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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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拾壹】 御史臺獄中,卓少炎聽完顧易所講述的一切,沉靜了好半晌。 來探獄之前,沈毓章已同她講了顧易舉發(fā)成王一案的諸事概要,并將所有與裴穆清、與卓少疆兩案相關(guān)的物證都示與她看了。正因顧易這一番舍命的舉證,沈毓章與朱子岐才得以成功將她身上的疑罪洗脫。 英肅然本欲將鄭劾、吳奐頡在獄中毒害卻未果,而這兩人轉(zhuǎn)頭就咬死了英肅然不放,成為除了顧易之外的另外兩個重要人證,當(dāng)即被從刑部大牢一并移送御史臺獄。朱子岐同臺吏將二人連審四日夜,又審出了過去數(shù)年之中二人奉英肅然之命而犯下的諸多罪狀,二人畫押之卷宗疊摞起來有數(shù)尺之高。 大平自開國以來,尚未有宗室親王被牽涉于此等大案中的先例,朝野上下一時震噤。沈、朱二人請昭慶及皇帝之意,因事關(guān)宗室,昭慶須再詢太上皇帝之意,遂命兵部先收成王府親兵,另派官兵圍禁成王府。 禁足之令既解,卓少炎頭一件事便是親來探顧易之獄。 饒是有沈毓章的話在前鋪墊,她仍是被顧易所言驚震得一時做不出任何反應(yīng)。 過去這五年中,她曾嘗盡諸般苦痛,她曾以為她所能倚靠的唯有自己。其后在金峽關(guān)與沈毓章再相逢,她方知這世間懷抱此志的非她一人。其后兵抵京城之下,她方知戚炳靖是如何在不動聲色之間以他的方式推而助她。 可是今日她才知,她過去所知太淺,淺至一無所知。在她不見不聞之時,竟有這樣一個人,比她更隱忍,比她更艱難,比她更能舍命,僅僅靠著他一己之力,如履薄冰地,機(jī)關(guān)算盡地,一步續(xù)一步地在這條崎嶇暗道上默默無聲地走到今日。 幸得天光終亮。 …… 沉靜了好半晌后,卓少炎想定了。她看向顧易,鄭重道:“顧大人,你往后可愿跟著我?” 顧易愣住。 他搖首,道:“卓將軍。我當(dāng)與成王同罪?!?/br> 卓少炎道:“我輩不懼流血、舍命拼爭,為的是立明主、振社稷、護(hù)良臣。今若似顧大人這般的忠臣仍須伏罪,那這改立一事為的又是什么?我意如此,毓章兄之意亦如此。” 顧易道:“將軍竟不怪我曾利用將軍么?若非五年前我視將軍弒兄而不救不阻,將軍又何須委身于成王多年,又何須背負(fù)這些連男兒都難以扛得起的苦志?!?/br> 他語至最后微有哽澀。欠愧之情,溢于言表。 卓少炎道:“欲謀成大事者,自有其取舍及犧牲。顧大人奉裴將軍命,所為者,國也。舍我又有何過?我敬大人這一片忠心赤膽。且在過去數(shù)年間,若無大人保我護(hù)我,我這條命早也沒了。大人往后若愿意跟著我、入府為謨臣,我必以兄禮待大人?!?/br> 能得她如是諸言,顧易早已感動非常。獄房昏暗的光線下,他干涸的嘴唇略微顫動著,久而再啟道:“顧某何德何能,可得將軍青眼相待?!?/br> 卓少炎起身,沖他長長一揖。 顧易亦起身回她之禮,此事便算定了。 待卓少炎再坐下時,顧易慨嘆:“護(hù)著將軍這條命的人,非我一人。將軍真正該謝的,是大晉的鄂王爺。若沒有鄂王爺對將軍的這份深情與執(zhí)念,我又何來能耐可以保得住將軍的命?!?/br> 此言又將卓少炎的心柔柔一擊。 雖知戚炳靖對她惦念數(shù)年、用情至深,但從旁人口中完完整整地聽到戚炳靖為她所做的一切,又是一番不一樣的滋味。 少頃,卓少炎輕聲道:“我知道。” 