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步步錯(2)(7000+)
那晚聚首家宴,易美珍對每個孩子的食物喜好記得清楚,調節(jié)氣氛,“景言和文婷都喜歡吃筍,多吃點?!?/br> 安度見狀立刻幫著夾菜,笑容友好,“哥哥吃,meimei吃。” 開胃的油燜筍,本是咸鮮香甜,裴景言嘗出微苦。 他后來再也沒吃過這道菜,連帶,也不喜歡當天的烈日,和驟襲的夜半夏雨。 * 裴景言在一次曦光里見到了安度的來信人。 秋意微涼,那人站在一株梧桐樹下,不過一個背影,也可感其氣質雋凈。 寧靜的早晨只有安度的鞋與地面碰出噠噠聲,她嘴上叼半塊面包,身后書包上的狐貍掛件晃晃悠悠,和她的腳步聲一樣,急促而熱烈。 男生轉頭,不負猜想,眉目深邃,很英挺的一張臉。 她親昵地叫他“陳滄哥哥”,他伸出手掌接著她咬斷的吐司面包片,下意識地。 他說:“你可以吃完再出來。” 安度做個鬼臉,不同于在家里的刻意順迎,是自然活潑的笑容,“你要說我遲到?!?/br> 他們同行,叫陳滄的少年道:“習慣了?!币嗦牭贸龊魬男σ?。 “一會我們去干嘛?” “抽背單詞?!?/br> 聲音遠了,兩件同款式的校服距離并不太近,但舉手投足分明情意互文。 白色的瓷花瓶欄桿染了霜露,很冷,裴景言收回手,也收回目光,耳中回響的是那個,從時間跨度到心印靈犀,皆是他無法企及的詞語——“習慣”。 更不用提,血緣二字,圮絕他一切不該有的念頭。 * 但“不該”和“存在”兩味藥材煎熬,總能制成奪人理智的砒霜。 同年深秋,裴景言取得最高學府的保送資格,人人稱羨。 裴氏在郡城商界地位不可小覷,祝福宴辦得盛大,輝煌燈火下,西裝革履,繁花錦簇。 宋夢身著華服,拉他陪同,優(yōu)雅地捏著紅酒杯,在政商人士間往來,揮灑長袖善舞的社交手段,“我們景言以后肯定要接手家里產業(yè)的,還要叔叔阿姨多多關照哦?!?/br> 好似她才是主角,而他立在一側,不過是一件值得炫耀的奢侈品。 他資歷尚淺,卻也對那些城府極深的,總是帶著弦外音的話術聽了半懂。 很煩,很吵,裴景言找了借口,悄然退出屬于中年人的應酬,凝望一盞造型夸張的水晶吊燈,那墜子紋絲不動,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煙酒氣與喧鬧聲趨于遠淡,他慢慢闔上眼。 一只手摸上他額頭,冰涼,柔軟,裴景言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宴會廳樓上的酒店房間。 房間內就他們兩人,安度把運動服披在禮服外,為了保暖很不搭,好在她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床頭多了一杯水和幾片藥丸,安度放好,“哥,水不燙了,你趕緊吃藥吧?!?/br> “我……怎么了?”他開口,嗓子啞疼。 “你發(fā)燒,直接樓下沙發(fā)睡著,”安度言簡意賅:“叫你也叫不醒,只好讓服務員送你上來休息了。” 猶記幼時發(fā)熱,凜冽寒夜,宋夢有意不讓他吃藥,也不帶看醫(yī)生,甚至推他至風口,采取極端的方式延續(xù)他病情。 裴景言無力懨懨:“mama,我很難受。” 