斷這是不是他的幻覺。 陸舜華看著他,又喊了聲:“阿淮?!?/br> 這下,連身邊的趙嘯瀾都聽見了。 江淮有些茫然,看著她許久,才想起應聲。 “你……你怎么來了?” 陸舜華思緒翻涌,在短短的對視間,她什么話都忘記說,只知道看著他。 他的脖頸翻涌出青筋,是用力咬著牙忍耐的結(jié)果,他的臉色似乎很痛苦,但細看之下又像是承受不住的狂喜,眼里全是紅血絲,嘴角勾出奇異的線條,僵硬極了…… 趙嘯瀾咳了咳。 陸舜華驚醒,她摸著小腹,笑著說:“阿淮,我有話要對你說。” 江淮:“什……” “報——急報——” 一人騎著快馬,發(fā)絲凌亂,滿身塵土奔跑過來。馬兒被攔路樁擋下,他直接飛撲向前,哨兵趕緊拉開木樁,他滾了兩下,朝著江淮叩拜,嘶啞道:“有,有急報!” 江淮心頭一驚,拉起他問:“怎么了?” 報信的是站在衛(wèi)崗上望風的哨兵,他是老兵,作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當下四下看了看,眼神示意到營帳里說。 每個軍隊難免都會出臥底,有些話不能光明正大來講。 江淮放開他,往陸舜華的方向看去。 陸舜華明了,對他搖搖頭,說:“你先去吧,不礙事的?!?/br> 江淮緊了緊喉頭,問:“你要同我說什么話?” 陸舜華猶豫了會兒,咬著唇道:“等過會兒,我想和你單獨說?!?/br> 江淮凝眸看她。 半晌,他挫敗地皺起眉,走過木樁狠狠地抱住她。鎧甲磨得她有點不舒服,但她沒動,反而伸出手,溫柔地將他環(huán)抱住。 “沒事的?!彼f,“我等著你。” * 江淮一行人帶著哨兵進去營帳,因為是私密戰(zhàn)報,陸舜華不便旁聽,江淮多撥了幾個士兵給她,護送她先去趙京瀾那兒。 青靄關(guān)和隱州十二城相連,附近來往有許多百姓,雖然絕望崖深不見底幽深可怖,北川河浩瀚壯大氣勢磅礴,但不影響這里的人生活精細。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他們骨子里流淌著大好山河帶來的爽朗,也保留了大和子民的溫情小意。 這里沒有黃沙漫天,但給陸舜華一種更張揚的粗獷感。 大抵是血性,青靄關(guān)是上京最后一道防線,其實不然,這里的百姓才是最后的防線。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rou身筑就的防線,力保上京不失。 陸昀生前也是武臣,陪著先帝馬背上打來一片天下,因此陸舜華對青靄關(guān)感到格外親切,去找葉魏紫的路上不時左右看看。 “嗯?”陸舜華低低一聲疑問,腳步停下,目光順勢望著城門邊一個趴伏的身影。 她問身邊士兵:“這是什么人?” 士兵看了兩眼,也是不清楚,說:“可能是未來得及處理的尸體吧,郡主不必理會。” 陸舜華輕輕搖頭,“都還未看過,萬一是活人呢?” 那個身影趴在門邊半人高的草地上,穿了件和草色相近的衣衫,一時半會兒竟然真的沒人察覺。 陸舜華一手揉著小腹,一手拉住襟口,說:“我們過去看看?!?/br> 他們走過去,士兵抬起那人,將他翻轉(zhuǎn)過來,這個人一動不動,披頭散發(fā),士兵伸手撥開了他的頭發(fā),露出一張緊閉雙目,滿是青腫的臟污面龐。 他的喉間,一道血痕深可見骨。 “嘔……”陸舜華捂著嘴,連退三步。血腥味太濃郁,她犯惡心,忍不住就干嘔。 士兵見此情狀,也是難忍,忙放開尸體,卻在下一刻起了疑惑。 “咦,這人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陸舜華轉(zhuǎn)頭問:“是你朋友嗎?” 士兵不置可否,湊近去看,仔細辨認尸體真正的容顏,突然想起道:“我想起來了,這不是看守監(jiān)牢的小虎子嘛,怎么回事,他怎么就死在……啊——”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人一口咬住了喉嚨。 鮮血四濺,驚呼驟起。 咬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已經(jīng)“死去”的小虎子。 “救、救命!”他驚恐地喊出來,渾身抽搐不成樣子。 小虎子現(xiàn)在哪是人樣,根本是一頭嗜血的獸! * 另一方向,營帳。 “你說什么?!”江淮狠狠地一拍桌案,似乎想通過疼痛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跨步上前,眼里幾乎噴出火來,“越太后逃了?怎么逃的!” 哨兵哆嗦著,一邊回憶一邊說:“不,不知道。看門的幾個兄弟突然得了魔怔似的,非要去給她解開鎖鏈!他們好像變了個人,眼睛全是紅色!聽不懂人話也不會回應!我們出手阻攔,他們就像不會痛似的,根本不為所動!我們只好下了殺手,卻發(fā)現(xiàn)竟然、竟然打不死!” “什么!”趙嘯瀾臉色一冷,“什么叫做‘打不死’?” “他們根本不會痛,也根本不會停,仿佛成了受控的傀儡!”哨兵想起那副場景,臉色煞白,“幾個還清醒的兄弟都被打傷了,迫不得已之下只能一刀砍頭,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讓那越太后逃脫了去……他們,他們還去了陛下的營帳!” “荒謬!”江淮眉頭一跳,手指緊緊握成了拳頭。 他瞳孔幾度收縮,拼命穩(wěn)住氣息,吩咐道:“快去陛下營帳,保護陛下周全!” “是!” “報!前方情況有異!” 江淮頭疼欲裂,嘶吼道:“又怎么了!” 幾個士兵抬進來一個人,此人衣衫帶血,脖頸處一個深深牙印,不斷向外噴血。他一手捂著脖子,身體不斷痙攣抽搐,像是痛到極點。 “不好了……郡主,郡主……” 江淮心跳一窒,撲上前,抓著他衣領(lǐng)道:“你說誰!六六怎么了!她怎么了!” 士兵強忍著痛,一字一句答道:“郡主,被,被他們撲到了門外……” “什么意思!”江淮眼睛赤紅,手掌上青筋節(jié)節(jié)爆出,全身一直顫抖,“你給我說清楚!把話講明白!” “好多,傀儡……像死人,都在向青靄關(guān)過來……”士兵吐出血,勉強用最后一絲力氣道:“小虎子把郡主撲、撲到了門外……來不及了,只能關(guān)城門。他們,他們……” “他們怎么了?!他們把她怎么了!” “他們……”士兵終于撐不住,氣息越來越弱,吐字也漸漸渾濁,“他們……都是我們被南越關(guān)押的戰(zhàn)俘,還有好多已經(jīng)死了的尸體,沒來的處理的尸體……突然全都活過來了,變成,變成了血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