顧易睹她神色,又哪里看不出她對戚炳靖的情意,便斟酌地問出被他沉在心底許久的那個疑惑:“晉將謝淖與鄂王爺?shù)年P(guān)系……” 卓少炎坦言道:“正是同一人?!?/br> 顧易小震了下,隨即嘆道:“大晉鄂王爺,果真不是尋常人物?!?/br> 能被這等人物所深愛寵惜,卓少炎此前因從軍而所受盡的苦楚,在顧易眼中竟都值得了。 …… 待出沈府,日頭已經(jīng)西落。 周懌抱著文匣,沉著臉色不發(fā)一言。 戚炳靖瞥他一眼,道:“你作此臉色,是給誰看?” 周懌道:“末將不敢給王爺臉色??缮蜇拐乱蔡蛔R好歹,王爺愿助他一臂之力,他竟回絕王爺好意,殊不知這些物證得來有多不易?!?/br> 他曾幾番勸諫戚炳靖三思,可戚炳靖一意孤行。誰曾想這些由和暢千里迢迢遞來此地的難得物證,到頭來竟被沈毓章毫不猶豫地推而拒之。 方才在沈府中。 沈毓章看著戚炳靖叫周懌呈上的文匣,問道:“謝將軍何意?” 戚炳靖道:“下聘。” “將軍為何人下聘?所聘者何人?” “大晉鄂王戚炳靖,欲求娶云麟軍主帥卓少炎?!?/br> 一如當(dāng)初金峽關(guān)城墻上初相見,沈毓章聞此無驚亦無動。他看著戚炳靖,問道:“謝將軍與少炎之婚約又要如何?” 戚炳靖道:“沈?qū)④娛锹斆魅耍雾殑谖叶嘌??!?/br> 沈毓章臉色不禁一變。 顧易自首、招供、伏罪,自然須得將他與大晉鄂王之?dāng)?shù)次謀晤對沈毓章和盤托出,否則如何能夠合理解釋諸事。當(dāng)時顧易言罷,沈毓章自然同顧易之當(dāng)初一樣,對謝淖之身份立刻升起疑惑。眼下聽得戚炳靖此言,沈毓章心中雖早有準(zhǔn)備,然亦難平動容之色。 竟是這般坦蕩,這般磊落,這般情深,這般意重。 少頃,沈毓章將那文匣一推,道:“我大平國事,自有大平朝廷之主張,無須大晉相助。” 周懌冷著臉收回文匣。 戚炳靖倒有些欣賞他這風(fēng)骨,道:“大平今能有少炎、沈?qū)④?、顧大人之輩,國不?dāng)亡。” 沈毓章目光頗有些復(fù)雜:“謝將軍不顧自己身份,不顧晉室安穩(wěn),竟有孤軍懸入大平京畿之勇魄,我亦深深佩服?!?/br> 戚炳靖道:“少炎舍不得殺我。沈?qū)④姴粫赖綒⑽?。旁人沒有能耐殺我。我又何懼之有?!?/br> 沈毓章少有無言以對的時候,此時竟沉默。 晉室此輩能出這等人物,大平若欲恢復(fù)前烈,不知尚需多少年。 須臾,沈毓章問道:“鄂王欲娶少炎,可愿許以停戰(zhàn)和書?” 戚炳靖微微一笑:“自然。否則,她又哪里肯嫁?!?/br> 沈毓章點(diǎn)頭,道:“少炎為國征戰(zhàn),軍功卓著,又有拱立新帝之功,倘要遠(yuǎn)嫁大晉,我大平必將為她備足嫁妝。” “將軍所指,是封王一事?!?/br> “是?!?/br> “想必這將是大平歷朝以來頭一個無封邑、無兵權(quán)之親王。” 沈毓章聽得出他話中謔意,卻并不以為怪,道:“謝將軍不會不清楚,我大平中宗一朝,上將軍戚安以軍功封晉王,北就封地;至烈宗時,戚氏子孫引兵割據(jù)、自立為帝,方有了今日之大晉。自烈宗朝以降,我大平再未封過建功之武臣;而大平自開國以來三百八十年,更從未封過女子為親王。如今少炎得封,縱無封邑、無兵權(quán),亦是撼動祖制朝綱之大事。從此少炎之尊榮,便是大平宗室女亦難能與之相媲。如此,將軍還不滿意?” 戚炳靖看著沈毓章:“沈?qū)④娭y處,我都明白。將軍既然不愿收受先前之聘禮,不如由我替將軍再添一二嫁妝?!?/br> “將軍何必破費(fèi)?!?/br> “不是破費(fèi)。是鄂王疼她?!?/br> …… 卓少炎一走出臺獄大門,抬眼就看見在外等著她的戚炳靖。 他沒留神到她出來,正伸手從馬腹下的皮囊中掏出一把料豆喂他的坐騎,整個人透露著不常見的閑適與輕松。 