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蘅從床上爬起來，去了浴室處理干凈身上的狼藉，裹著一件明黃色睡裙出來，在房間里尋找陸沉的蹤影。

    她一間一間地點亮房里的燈盞，走過書房，越過客廳，終于在昏暗的陽臺上看到了他的背影。

    夜色朦朧，他站在窗前，抬頭看著天上的那道彎月，晚風溫熱，背影伶仃，她站在他身后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修長的身影，隱約有些覺得，他比夜色還要寂寞。

    她靜靜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想要伸手觸摸他的衣角，卻漸漸聞到一縷濃郁的煙味，她頓住腳步，才看到裊裊的淡藍色煙霧在他的身上縈繞，纏著他精致筆直的背影難消難散，她的目光落在他修長的指節(jié)上，那道忽明忽暗的紅色火光刺痛了她的神經(jīng)。

    “你……什么時候?qū)W會抽煙了？”她顫顫巍巍地問出聲，心疼與愧疚如山巒重迭般沉重不堪，壓在她的心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忘了什么時候開始的?！标懗恋厮?，嗓子干澀喑啞，他沒有回頭看她，輕輕地吐出一口冗長的煙霧，便熄滅了那點火光，又對她解釋道：“我不經(jīng)常這樣?！?/br>
    “對不……”她的嘴唇輕輕張開，只覺得喉嚨被人狠狠扼住，怎么也發(fā)不出聲音。

    這些年里，她跟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對不起。便是這誅心泣血的叁個字，將十年前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一刀一刀剜成了現(xiàn)在這般緘默低沉的模樣。

    “跟你沒關(guān)系?！彼穆曇衾飵е┢＞耄允鞘帜托牡貙λ忉尩溃骸拔乙粋€人出來待會兒，也是怕又在你面前說一些難聽的話，惹你難過?！?/br>
    “我想跟你說一件事情。”她痛苦不迭，深深吸了一口氣，眸子里水光橫繞，捂著胸口平復(fù)了一下心里的隱痛，才繼續(xù)說了下去：“那個孩子，沒有死在江南，那天，我沒舍得真的打掉他?！?/br>
    陸沉的背影有片刻的僵直，不等他錯愕地回過頭來，便又聽到她哽咽著開口：“可是等他五個月大的時候，我去醫(yī)院做了四維彩超，檢查出來……”

    鄭蘅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如同瞬間被人抽走了全部的氣力，她頹然地靠在身后的墻壁上，努力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清清楚楚地告訴他：“醫(yī)生說，我吃的那些精神藥物，還是影響到了他，我沒法把他健健康康地生下來，后來只能做了……引產(chǎn)，陸沉，對不起，我也想讓他好好地來到這個世界上，我也真得很舍不得他?！?/br>
    陸沉的心里仿佛有千軍萬馬踐踏而過，原來真相比他當初以為的還要殘酷。可是孩子的事情，根本不能全都怪在她頭上，當初如果不是他的狹窄，她不會被關(guān)在暗無天日的地方那么久，不會錯過與她母親的最后一別，更不會情緒崩潰到要靠藥物來維系精神。

    他緩緩地回過頭，看到她淚流滿面的凄楚模樣，心里的痛苦糾結(jié)都擰成了一團，他抬起手護著她的臉，指腹輕輕刮著她的眼角，她的熱淚滴在他的手上，guntang如沸，他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怪你，阿蘅，如果我那時候沒有誤會你，我能把你早一點救出來，你母親不會去世，你也不用吃那么多藥物，孩子就不會有事，是我的錯?！?/br>
    “你不要這么想?！彼治兆×怂氖种福裆行┍?，急著跟他解釋道：“那些都是陰差陽錯，我也曾經(jīng)誤會過你，讓你難過了那么多年。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我們本就是南北異地，我爸爸又那么對你，我偷偷跑過來也沒告訴你，那件事情，真的不是你的錯?！?/br>
    “只是阿蘅，你騙我在江南已經(jīng)做了手術(shù)，卻偷偷把他帶回了北方，如果他能好好活下來，你是不是打算一個人把他養(yǎng)大？”他看著她的眼睛，有些心悸地問她道。

    “不是的，我是想等我的病好一點，就去南方找你?！彼龘u頭否認，才發(fā)覺他們之間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錯過。

