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內(nèi)，精致的銅制鏤空香爐里散發(fā)著沉香燃燒后特有的清幽香氣，莫關(guān)山揮退伺候的小太監(jiān)小宮女，親自給老翰林斟了一杯茶。

    王翰林連連推拒：“皇上，您怎么能給臣子親自斟茶呢，真是折煞老臣啊?！?/br>
    莫關(guān)山笑了笑：“王卿放寬心，朕敬您是長輩，晚輩給長輩倒杯茶不算什么?！?/br>
    王翰林還想再說什么，莫關(guān)山卻打斷了他的話頭：“王卿，朕有一事不明，想聽您為朕解惑?！?/br>
    王翰林正襟危坐；“皇上但說無妨?！?/br>
    “朕不明白，滿朝文武都知朕只是一個傀儡皇帝，為何王卿會支持朕？您就不怕被攝政王針對?”

    王翰林沒想到他如此直接，他捋了捋胡子，道：“先皇十幾年前力排眾議，提拔臣做翰林學(xué)士。臣曾經(jīng)向先皇承諾，忠于大燁，忠于皇族。如今先皇血脈僅有皇上一人，而且臣已經(jīng)是個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了，還有什么好怕的呢?！?/br>
    莫關(guān)山暗道原來那個負心的便宜父皇竟然還有慧眼識才的一面，真是不可思議。

    王翰林或許看出他的想法，搖搖頭嘆道：“老臣明白，百姓對先皇怨聲載道，但是先皇十幾年前，也是一個好君主。那時他也勤政愛民，只是后來，他身體不行了，反而追求長生之道?？v觀歷史，能有幾個君王真的長生。

    當(dāng)時臣也勸過先皇，但是先皇已經(jīng)病入膏肓，除了jian臣奉上的假道士，誰說的話也不聽……唉……以至于當(dāng)時聽信讒言，強行讓正在打仗的攝政王回京復(fù)命，換上jian臣的親信，以至于原本能收回的城池再度落入外敵手中。

    說來也是可惜，如果沒有臨時換將，恐怕當(dāng)時以攝政王的勇猛之軍真能把被占領(lǐng)好幾年的城池給奪回來。”

    此事當(dāng)時身在冷宮的莫關(guān)山也聽過，當(dāng)時他去廚房偷吃的，路過的時候聽到太監(jiān)宮女在說悄悄話，似乎都很為賀天不值。

    “朕還以為，王卿很討厭攝政王呢?！?/br>
    “臣是看不慣攝政王，但是當(dāng)時的環(huán)境，臣亦是為攝政王不平過。當(dāng)年皇上重jian臣親小人，讓當(dāng)時許多忠心的老臣蒙受不白之冤。攝政王是當(dāng)朝最年輕的將軍，年僅十五歲就已經(jīng)縱橫沙場，二十歲被封為將軍。

    臣相信當(dāng)年攝政王也曾忠心過，然而功高蓋主，當(dāng)時的先皇已經(jīng)在jian臣的挑唆下明里暗里打壓攝政王了。

    所以，四年前先皇準(zhǔn)備給攝政王壓上一個叛國罪時，攝政王才決定反擊。”王翰林想到四年前那場流血，不由皺眉：“只是攝政王做的太過了些。不僅殺了先皇，亦殺盡了所有皇子。為人太過狠辣，臣當(dāng)然不喜?！?/br>
    莫關(guān)山聽到攝政王殺他親人時就像在聽旁人的事一般，他從未跟先皇和那些兄弟相處過，更何況他們的生活也是云泥之別，所有除了同情倒也沒什么憤恨，更不會產(chǎn)生為父皇和兄弟報仇之類的想法。

    王翰林繼續(xù)說道：“更何況，攝政王竟然企圖挾天子以令諸侯，臣當(dāng)然不能看著大燁的江山落在他這個亂臣賊子身上。而且，臣似乎聽到一些流言蜚語，說攝政王覬覦皇上！