恰合她此刻的心情。 卓少炎幾步走上前,輕輕喚他:“炳靖?!?/br> 戚炳靖聞聲回頭,笑得極為舒暢,應(yīng)道:“少炎?!?/br> 卓少炎被他這一叫,心頭又軟了幾分,連帶著神色與目光都變了。她走到他跟前,伸手鉆進(jìn)他的袖口,勾住他的掌。 “不怕人瞧見?”他故意問,還左右打量了一下路過的人。 她輕笑,“噓?!?/br> …… 二人晚膳直接去了卓少炎少時在京中最愛吃的宜泰樓,就在東市子橋附近。 大事既定,卓少炎心頭再無重壓,因身旁有戚炳靖陪著,便頗縱著自己,點(diǎn)了菜之后,又叫了酒來與他分飲。 在北境時,云麟軍闔軍禁酒,因而她的酒量并不算好,在圖過新鮮后,又再淺淺地嘗了幾下便不再飲了。 戚炳靖瞧她不喝了,便換了她的杯子來飲,手上兼又夾了她愛吃的菜送入她口中。卓少炎臉上一直帶著微醺的笑意,他喂她一口,她就吃一口。 二人在樓上臨街的窗邊坐著,一俊一美,恩愛非常,頗叫周圍看見的人羨慕。 卓少炎忽又喚他:“炳靖?!?/br> 戚炳靖應(yīng)道:“嗯?!?/br> 被她這酒后微甜的聲音叫得禁不住地想笑。 卓少炎伸出手,不顧旁人的目光,以指輕輕刮蹭了一下他的臉頰,然后道:“以后,讓我疼你?!?/br> 在臺獄中,顧易曾同她說了戚炳靖當(dāng)年所言。他曾獨(dú)自在深夜之中行過路,那路艱險且長,周遭黑暗無邊,冷箭四處難防,生死便在一瞬。 她不知那是一條什么樣的路,她不急著去問他的過往,她等著他親口告訴她。 她只知她聽了這話后,心里很疼。 自從戎州初相見,這一路上都是他在疼著她,她竟未想過他是否也想要人疼。于是她在說罷之后,又重復(fù)了一遍:“讓我疼你。” 然后她看見他的眼底深了深,她聽見他的聲音中帶著陌生的、難以名狀的情緒,他看著她,道: “好。我讓你疼。” …… 出了宜泰樓,夜風(fēng)清涼,二人沿街慢慢走著。 這一帶在入夜之后,街上燈火輝明,往來熙熙攘攘,頗為熱鬧。 卓少炎指著前頭不遠(yuǎn)處向他介紹說:“那邊便是有名的西津夜市。可想要去瞧瞧?” 戚炳靖一路行,一路打量著大平京城諸色風(fēng)物,此時聽她這話,便隨口一問:“一個夜市而已,又何故有名?” 卓少炎笑了,答他說:“傳聞世宗睿武孝文皇帝與孝烈皇后的定情之地便是那里。他二人是千古佳偶,數(shù)百年來大平京中的女郎們但凡有了傾慕之人,都愿帶著她們心愛之人去那里沾一沾福氣?!?/br> 戚炳靖聽著有趣,牽住她的手,問說:“你年少時,也有這等愿望?” 卓少炎垂下目光,撫著他的手指,道:“年少時,固然心向往之。但如今我身邊有你,便覺得無須再去沾這世間的任何福氣了?!?/br> 她何其有幸,能為他所深愛。 古今再無女子,能比她更有福氣。 …… 夜里睡下時,戚炳靖一如往常地將她抱進(jìn)懷中。 卓少炎酒意困乏,將睡未睡地,聽見他在她耳邊低語:“少炎。”然后肩頭的衣物便被他剝?nèi)チ恕?/br> 她輕聲呢喃,推了他一把,想要睡去。他卻含著她的耳垂,繼續(xù)低聲哄誘:“不是說要疼我?” 她瞬間清醒了數(shù)分,滾guntang意襲上臉龐。往日在這床榻上,的確是他疼她更多,而她從未刻意琢磨過要如何去“疼”他。 他拉著她的手往下摸,一面教她如何取悅自己,一面忍不住地親她,聲音也跟著啞下去:“少炎,這樣疼我,我會舒服,可記住了?” 她被他勾得魂魄都要丟了。 他卻還不放過她:“今夜先教你這一樣。明夜,再讓你知道還能用什么法子來疼我?!?/br> 她的嘴唇都要被他親破了,她的聲音也跟著要破了:“……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