    “后來孩子沒了，你就不來找我了，是不是？”后來的事他大概也能猜到幾分，對她的了解讓他幾乎深信不疑。

    “我沒臉回來找你。”她抬眸凝視著他的深眸，他的目光灼灼，似要將她燒成灰燼，她閉上眼睛，任他發(fā)落，至少，他的眼神不再如枯井一般空洞凄涼，令人見了只覺得絕望。

    “我不明白明明可以一起分擔的痛苦，你卻要一個人扛著受著，在你心里我就這么沒用嗎？”

    他難過地問出口，這半年里他過得極為痛苦，可是她經(jīng)歷的痛苦只會比他多出千倍萬倍，在她最難捱的那段歲月，他又再一次地完全缺席。

    “那段時間，我只能靠藥物維持正常的精神和情緒。陸沉，就像我mama臨終前怎么也不愿意見我一面那樣，我也不愿意把一個殘破不堪的自己放在你身邊?！?/br>
    她回憶起那段無比絕望的時光，臉上的表情也痛苦不堪，身體里脆弱的神經(jīng)有被再次挑斷之勢，“我不知道我什么時候可以好起來，我沒辦法允諾你未來，你等了我那么多年，我怕你老了，我怕你一直孤獨落寞，我怕你會為了我放棄很多很多東西……”

    “別再想了，我不問了?！标懗谅牭剿l(fā)激動的音節(jié)，想到半年前她在醫(yī)院里失控的模樣。他嘆了一口氣，把她攬在懷里，用力地抱著她的身體，雙手輕輕安撫著她顫抖的肩膀，溫言軟語地哄她道：“我們把以前的那些事情都忘掉，我不會再追究那些過往了。

    陸沉的心里豁然開朗，原來記恨一個人，不肯原諒一個人，只會讓人覺得痛苦壓抑，可是他的怨恨全都無根可尋，她從未真正對不起他。

    這些年里，到底是誰欠了誰，誰負了誰，他再也無暇顧及。而今他也終于在心里確定，一直以來，她對他的感情，從來不曾輸過他半分。

    如此，他的心里再無怨悔，只剩下十年如一日的連綿愛意。

    “那你可不可以把煙戒了，對身體不好……”她的聲音十分的底氣不足，帶著深深的歉疚與自責。

    “好?！彼踔哪?，輕輕淺淺對她呼了一口氣，臉上卻帶著笑意，溫柔地同她道：“我的寂寞，你也該嘗一嘗?！?/br>
    “不好聞，很苦?！编嵽繐u了搖頭，如珠簾般串起的淚珠滴到他的胸前，她伸出纖細的手臂，攬著他的腰，認真地對他說道：“如果你還是很想要個孩子，我……我愿意的。”

    “你把身體養(yǎng)好，我們先結(jié)婚，再生一個孩子，給他一個完完整整的家。”他把筋疲力竭的她抱到美人塌上，自己也躺了下來，圈著她柔軟的身體，在她瓷白的脖頸上親了又親，如同對待一件失而復(fù)得的寶貝一般，舍不得再次放開手。他擁著她的溫暖，開口對她道歉：“那時候，是我不好，你mama才剛剛?cè)ナ?，我們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我不該這么心急?！?/br>
    “不怪你，其實我也很想要一個孩子，只是我太貪心了，又舍不得跟你獨處的時光?！彼^身，抬起臉，輕輕貼上他的嘴唇，用她香甜清爽的氣息，與他口中淡淡的煙味相兌換，柔聲對他說：“我十八歲的時候，已經(jīng)計劃著要跟你談十年戀愛，二十八歲的時候再結(jié)婚生子，只是世事難料，我沒想到后來我們會分開整整七年?！?/br>
    “我知道，過去的十年，始終沒有好好地陪在你身邊，今后，我們終于有漫長的一輩子可以一起度過?！彼α诵Γ兴鉃囦?，深情的桃花眼里只浮現(xiàn)她的俏影。

    “謝謝你，一直這么愛我?！彼鎿吹貙λ乐x，也抬眸凝視著他的眉眼，眼如橫波，淚光盈盈，帶著纏綿悱惻的情意。

    鄭蘅拂去眼淚，安然地把頭依偎在他的胸前，心里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安寧。

    將她抱在懷里的這個男人，始終對她一往情深，從未愛過別人，她亦無休無止地愛了他十余年，也不曾歡喜過他人。

    漫長的距離與無盡的歲月都沒有磨平他們的愛情，越過千山萬水，歷經(jīng)百轉(zhuǎn)千回，她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而他，一直都在原地等她，始終不曾放手。

    情有獨鐘，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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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就此完結(jié)，番外持續(x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