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豪言(3000+)
將裝了消炎藥和面包的紙袋往茶幾一丟,安度雙腿并側(cè)坐地,癱靠在沙發(fā)腳,閉眼仰面,對上皓亮室燈,像一條在深海游得精疲力竭,浮到岸邊曬太陽的人魚。 手指揪扯地毯長絨,放空一會,竟累得開始打盹。 春夜早有蚊子捷足覓食,高頻振翅嗡嗡盤旋,聲波穿耳,安度被吵得頭臉歪偏,沙發(fā)沿硌磨后頸,怎么都不舒服。 揮手驅(qū)趕蚊蟲,指甲蓋冷不丁敲到扶手,她驚痛叫一聲,立時明徹清醒。 衣裙褶痕深刻,身骨稍動便酸軟泛疼,安度揉按片刻,才真切覺出,半小時前在車內(nèi)被翻折碾壓的經(jīng)歷不是虛謬假夢。 她扯出一個算不上愜心的笑,發(fā)去一條微信:“下次記得溫柔點?!?/br> 現(xiàn)階段不指望陳滄即回,安度放下手機,起身進入浴室。 * 暖水圍浸全身,毛孔舒張,安度慵散靜躺。 頂鏡照出曼妙軀體,暗時看不到,現(xiàn)下正迎溫橙光線,才看清脖子,鎖骨,前胸,乃至腰窩都布了深淺不一的斑駁。 數(shù)了數(shù),少說也有八枚。 以前再激烈,陳滄也很少在她身上留這么多印記,她撇唇嘖一聲,自得道:“嘴硬,久旱逢甘雨,口嫌體正直?!?/br> 安度神采樂陶,打開嵌入墻壁的小電視,邊泡澡邊看節(jié)目。 正巧是教育頻道解說哲學,講師聲情并茂:“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是說要把握事物發(fā)展的規(guī)律,以便可以決策帷幕之中,制勝千里之外。根據(jù)已有的不變的規(guī)律,預測一類事物的未來發(fā)展。去偽存真,由表及里?!?/br> 應景應情,安度將這個定義法則套予陳滄,深表贊同,瞇起眼睛點頭晃腦。 為略感刺熱的腿心涂上消炎藥,藥膏清涼,連帶心情暢快,眉彎目明。 她擦干皮膚,雙臂抬高抻了個懶腰,細胞短時被大量供氧,精神煥然一新。 陳滄仍沒應答,安度將這份愉悅夸張忘形地傾泄成文字,在鈣奶的聊天窗口記錄: “陳滄今天找我談話,說要和我結(jié)束,他竟然嚇我!” “我又不是被嚇大的,還好本小姐火眼金星!” “[左哼哼][右哼哼]結(jié)什么束?由不得他![生氣]” …… 激昂情緒在腦溝來回流轉(zhuǎn),連發(fā)十數(shù)條完畢,忽地感覺有些餓。 隔著防油紙捏握棍狀法式面包,當作話筒,安度咬一下便重而大聲地循復唱一句:“……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 車上那罐茶葉閑置一年多,還沒過期,泡入沸水清香撲鼻。 她呷嘗一口,舌尖發(fā)甜,正哼旋律,收到陳滄只有一個標點的回音:“……” 言雖簡,但意不賅,安度困惑,也報以一個標點:“?” “。”他回。 “不是中國人,不會打中文?多說一個字能要命?”安度嘟噥,盯著六個實心點和一個空心圈揣摩他的意思。 省略號,表靜默,或語不盡——他對她無話可說。 句號,陳滄最愛用的標點符號,現(xiàn)在不是談工作,不存在祈使含義——只可能表示結(jié)束。 聯(lián)系上下文邏輯,他大概是在說:“沒有下次。” 安度眨眨眼,咀嚼由慢到停,神情發(fā)愣,高亢的信心像充氣過滿的皮球一下被松放氣閥,很快癟下去。 嗓子旱啞,她再飲下一杯茶,品到甘去苦返,猛然生出一種正考試的錯覺。 疾書作答時,頭腦充血熱脹,總覺得自己所寫皆對,但是忘了那都是主觀題,并無標準答案。 至于上交之后,拿到的是不是自己預估的理想成績,安度并沒有那么篤定,全看閱卷老師。 認清了這種不確定性,心思便像乘了一葉孤舟,在江流中顛簸,陰云合攏,覓不見寧靜歸處。 安度放下食物,趴在餐桌,小臂交迭墊著側(cè)臉,定定凝看陳滄節(jié)筆省墨的訊息,鼻腔陡然灌咸,淚海卷土重來。 “萬一他真的要結(jié)束呢?怎么辦?”她和空氣對話。 自睡衣領(lǐng)口低頭下視,又看到白熾燈和陰影作用下呈出紫色的吻痕。 她破涕持定:“不可能?!?/br> 為遏制又哭又笑,近乎人格分裂的狀態(tài),安度打開備忘錄,噠噠按下一個標題:“《滄學——從入門到精通》”。 如做破案攻略,她回想陳滄在飯桌上的談話內(nèi)容,最后只提煉出簡單結(jié)論和對自己下決心:“陳滄難哄,需要耐心,以及多砸糖衣炮彈?!?/br> 把和他之間的感情角逐當作通關(guān)游戲詼諧化,安度好受許多。 