宋夢只死盯大門,眼色偏執(zhí),“等你爸爸回來?!?/br> 他永遠是一顆棋子,一顆宋夢用來召喚裴啟云的棋子。 又是爭吵,女人撕心裂肺的不甘,男人漫不經心的冷漠。 “裴啟云!我愛你多少年!你有心疼過我嗎?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現(xiàn)在還是合法夫妻!我忍耐你一次次往安岑那里跑,你呢?冷血到連自己的親生骨rou也不管!” “宋夢,我們當初的約定你是不是忘得一干二凈?你我各取所需,你要一個孩子,我配合你,但以折磨孩子的方式要挾我,你卑鄙!” “我和你從來沒有夫妻之實,裴家和宋家利益捆綁,我們的婚姻也是利益一環(huán),談何感情?景言怎么來的你自己清楚。”裴啟云脫下自己的大衣給快要燒暈的裴景言裹上,又打電話叫來家庭醫(yī)生。 他怒斥:“看看你干的好事!” 裴景言開始說聽不懂的胡話,宋夢見了才顯出一絲為人母的慌亂,稍作平靜后找冰毛巾為他做物理降溫。 裴啟云將裴景言抱在膝頭,以身再給他添一層暖意,對宋夢聲音肅沉道:“還有文婷,你買通醫(yī)生為你冷凍jingzi,執(zhí)意以同樣的方式懷孕再生下她,一切后果你自己承擔。不要再用無辜的孩子綁架我,妄圖攪亂我和安岑的生活。” 尚年幼的裴景言聽不太明父母的話語,只是好像突然有一年,宋夢變得極為柔和,至少表象如此。 她對他說,你有一個同父異母的meimei,你們的爸爸,更喜歡那個meimei。 裴景言開始羨慕那個從未謀面的meimei,父愛與母愛,他沒有得到過的,她應當都有吧。 又一年,他九歲,沒見過幾次面的父親裴啟云意外去世,和他的初戀安岑一起。 裴景言問:“那個meimei怎么樣了?會不會就是孤兒了?” “你管這么多做什么,”宋夢視線從窗外翻飛的枯葉上撤離,轉移到他臉上,她彎下腰摸摸他的頭,“她怎么樣,和我們沒有關系哦?!?/br> 當你愛上你曾經艷羨的人,而那個人偏偏與你擁有同個父親,會怎么樣? 裴景言在安度透亮又擔憂的目光中服下膠囊和藥丸,沒有答案。 或許從來沒有哪種情感可以真正屬于他吧,裴景言想。 * 某顆種子越埋越深,他拼命按住不讓幼芽破土,但暑去寒來,它的生命力愈發(fā)頑強,堅持開出病態(tài)的罌粟。 安度如明珠耀眼,活潑開朗,易美珍??洌骸安粫腥瞬幌矚g安安?!?/br> 裴景言每每聽到,只輕點頭,以微笑掩去心底失落,再靜默。 怎會沒有例外?安度釋放的善意,被裴文婷棄之如履。 無非是朝夕相處,自慚形穢;又或是,喜歡的男生的目光,總是追隨自己的jiejie。 十幾歲的妒意最幼稚也最狠毒,具象成謠言,十夫揉椎,不過數(shù)月,將安度推向冷沉寡語。 她和那個叫陳滄的少年,好像也因此漸漸疏離。 安度堅持要改掉自己的姓,夜風清寒,她和裴景言并排坐在花園藤架,在他面前揮揮才領回的新身份證,笑意淺淺:“這下我真的姓安了,不過,你還是我大哥?!?/br> 她很少哭,盡管天色沉黯,他還是看到了那張始終仰起的臉眼角溢出晶瑩,“別讓奶奶知道這些,她會擔心,但是……為什么她們要那樣說我和我mama呢?陳滄和我走在一起也被指指點點,我沒有那么糟糕吧?” 裴景言那句“不會”還沒說出口,安度一轉身子,把臉埋在他肩頭,“哥,借我哭一會?!?/br> 他猶豫著將她更緊地按進自己懷里。