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神跡，這又是神跡。

    如果人人都能成神，這就不算是神跡，如果人人成了神還有沒辦法辦到，但有人可以辦到的事，那這就是神跡。

    前者是我初入修行悟出的道理，后者是我真正長大后才明白的。

    我在不夜舍住了下來，神女為我準(zhǔn)備的房間在地下的地下——那簡直不是人能住的地方，陰暗潮冷，沒有一絲光線，就像個地底棺材，我甚至能聽見地下水的流動聲。

    我只有睡覺的時候會回那里，并且在神女面前深藏著對棺材房的恐懼，我不想在她面前示弱，她給予我的一切，我不僅要照單全收還要擺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我住在這里半個月，時刻都在精神崩潰的邊緣，不夜舍有無數(shù)的格子房，每個房子都有它的秘密，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你想，它都能滿足你內(nèi)心深處最隱秘最邪惡的欲望，而我被安排負(fù)責(zé)其中四個格子的清理善后——

    第一個格子屬于一個中年男人，他的需求是產(chǎn)后的女人，在格子里他蜷著身體吸吮女人的奶水，在女人懷抱里興奮得臉色發(fā)紅，他叫她mama，他痛哭流涕，絮絮叨叨講他最近的壓力，女人慈祥地微笑，笑容仿佛刻在了臉上成了面具，你永遠(yuǎn)不用擔(dān)心她泄密，不識字的啞巴是不會泄密的。

    當(dāng)他走出那個房間，就又變得冷漠嚴(yán)肅，不怒自威。

    第二個格子屬于瘦弱而漂亮的少女，她喜歡被別人虐待，更喜歡別人不把她當(dāng)人，她在痛苦中感受到歡愉，當(dāng)她享受完男人帶給她的痛苦與快樂，動動手指就能把男人殺掉，這一點她比中年的男人更謹(jǐn)慎，殺完人后女人臉上還帶著甜美的笑意，神情滿足。

    我每次都要收尸清理血跡，搏命的人有搏命的價錢，價錢開給男人的家人，一筆不大不小的數(shù)目，足夠買一條命。

    還有個格子屬于一個老人，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靜坐在房間內(nèi)，在沒有光線，沒有聲音的格子，打擾一個小時，這大概是我來這后見到最正常的人。

    印象最深刻的格子的客人是個小孩子，只有八九歲的樣子，比我高兩個頭，臉上帶著滑稽的卡通面具，他不常來，屬于他的格子比我的棺材房間好不了多少，沒有一絲光線，遍布奇詭絕殺的機(jī)關(guān)，正常人踏進(jìn)去只有死，而他就在里面修煉。

    我也會去那里修煉機(jī)關(guān)術(shù)，這半個月我每天的日程滿滿當(dāng)當(dāng)被細(xì)分到秒，我還要修煉心法、功法和一大堆我從未接觸過的知識，而據(jù)神女所說，她授我的修煉心法就是我續(xù)命的關(guān)鍵。

    是的，修煉——我已經(jīng)知道更多關(guān)于世界的秘密，修煉并非自古以來就有的，景世叁十二層出現(xiàn)之前，是物理與科學(xué)文明鑄成的現(xiàn)代世界，現(xiàn)在被稱作先古時代，那時代的人崇尚科技，他們憑借科學(xué)探索宇宙的奧秘，開發(fā)威力巨大的武器，用科技服務(wù)他們的生活，但他們自身卻很孱弱，哪怕用機(jī)甲與自身rou體相融合，也無法彌補(bǔ)他們無法超越人體極限的事實。

    后來……不知道什么時候的后來，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故，修真文明橫空出世，擊碎了曾經(jīng)的現(xiàn)代文明，在吸收與發(fā)展中成了現(xiàn)在的模樣。

    一半人在天上的景世神壇，個人的修煉與對科技的探索齊頭并進(jìn)，一半人在地下，過著只是為了生存就要拼盡全力的生活。

    地上的人當(dāng)然不能修煉，住在景世叁十二城的人是神選中的子民，他們才有修煉的資格，他們派遣使者管理凡人，也就是地上城市的城主們和他們的手下，除此之外都是被奴役統(tǒng)治的凡人。

    這些是我根據(jù)老爹曾經(jīng)告訴過我的和現(xiàn)在我從不夜舍知道的結(jié)合起來的想象，不過關(guān)于修真文明的誕生和發(fā)展，他們都語焉不詳。

    在不夜舍知道的這些訊息不是神女告訴我的，而是她的仆從，一個丑得像是被人砍碎了又拼接起來的侏儒，他叫王二。

    “你為什么叫王二？”我很失望，這樣獨特的人名字如此普通。

    “因為很簡單，叫起來簡單，寫起來也簡單?！彼ξ?，邁著小短腿拉著我的手要我和他跳舞，我一天中難得的十五分鐘的自由休息時間，基本被這個丑陋卻善談的可愛侏儒占滿，我喜歡聽他講故事，仿佛回到老爹跟我講故事的時候，讓我難得開心，而他喜歡和我跳舞。