    皇上是真龍?zhí)熳?，他是什么，亂臣賊子！臣怎能讓皇上孤立無援，所以，臣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站出來支持皇上！雖然朝臣大部分都是攝政王那邊的人，但臣和臣的一些學(xué)生光明正大支持皇上也是天經(jīng)地義，他們縱然不喜，也說不得什么，我們?；逝蓪λ麄兒么跻灿行┩亍！?/br>
    原來如此，原來真的有人是站在他這邊的，他也不算是孤家寡人了。若是沒有他們的維護，恐怕他真的會成為一個棄子。

    王翰林猶豫了一下，遲疑著說：“聽說昨晚攝政王夜宿皇上的寢宮……不知那賊子有沒有對皇上不敬？”

    想到昨晚，莫關(guān)山怔了一怔，他昨晚竟然想著利用身體讓攝政王對自己手下留情，真是丟臉至極。他對不起王翰林和那些臣子的支持，他真是太沒用了！

    王翰林見莫關(guān)山表情不對，豈能看不出昨晚真的發(fā)生了什么。他氣得胡子翹起，狠狠地拍了一下書臺：“作孽啊作孽！他一個亂臣賊子，豈能對皇上如此不敬！原本還以為他毫不留情地處理掉策劃刺殺皇上的下屬是改邪歸正了，沒想到一轉(zhuǎn)眼就對皇上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臣……臣對不起先皇?。　?/br>
    見王翰林捶胸頓足的模樣，莫關(guān)山看的有點呆。他自己最多覺得有點丟臉而已，怎么王翰林就好像天要塌下來一樣。等等，王翰林剛才說什么來著，賀天那家伙已經(jīng)處置了策劃刺殺自己的人？而且那人還是他屬下？他怎么沒跟自己說呢？

    王翰林微微顫顫地用帕子抹掉眼淚，正色道：“皇上，事情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再傷心也是沒用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皇上現(xiàn)在處于弱勢，只能暫且隱忍。不過，為了皇上不再被攝政王覬覦，皇上還是盡快立后?！?/br>
    “立后？”莫關(guān)山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實話：“王卿，朕并不想立后?！?/br>
    “為何，難不成是那個賊子威脅皇上！娶妻生子天經(jīng)地義，那攝政王因為斷袖之癖無妻無子也便罷了，怎能阻止皇上綿延子嗣！”

    “不，攝政王并未威脅朕，是朕自己不想立后。”莫關(guān)山起身，背對著王翰林，靜靜地看著窗外開的顯眼的艷麗花朵。

    “那是為何？皇上如今已是十八歲，別家王侯公子都已經(jīng)娶妻生子，皇上后宮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br>
    “實不相瞞，朕其實不喜歡女人。”當(dāng)然也不算很喜歡男人。

    他從小到大唯一接觸過的女人就是母妃，對她只有敬愛。長大了身邊除了宮女好像也沒什么機會接觸女人，但他一個也沒興趣。

    至于男人么，他接觸過的男人好像都不太靠譜，像拋棄母妃的那個昏君父皇，小時候打過自己的陌生男孩，和現(xiàn)在這個欺負過自己的攝政王。

    王翰林大驚失色：“皇上您也是斷袖？”

    “啊，算是吧?！彼麘?yīng)該是喜歡攝政王的……吧？

    王翰林痛心疾首：“皇上怎么能是斷袖呢……罷了罷了，前朝好男風(fēng)的也不少，只要正常娶妻生子，也不算什么大事。皇上您斷袖，也不影響您立后?！?/br>
    “朕不想立后?！蹦P(guān)山再次重復(fù)。

    王翰林皺了皺眉：“皇上不想立后的原因是什么?！彪y道被那個該死的攝政王帶壞了！

    “朕……朕不喜歡女人，所以不想立后。”

    “多接觸接觸說不定皇上就喜歡了呢，再說，一個男人沒有子嗣，可是會被人說三道四的。而且您還是皇帝，若沒有子嗣，怎么傳承江山？”老翰林代表的是大部分人的思想，他這樣說，并沒有什么錯。