這是你meimei,他在心里說,所以,抱一抱……應該也沒什么大不了吧? 罌粟本就不能采擷,不能觸碰,因為會上癮。 一個扭曲的念頭暗里滋生,沿著心臟的血管,輸送到四肢百骸,根深蒂固。 如果這樣可以靠近她的話,那些流言似乎無需擺平,反倒是不錯的助攻。 “拽什么?又瘦又美?”裴文婷再一次傳遞對安度的嫉妒。 這一次裴景言沒有阻止,“安安是比你漂亮許多?!?/br> 裴文婷目光淬恨,“哥,你也站她那邊?” 裴景言不置可否,輕揚眉骨。 * 裴景言勉力將事態(tài)控制,諸不知失控來得比想象更快。 他以為可以一直這樣,用病態(tài)的方式接近她,將愛情與親情互偽,即便這不為世俗所容。 直到他無意發(fā)現(xiàn)那封筆跡娟美,流散玫瑰香味的信,不,應當說是情書——收件人是陳滄。 字里行間有祈和,有為自己最近的別扭做解釋,有對他們過去的懷念,也有對他感情轉變的剖析……詞藻質樸,全是少女的真心。 即使他們已經因為流言被她單向疏遠,但還是不能停止對他的喜歡嗎? 裴景言展信看完,臉色陰翳滿布。 裴文婷與簡文姝商議重挫安度銳氣的計劃,前一夜才被他偶然聽去。 他對自己的親meimei再了解不過,于是他聯(lián)系到那群被安排好的混混,予以交代:尺度只能把握在“嚇?!?,不得有實質的傷害行為。 裴文婷要在當晚告白,如果再加上,情書被撕碎在垃圾桶里呢? 如果安度所歷所看這一切,還會奉送自己的愛情嗎? 仿一封外表一致的信函輕而易舉,裴景言將安度親筆書寫的信件收起。 他鋌而走險,推波助瀾,謹慎cao控著所有離間事件發(fā)生的時間點。 超他所愿,安度當晚帶傷,精神萎頹地任他上藥,并應下那句“以后只相信大哥”。 什么時候他變得如此小人?裴景言問自己。他收了紗布,轉身的動作并不灑脫。 云霧只聚不散,他墮入黑夜。 * 安度請假養(yǎng)傷期間,捧著手機發(fā)呆,或是閉門不出。 裴景言猜得到,手機里陳滄的關心一定不少。 她會動搖,又如何? “安安,我今天帶你去看看心理醫(yī)生好不好?”裴景言輕敲她虛掩的房門,“你不愿意吃,不愿意喝,也不愿意和大哥說話,我很擔心你?!?/br> 長長的沉默后,安度說:“好?!?/br> Dr.周經驗豐富,“后天導致的自閉傾向,還不嚴重,要定期過來進行疏導哦。” 在安度看不見的地方,裴景言以金錢為引,附加了另一個條件。 很棘手,也很誘惑,Dr.周百般躊躇,終究還是拋了cao守,接下這樁交易。 “我要戴上這個嗎?”安度手腳和頭都被安裝上陌生的金屬裝置,接著直流電。 Dr.周有一瞬不忍,偏頭對上裴景言的目光,這個才成年的年輕人,透出的沉冷足以震懾她。 她閉眼,“是,對你治療有幫助。” 圖像,文字資料俱全,輔以心理暗示和秘密進行的電擊治療,讓她將“陳滄”與“痛苦”聯(lián)系在一起,形成生理與心理的條件反射。 借外力斬斷情根,安度如意識被擊穿,手心汗出如瀋,嘔出的全是酸水。 裴景言背對她,竭力讓自己不要聽到這樣痛楚的響動。 地獄升起的鬼火,將安度的精神世界燒成荒野,沒關系,再由他來挑選植物種上便好。 最后一次,安度連聽到陳滄的名字都會驚悸,容顏憔悴,蒼白得近乎瀕死。 Dr.周再看不下去,將所有裝置都拆卸扔在角落,“裴先生,你給多少錢我都不會做了。這樣會毀掉你meimei的一生?!?