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什么矛盾，答應(yīng)過的事還是要做到的。陸與辭跟家里人說是帶明月去他那住幾天，其實開車把她送到住處拿書，然后到學(xué)校上課。

    只不過他一路上沒說句話，把她丟到校門口，囑咐了句：“注意安全?！比缓缶烷_走。

    明月背著包向教學(xué)樓去，路上撞見周子濯。

    兩人沒說話，只是隔著幾米的距離，互相對視。

    他應(yīng)該也知道她回二區(qū)了。哪怕他錯過高晉陽那聲吼，后來張光離去二區(qū)肯定也會告訴他。只是現(xiàn)在，明月卻不知道用什么來面對他。

    他們該說什么呢？他們之間還有什么額外可以說的呢？

    在這些接二連叁的問題下，明月再一次選擇了她最常用的招數(shù)，跑路。

    她低頭轉(zhuǎn)身跟隨人流拐進(jìn)教學(xué)樓，反正馬上就是上課時間，她理由充足。

    期末悄然而至，之前說的音樂會已是時間，明月和邊景并不打算爽約。

    她在房間里換好旗袍，把還沒出門的張光離抓著，給她化了個妝。

    他拿著眉筆，不得不翹起小指穩(wěn)定動作，被她瞧見還偷笑。

    他沒好氣地，“你再抖這柳葉眉就給你化成歐美大彎眉了，走出去丟不死人。”

    明月這才憋住，鏡子里的她在妝容的修飾下，真正變成杏目柳眉，絳唇一點。

    張光離拿起睫毛夾，“你夾我夾？”

    “你來吧，別夾著我眼皮就成?！泵髟驴傆X得自己夾睫毛的手法不對，翹是翹了，可偏偏是個直角。

    “要貼假的么？”他瞧見抽屜里有點假睫毛簇，暗道還挺全乎。

    明月腦袋里浮現(xiàn)的都是那些煙熏妝假睫毛的女主播形象，“會不會顯得風(fēng)塵？”

    “我看你這款式都挺自然的?！睆埞怆x雖是習(xí)慣化男團(tuán)妝，但從同事女團(tuán)那也學(xué)了些貼夾睫毛的技術(shù)，只是不怎么精湛，“剪開就貼一兩簇應(yīng)該還行?！?/br>
    他說得專業(yè)，明月選擇相信他。

    等貼睫毛的膠水干透，他再將真假睫毛一起夾翹，最后用睫毛膏刷到一起，眼線筆把膠水的顏色填充覆蓋。眼妝搞定，最后添兩筆高光和腮紅，整個面部造型就結(jié)束。

    明月對著鏡子仔細(xì)端詳，雖都是揚長避短，可張光離化妝著重于揚長。他并不費力修飾明月臉部那些不太完美的地方，而是極盡可能將出彩的部分放大到極致。

    讓人有記憶點的美，反而不會處處精致，是在整體的美麗下暗藏不毀壞協(xié)調(diào)的缺點，化其為特質(zhì)。

    他給明月化好妝就趕去練習(xí)室，沒過多久邊景上樓，帶來為她訂做的披肩。薄絨的面料，因為旗袍花紋已足夠繁雜，披肩便選得素一些，才能襯托主體。

    待其他都準(zhǔn)備好，明月取出搭配的首飾，邊景正準(zhǔn)備盤發(fā)，忽然改了主意。

    她這首飾華麗，再盤發(fā)不僅頭上空蕩蕩的襯不起，還會把整個人都顯得老氣。她家里有卷發(fā)棒，時間也充裕。

    “給你燙成卷，撥到一邊吧。”他說。

    無論怎樣弄，只要最終結(jié)果好看就行，明月沒那么多意見。

    梳妝打扮消耗一個多鐘頭，總算把她拾掇好，車子在小區(qū)外面等著。

    這場音樂會的演奏樂團(tuán)世界聞名，會場能容納上千人，依舊座無虛席。

    兩小時的演奏會在優(yōu)秀的選曲和編排下竟不顯得無聊，有聽過卻不知名字的曲子，和一些根本就沒聽過的曲子，明月從不知道自己還喜歡古典樂。

    要說起來，古典樂在那個年代不也是他們的流行樂？流行成就經(jīng)典，糟粕被時間長河淘汰，精華得以保留百年，終究變成古典。

    兩人在演奏期間都專注于欣賞，幾乎沒說話，只在中場休息時出去活動片刻，對剛才聽到的內(nèi)容進(jìn)行幾次交流。邊景這次做足功課，明月問到節(jié)目單上不明白的問題，他都能答上來。

    音樂會結(jié)束，提前墊過肚子，中場又用了些冷餐，出來不覺得餓。

    送明月到樓下，他們好像有話要說。

    這幾日，都憋著。

    明月在思索那日陳家父母請邊景吃飯的邀約，究竟要不要說出口。今天一路上她有無數(shù)次機(jī)會，卻總是臨到嘴邊咽回去。

    還有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他考慮的事，她又考慮得如何？

    所有答案在腦海里環(huán)繞，卻都像是卡在喉嚨一樣，無論怎么做準(zhǔn)備，都說不出去。

    “我有話想跟你說?！泵髟轮蛔隽诉@個開場白，而后是良久的沉默。

    沉默到她都覺得尷尬，邊景替她解圍，“我也有話跟你說?！?/br>
    “那……你先說還是我先說？”明月問完就覺得，她已拖這么久，按理該是她先的，所以自問自答起來，“我先吧?！?/br>
    邊景站在她面前，等著她的內(nèi)容。