    “景世神壇里的人才叫人，我們都不是人，既然不是人，為什么要給自己起個復(fù)雜的代號？”他又說。

    “你是城里人，城里人也不算人嗎？”

    他笑道：“不算不算，我們是工具，為他們提供生活基礎(chǔ)的工具。”

    “工具也能殺上景世神壇，九曜他就……”

    王二突然放開我的手，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了？！”

    他捧著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滾，我在一旁手足無措。他笑夠了翻起身，一雙黑漆的瞳孔沒有一絲光亮，我又問：“怎么了？”

    他斷斷續(xù)續(xù)笑著說：“我聽到一個笑話，我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笑話了?！?/br>
    我回想我們的對話，不知道哪句話是笑話，總不能九曜是個笑話，我有些生氣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告訴你，我不告訴你?！彼θ轁u漸消失：“一半人在天上，一半人在地下，你會在乎地下的一只螞蟻怎么咬了你一口嗎？就算你在乎這一只，可整個蟻群也不會咬你，你不用在乎……”

    我很久以后才明白王二話里的深意——

    凡人膜拜超凡者或者說神是最簡單而正確的事情，屈服于神沒有人覺得不應(yīng)該，以此衍生的統(tǒng)治力量堅固不可摧，沒有人仰望景世叁十二層時心中不是敬畏，而是摧毀，百年來也只有九曜打破常規(guī)，換來身死道消，眾人的憎惡驚怖。

    我那時才知道，原來九曜在地上大多數(shù)人的口中，不是老爹故事里狂野不羈的少年，要顛覆世界創(chuàng)造美好未來的英雄。

    而是該死的魔神，會帶來災(zāi)禍與毀滅的魔，想要滅殺他們的神。

    現(xiàn)在我只是生氣，我不知道哪來的氣，大喊道：“我不和你玩了！”

    “你還是個小鬼，幼稚鬼?！蓖醵簧鷼?，他翻了幾個跟斗，向房間角落里的等待著的人招了招手：“她不想和我玩，帶她去訓(xùn)練，去找我的瘋主人，小鬼可能更喜歡她。”

    我當(dāng)然不會喜歡神女。

    “你也是幼稚鬼?！蔽覜_他做鬼臉，冷哼一聲。

    角落里走出一對少年，他們一個叫十一，一個叫十二，名字和侏儒的王二一樣隨便，但長得一點也不隨便，十一有暗紅色的短發(fā)，凌亂地撒在光潔的額頭上，挺直的鼻梁下，薄唇緊抿，十二銀灰色的長發(fā)垂到腰部，柔和的五官精致帥氣，我時常盯著他的大長腿發(fā)呆，心想自己長大了也要有這樣一雙腿。

    我沒見過那么好看的男人，也沒見過那么不像人的人。

    我沒見過他們吃飯、喝水、睡覺，這半個月我什么招都試了，拔他們的頭發(fā)，沖他們的耳朵大喊，講不好笑的笑話，然而他們連眼睛都沒對我眨過，他們只聽神女和王二的命令，我認(rèn)識到這點后只能放棄。

    他們負(fù)責(zé)我的時間表和帶路，畢竟這里幾乎是個蜂巢迷宮。

    不夜舍在地底，地底有很多層，而神女的居所占了一整層。

    日月高懸，清風(fēng)拂柳，冬雪銀裝，碧波粉荷，紅葉紛飛……我走過春、夏、秋、冬，四季之景都在這一層，樹林漸深，圍著一眼望不到邊的月湖，日月光輝為幽碧的湖水渡上金光，一對仙鶴在池邊翩然起舞，錦鯉在湖中穿梭如線……

    在地下布置出如此奇異美景的神女誰也想不到她是個瘋子啊。

    我深呼吸憋一口氣縱身跳下，神女的臥室在湖底，這么看來她果然很瘋……

    湖底水晶宮有兩個機(jī)甲守衛(wèi)，我和他們混的也相熟，等我進(jìn)了防護(hù)罩內(nèi)能呼吸到空氣后，一抬頭，兩個金屬腦袋湊過來，一個機(jī)械地說：“主人不見客?！?/br>
    另一個說：“如果是晨曦來了告訴她?！?/br>
    一個接著說：“讓她去燼城買東西。”

    另一個點點頭：“這是清單，和王二一起去?！?/br>
    我接過清單：“……”

    “我不想去。”我重新回去找到王二說明情況后，他蹲在板凳上摳著腳一口回絕：“我不要出去！她那么多傀儡人，為什么要我出去！”

    我瞪他：“你是她的手下，她的話你也不聽嗎？”

    “誰是她的手下……”王二嘟囔道：“不就是打賭輸了嘛……”他想了想跳下來，不情愿道：“好啦，看你陪我跳舞的份上，我?guī)愠鋈??！?/br>
    我來不夜舍后再也沒出去過，想到等會能出去還不用修煉，心情激動非常，催促道：“快點，快點，我要帶什么？”

    王二喪著臉道：“帶著你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