/br> 她按著他的肩膀,“我想,該接受心理治療的,是你?!?/br> 他也病了嗎?做錯了嗎?即使不奢求其他,只想擁有她的依賴和信任,這也不對嗎? 郡城高中放學,校園浸染暮色,裴景言找到陳滄,對他說:“安安不想看到你。” 陳滄神容疏冷,“我知道?!?/br> 是非之鎖,緊閉的門閘,早被砸撞破碎。 * 郡城高中畫室的大火被撲滅,一室熏煙,四壁是灼燒的漆黑。 安度和陳滄被先后抬出,送往不同的醫(yī)院。 裴景言看到擔架上,雙目緊閉,頭臉沾染黑煙,呼吸微弱的安度,痛與悔霎時在他體內分崩離析。 她手里還拿著半張燒毀的照片,與她合影的人變成灰燼。 平安夜,街邊一排圣誕樹,原來她十一歲時是這副模樣,明朗初顯,只比他們圖書館初遇時少了幾分清麗。 本應恣意盛放的玫瑰,花瓣卷起焦黃的邊,枯萎在十六歲——是他親手折斷。 “對不起?!迸峋把园堰@半張照片悄悄夾回她相冊。 他不再盛氣凌人,“Dr.周,最后一個請求,讓她忘了近期畫室失火一事?!?/br> “然后,我想看看,屬于我的治療方案。” * 裴景言辦公桌上永遠都有一盒士力架,盡管他從來不吃;也永遠擺著一張安度和他的合影。 他如宋夢所冀,畢業(yè)后入職裴氏,初上手并不順利,他無奪權之心,手腕稚拙,幾度想要放棄,卻在某天收到一個神秘來電。 暗殺安度的那通電話,錯打到他手機里,稍作排除分析,已能鎖定,這是宋夢為他設下的掣肘。 “是又怎么樣?”宋夢嗓音很柔,“景言,你以為憑這一通電話能給mama定罪嗎?你真的想看mama坐牢嗎?” 才二十叁歲的裴景言六神無主,更不知道他的秘密何時被母親察覺,他妥協(xié),“媽,你要我怎么做?” 宋夢保養(yǎng)得宜,年過四十,表情竟還能造出幾分天真:“你奶奶還舍不得完全對裴氏放權,還有裴家那幾個冥頑不靈的老股東,哼。但裴氏有今天,也有mama娘家的一部分,景言,你知道怎么做了嗎?” 裴景言閉眼數(shù)秒,無聲點頭。 始料未及的是,宋夢食言。 當他再次看到安度滿身血污,生死一線時,渾身血液盡失,當機立斷將她送往加拿大養(yǎng)傷養(yǎng)病,再找到明成大學的人脈線,讓她與當年的2 2學生一起入學。 母子再劍拔弩張地相見,宋夢倒有些委屈,“你不要怪mama,mama也是為你和文婷打算?!?/br> “而且,如果不是你……”宋夢二郎腿翹累了,換腿作支撐,略去裴景言生日當天在店內的行為,“安安又怎么會被嚇到跑出去呢?” 裴景言成年后第一次下跪,“我答應你,五年內,爸爸欠你的,我也會為你討回來。” 他叩首,以尊嚴與自由作交換,“但是,不要再傷害安安,也不要……傷害奶奶?!?/br> 宋夢笑得欣慰,“好啊,mama會對她們很好?!?/br> * 陳年舊事可以被埋葬?謬言。 只要你活著,只要你記得,那些讓你愧疚的,懼怕的,逃避的種種,總會在夜深人靜時順著你的身體脈絡爬上來,一點點啃噬你的靈魂。 盡管宋夢似乎履行承諾,對易美珍很孝順,也不再對安度起殺心,裴景言卻時常夜不能寐。 他是戕害安度的幫兇。 Dr.周與他培養(yǎng)出多年默契,他是她的病人,也是她病人的兄長,他們之間的糾葛,她早了解。 裴景言說得晦暗不明:“車禍導致她腦內的淤血遲早會散,現(xiàn)在只是短暫的忘卻,但……” Dr.周嘆息,“我知道怎么做,不會讓她記得?!?