    明月深吸一口氣，醞釀好的言語全部堆在唇邊，她只需努力就能把它們說出口——可偏就是卡住，就像根魚刺卡在喉嚨，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她再用力嘗試發(fā)聲，“我……我……”

    “我們分手吧?！边吘疤嫠f了答案。

    她半張的嘴沒來得及合上，那瞬間的感受是什么？

    “松一口氣吧?！彼m是問句，卻講得篤定。

    “邊景……”如他所說，在聽見“分手”的字眼時，明月不像傳聞中那樣整顆心都揪起來，反而是如釋重負(fù)，終于得以正常喘氣。

    邊景笑著，但有些勉強(qiáng)，“在知道你回二區(qū)的那天，我就想過是這個結(jié)局了。你放不下他們，也舍得我?！?/br>
    他說的都是事實，可正是如此，讓明月心里忽就有了無數(shù)愧疚，“對不起。”

    “沒什么好對不起的，實際我倒要謝謝你?！彼f，“從一開始就沒多少人支持我們的關(guān)系。子濯不希望，周子沉不看好，林以露不用說，劉兮也偏向子濯。反倒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是優(yōu)先選擇了我，讓我覺得很慶幸。”

    他對她的愛慕始于一部見不得人的視頻，招來的卻不是她的厭惡，這已是天大的幸運。

    “初戀就讓你遇到這種事，我……”她只覺得自己過分。

    可她是明月啊，有什么違背天下世俗的東西，在她那里都是理所當(dāng)然。明月，就是掛在天上的。

    “只是我要的太多了，你給不了我?！边吘氨M力在讓自己保持平靜，可聲音藏不住一絲哽咽，“你也沒理由給我?；蛟S人在感情里都是有保護(hù)機(jī)制的吧，當(dāng)我意識到你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對我傾注所有感情時，我也就下意識地選擇了保留，保留自己的那些理智部分。然而也就是這些部分，你察覺到了——于是給我宣判死刑?！?/br>
    從一開始，他就得不到他想要的。

    邊景早知道，卻不肯認(rèn)輸。他自己掙扎著，也在逼迫她。

    “你沒聯(lián)系我的這幾天，學(xué)校通知有交換生項目，我報名中選了?！彼嬖V明月，“交換美國一年，下學(xué)期就走。”

    “你不是不想出國讀書的嗎？”她問他。

    “是不想，可做新聞最要求的就是眼觀世界，要是連外面什么模樣都不知道就寫文章?lián)]斥方遒，和井底之蛙有什么區(qū)別?！边吘皠倓傁萝嚂r手上就拿著樣?xùn)|西，一直沒給明月看，現(xiàn)在才遞過去，“這是做好的巧克力?！?/br>
    明月接過，那時在山莊買來的可可果，現(xiàn)在已變成精致包裝內(nèi)的成品。

    “本來說七夕節(jié)送給你的，現(xiàn)在怕是做不到了?！边吘暗暮粑卸紟╊潱琅f在努力維持自己的理智，“希望你能喜歡?！?/br>
    “我會每一塊都好好嘗的。”明月的心里摻雜了太多情緒，卻不知該如何表露，“邊景……”

    “過兩天子濯他們會給我辦送行宴，你要一起來嗎？”

    她緩慢地點頭，“好，你把時間和地址都發(fā)給我?！?/br>
    “行了，外面這么冷，你的胳膊和腿都露著，再站一會該有蚊子咬你了，回去吧。”都到這個時刻，他還是不忘關(guān)心她，已經(jīng)變成習(xí)慣。

    急著催她上樓，也是因為他察覺自己無法支撐更久，不想讓她看到崩潰的模樣。

    明月想和他說些什么，可都被他搶先說出口，這時候像個娃娃似的任由擺布，“好。”

    她緩緩地轉(zhuǎn)身，向樓里走。

    “明月?！彼麉s又叫住她，用的這個名字。

    這是他第二次這么叫她，不是程欽，更不是上次那樣的難堪和無措。他終于字正腔圓地，喊出她本來的名字，就像是終于將原本的她全盤接收。

    明月又回身。她的高跟鞋咯噔地，把聲控的燈敲亮。她圍著他送的披肩，恰有民國時期貴族小姐的氣韻，眼里灑落著金粉陳屑。

    邊景在黑暗的臺階下，與她隔了像是白晝到黑夜的距離，“下次見?！?/br>
    “下次見。”她垂著眼，囁嚅地回答，把巧克力包裝盒拿得更緊，慢慢悠悠地進(jìn)到樓里。

    高跟鞋的回音愈漸遠(yuǎn)去，明月邁步時，裙擺隨著大腿搖曳。他親手燙卷的頭發(fā)蓬松地披在肩膀上，跟隨步伐輕輕抖動。

    邊景向后退幾步，抬頭看的不知是天空還是樓上，嘆出迄今為止最悠長的一聲氣。

    那一梳，終究沒能梳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