她洗把臉,再給陳滄發(fā)去幾個帶有愛心的動態(tài)表情包,也不管他反應如何,關(guān)掉手機回床躺倒。 雙人床她只睡一半,另一半躺著一只玩偶豬,粉紅絨毛,四肢粗短,兩顆紐扣眼黑亮亮。 安度取一支圓珠筆,于縫在肚子的商標處寫上“陳滄”二字。 “現(xiàn)在,你就是他?!彼龑ν媾颊f,伸指戳戳豬鼻子,又把豬耳朵拉成一條直線,兇神惡煞道:“陳滄,算我們扯平一次,行不行!” “行。”安度捏住公仔脖子朝自己方向點頭,仿陳滄低冷語調(diào)。 自娛自演排解郁忑卓有成效,她圈摟剛擁有命名的毛絨玩具,安然入睡。 * 回到樓內(nèi),頎影盡溻,陳滄拉開門,雪球騰一下從貓爬架跳下,沖他喵喵直叫。 食盆水盆都空了,陳滄為它添上,雪球呼哧哧埋頭大吃,他蹲下揉它頭頂,雪球吃了幾分飽,扭頭張大圓瞳看他。 陳滄笑一聲,為它順毛,低柔問話:“你想不想mama?” 雪球似通人性,喵的音調(diào)都變高,發(fā)出欣忭的呼嚕聲。 “哈,倒戈這么快?!标悳嬖贀蠐纤掳?,站起,更衣沐浴。 * 床頭燈幽暗,光線零散地鋪在陳滄身上,他坐靠床頭,側(cè)影晦柔。 收到安度微信,陳滄合上原就沒看進內(nèi)容的書本。 “下次記得溫柔點。” 像在說“謝謝惠顧”或是“歡迎光臨”,沒什么情緒。 一往一來,叁個標點符號,陳滄淡笑,摁黑屏幕。 他下床收拾換下的臟衣服,襯衫上沾掛幾根她的發(fā)絲,陳滄捻起集成一條,輕放在桌面,又從褲袋掏出安度給的名片,受了雨淋,微濕。 他找來吹風機將名片仔細吹干,潮潤水痕消退,紙面輕皺。 借融煦光源,陳滄看清上面的內(nèi)容。 沒有公司信息,主圖案是手繪的一只卡通狐貍,字形流美秀氣: “姓名:安度 職業(yè):畫師(ID廣卅去一),陳滄的______ 電話號碼:18055912813 地址:臨城城中區(qū)長櫻路紫藤花園五單元八棟902 密碼:陳滄生日” 他手指輕撫職業(yè)欄右面留空的下劃線,嘴角悄勾。 束合的發(fā)絲勁韌,陳滄搓玩一會,在左手無名指緊繞幾圈,握入手心。 * 熄燈平躺,輾轉(zhuǎn)幾個姿勢也未能入眠。 指間頭發(fā)勒箍的細微觸感在黑暗中成百上千倍地放大,陳滄索性擰亮燈光,打開衣柜深處的保險柜。 暗紅色絲絨首飾盒,兩枚金屬圓圈,直徑手指大小,正泛散細碎光華。 上個夏季于專柜購置,本以為它們不會再有機會完成其代表的意義,如今重看,好像缺了什么,或許需要送回去加工一下。 再捏住名片一角反復看幾遍,陳滄提筆,在下劃線上方寫下兩個字。 抽屜里一只舊手機落了薄塵,他取出,接上電源。 陳滄的人生里,幾乎沒有調(diào)動過“怯懦”一詞,但面對她,總會在某些時刻隱游探現(xiàn),將他拉到理性的對立面。 殘鏡輪回般支離,他有意從其中逃脫。然數(shù)百日夜,已能養(yǎng)成十多個習慣的周期,仍是徒勞。 他笑,這聲極低,很重地墜入靜夜,是無奈和沉溺的妥協(xié)。 區(qū)別于他本人性別與性格的賬號,經(jīng)了幾次驗證身份后順利登錄,常年默認隱身,好友列表只有一人。 從頭翻看歷史記錄,積壓消息百來條,全源自安度。 “鈣奶,你去哪了?怎么連你也不見了?” “你還好嗎?為什么不回答?你沒事吧?” “好吧,我要和你說個秘密,我的男朋友就是陳滄,嗯……他現(xiàn)在在一個我也不知道的地方,不愿意理我。” “我做了很多錯事和蠢事傷害他,他可能不會原諒我了?!?/br> “我要收回所有吐槽他的話,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可是……我真的把他弄丟了[大哭]……” “今天不開心,畫得不順利,連線稿都不想描。下霜了,很冷,特別特別想他。對了,新來的夏齊修非常討厭,怕不是腦子長包!” …… 陳滄向來表情疏淡,此刻眉眼嘴角如晴雨更迭,皆隨她心緒起伏微變,時抿淺笑,時含疼惜,偶爾冷沉。 直到拉到最下方。 他眉毛稍擰一瞬,又玩謔上揚。 十余句,時間就在幾小時前,發(fā)信人仿佛興奮過了頭。 光從文字,都能想象那甜美又驕縱的聲音,用不可一世,盡在掌握之中的張狂語氣,喊出豪言壯語。 “陳滄一點沒變,還是那個袋子精哈哈哈哈![捶地大笑]” “[地鐵爺爺看手機.jpg]滄言滄語,so easy!” “[奮斗]我一個月就可以搞定他!” —分隔符— ?謝謝,無虐了真的QV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