/br> 裴景言抽空飛往加拿大,看韓楠能討安度開心,取安度信任,便也不干涉,予以報答。 是以雷盛與裴氏談多項目多線合作的契機,陳滄作為《妖鬼記》產品總監(jiān)出席,指定安度作外派營銷總監(jiān)時,他沒有拒絕。 時隔多年,陳滄舉杯,眉尾輕挑,笑容含義不明,但絕非泯恩仇,“裴總,別來無恙?!?/br> 總之安度早忘了前塵往事,陳滄若能與她重新開始…… 他相信他仍會心有不甘,十年遙遙,一個聲音說,七宗罪他已犯四宗,放手才能減輕他的罪孽。 裴景言回敬,壓下慣性面對陳滄的不愉,得體地笑著:“相信安安在你身邊能學到不少,也能勝任新工作?!?/br> * 易美珍病重,連續(xù)幾夜驚雷攜雨,不比陳滄道出的信息讓人耳聞驚心。 情緒對峙沖突后,陳滄將報告拍在他胸前,“我不知道為什么韓楠要對安安下手,你來查?!?/br> 他將目光移開,看向地面濺起的千層漣漪,“她已經在危險和自我懷疑中生活,你比我更清楚她曾經的精神狀態(tài),我不可能再冒險,讓她覆車繼軌?!?/br> “在安安有足夠的承受能力以前,不要告訴她?!?/br> 裴景言和他視線放置一處,沒有出聲。 瞞天過海,再堅韌的紙,亦不能包裹水火。 陳滄沉默一陣,緩和了聲音:“她的認知已經被毀滅過一次,如果你認為你在重建和彌補,那么不要再打破現(xiàn)在的平衡。即使這個夢有破碎、醒來的一天,我也希望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將它延長?!?/br> 他看向裴景言,“舊事不可追也不可逆,我想,這是你我的共識?!?/br> “至于查到什么,”陳滄瞥一眼化驗報告,遞入裴景言手里,“你又要如何處理,裴景言,你是明智的人,既然已經醒悟,便不要再做錯誤或優(yōu)柔寡斷的決定。” * “媽,你自首吧?!蹦箞@歸來,裴景言站在門口,對宋夢道。 宋夢騰地站起,質地上佳的黑綢緞旗袍在暖光下閃著柔和的光澤,瑪祖卡還在輕快地唱,她攏了攏軟毛披肩,手指劃過拍碟機,音樂一下變調,再戛然而止。 她朝他走去,拍平他西服領子,“兒子,你說什么呢?” 裴景言側躲一步,表情不變地重復:“媽,你自首吧。” “安安六歲那年,你謀殺爸爸和安安mama的事;還有安安二十歲和韓楠的車禍;以及,奶奶的藥?!?/br> “閉嘴!”宋夢神情驟變,化了淡妝的五官陰狠狡詐,似不愿看見他,轉身走回茶幾,取了花茶再飲一口,倏而將茶杯砸在裴景言腳邊。 昂貴的瓷杯砰然裂開,宋夢踏著高跟鞋,踩過碎片,鑿地聲篤篤,抬手給了他一巴掌,“廢物!” 她咬牙切齒,目露兇光,“你們裴家的男人,全是廢物!永遠都會被姓安的女人迷得神魂顛倒!” “我便是要殺誰又如何?他們若不負我,怎會有今日的下場?裴啟云和安岑活該!” 她順手打落一只花瓶,拾起一支百合花,一瓣一瓣撕開,白花瓣映著紅指甲,像染了血。 “易美珍這個自私又老不死的女人,當初利用我的感情,哄騙我父母同意聯(lián)姻,既想借宋家讓裴氏渡過危機,又舍不得自己兒子的真愛,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美好的婆媳關系演久了,怕是老太婆自己都信了,我也差點就信了?!?