    莫關(guān)山知道如果不給出理由，老翰林不會罷休。他嘆了口氣：“朕只是不想耽誤將來要成為皇后或是妃子的那些女子罷了?！彼@然知道老翰林會不以為意，繼續(xù)說道：“王卿應(yīng)該知道，朕原本只是冷宮的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十九皇子吧，朕的母妃曾經(jīng)告訴朕，不要辜負任何一個愛自己的人。

    每年都有無數(shù)脫穎而出的女子入宮，新人舊人不斷更替。那些女子，或是為了家族，或是為了前程，她們有的在宮內(nèi)默默死去，有的踩著一條血路獲得榮寵。然而，皇帝只要一念之間，就能掌控她們的生死。

    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噬现挥幸粋€，而后妃卻有成百上千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很少，喜新厭舊的很多，而我母妃也是其中之一?！?/br>
    他看著老翰林認真說：“朕只是不想有人重蹈母妃的覆轍，朕不愛女子，所以不愿意她們進宮。若是她們進宮，朕不愛她們只能遠離她們，任她們在宮中蹉跎余生，這樣真的好嗎？”

    “皇上真是……”老翰林很想說他是婦人之仁。

    女子入宮，穩(wěn)固家族，這是千百年來的做法，怎么皇上就看不明白，女子只是維護皇帝和臣子的一條紐帶，女子若是受寵，那女子的家族便也獲利。若女子的家族原本就受到皇帝的重視，那家族也希望送個女子入宮繼續(xù)穩(wěn)固家族地位。更重要的是——

    “皇上現(xiàn)在勢單力薄，若是在朝中重臣家中選一個女子立后，那女子背后的家族便會支持皇上。皇上難道愿意一直受制于攝政王嗎？”

    莫關(guān)山笑道：“王卿，現(xiàn)在朝臣都明白朕無權(quán)無勢，哪個重臣會把女兒送入宮中?！?/br>
    “皇上這就想岔了?！蓖鹾擦洲壑拥溃骸艾F(xiàn)在朝中還有人在觀望，若是他們把女兒送入宮中，萬一哪天皇上忽然崛起，他們家族不就得利了么?！?/br>
    莫關(guān)山搖頭：“朕的皇位，不需要靠女子的犧牲得到。”

    “這怎么能是犧牲呢？”王翰林道：“宮中錦衣玉食，有什么不好。”

    “若是臣子的女兒，她們在家中也是錦衣玉食。進宮有什么用?！?/br>
    老翰林噎住，他轉(zhuǎn)念一想：“皇上如此推脫，莫非是……喜歡上攝政王了。”

    “是的?！蹦P(guān)山干脆承認，他不想再跟老翰林掰扯下去了。

    老翰林焦急地走了幾圈：“皇上怎能喜歡上敵人呢！皇上喜歡攝政王……那攝政王喜不喜歡皇上呢？”他頓了頓，自己反而噎住了。

    “攝政王既然愿意為了皇上處決他的屬下，就說明他沒有包庇之心。不不不，那人那么jian詐，說不定那個屬下是替罪羔羊！”老翰林忍不住把賀天往壞處想，但以他了解的情況，攝政王對皇上，好像……還不錯？攝政王愿意讓皇上接觸政務(wù)，雖然是無關(guān)緊要的，但也算是一個好的開始。既然如此……

    “皇上，暫時不立后也可以，當(dāng)務(wù)之急，是從攝政王手里奪權(quán)?！闭f著，他靠近莫關(guān)山，悄悄耳語。

    莫關(guān)山聽完，表面不動神色，心里卻十分驚訝。

    “皇上考慮一下，臣先告退了。”說著，老翰林退了出去，卻在門外看到倚在一邊的攝政王，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便離開了。

    賀天狐疑地看了一眼心情似乎很好的老翰林，轉(zhuǎn)身進了御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