/br> 她掃一眼裴宅擺設,“我永遠也忘不了,裴家是怎么把我從一個單純的,才滿二十歲的女孩,一天天變成日盼丈夫歸家的怨婦!” “媽,你說什么?!”裴文婷呆站在底層樓梯拐角,看滿地狼藉,聽荒唐往事,捂著嘴驚詫道。 “還有你!你也一樣是廢物!”宋夢循聲,幾步邁到裴文婷跟前,重重捏她臉腮,“要相貌沒相貌,要腦子沒腦子,即使安岑的女兒連記憶都沒有,你也還是比不過她,丟盡我的臉!” 她把裴文婷狠推倒在地面,還要張口發(fā)泄,門外響起拖長的警笛聲。 “你報了警?”宋夢怒目直視裴景言,越過他肩頭看閃爍的紅色警燈。 裴景言眼底閃過受傷,很快消逝。 他將懷里的錄音筆交給破門而入的警察,斂目道:“還錄了音?!?/br> 宋夢被羈押上車的整個過程,裴景言一直背對大門,凝看客廳中央的全家福,久久沒有回身。 “哥?”裴文婷還癱坐地上,以為變故是一場夢。 “嗯,mama犯了罪,”裴景言將她扶起,“以后家里就我們了?!?/br> * 回憶太長太雜,裴景言腦中紛亂,點燃一支煙,仰頭閉目。 每個人的結局都落定,至于孫依依,他會在她精神穩(wěn)定后,帶她做恢復原本容貌的手術,然后用一生補償她。 獨立的人格,不應當被粉碎凌虐,也不應該以誰的意志為轉移,或是成為誰的替代品。 指尖夾的煙一口沒吸,倒灼痛了皮膚,猩紅還沒落地就滅了。 他睜眼,隔著墻壁聽到安度嗚嚀動靜,便起身到門口,取一張凈手濕巾,擦凈煙味才進入。 安度此前受刺激過度,還不算完全清醒,只小幅度地輾轉上身,伸一只手臂出被子,壓低了聲音叫:“陳滄……” 裴景言取一張椅子坐她床頭,握住她見骨的手,“我是大哥?!?/br> 安度迷瞪瞪掀眼皮,半蒙的目光數(shù)十秒才清朗,“……大哥?!?/br> 她一下接上昏迷前的事,手忽地發(fā)抖,“韓、韓楠!” 裴景言摁住她,以力量安撫,又聽安度囈語道:“我們、我們真的害死了韓楠的meimei嗎?因為我的自私,我的提議,我為了奶奶……” “不是,安安。”裴景言低聲回答:“當年奶奶提前得到手術資格后,你立刻要求我為他們尋找肝源,但以韓槿那時的身體情況,即使手術的是她,也會因為排異反應撐不了幾天?!?/br> 安度還在抖,“但我還是說了那些話的,對嗎?我也間接害死了奶奶?!?/br> “是你一時心急,安安。”裴景言垂首,心底輕嘆,“誰都不是圣人。換誰都希望自己的親人活下去?!?/br> “害死奶奶的兇手……”裴景言哽頓一會,將宋夢與母親之間的等號劃除,才道:“已經伏法?!?/br> 他摸摸安度的頭,“寬恕自己?!?/br> 安度仍是孱弱,松散地對話兩句,又昏沉睡去。 * 天光初亮,裴景言坐在安度床頭守了一夜,肩背皆僵,他正活動著,安度也慢慢睜開眼。 不同于半夜迷糊短暫的清明,安度這次醒得徹底,眸中神采卻無恢復跡象。 裴景言問:“安安,想不想吃東西?粥?” 安度不答,對他也不再有防備,輕輕蹙眉,忍著不適,問他:“陳滄呢?” 裴景言笑笑,昨夜細數(shù)的歲月全消融在她這句問話里。 韶華是他們的,無論過了多少年,總要殊途同歸。 他說:“他在南非?!?/br> —分隔符— ?謝謝大家的投豬留言。 這也太長了,本書最長章節(jié)。 寫很久,但是是一個整體,所以也不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