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驚雷(3000+)
灰低沉郁的云層被扯出一個巨大的裂口,狂風吹斜驟降的雨點,如染怒氣鞭笞萬物,樹苗歪倒著戰(zhàn)栗。 趕到郡城私人醫(yī)院時褲管都濕透,安度粗簡在病房門口地毯踩干鞋底,不顧衣發(fā)凌亂,壓下病房門把就想直闖。 “等等,”陳滄拉住她,用紙巾擦干兩人外套上的水珠,狀態(tài)不那么狼狽才道:“奶奶看到要擔心你?!?/br> 收整停頓的一兩分鐘,安度焦焚表情稍緩,捏捏陳滄手心,推門而入。 高級單人病房,四壁淡暖,燈光溫馨。若不是易美珍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提醒這處是計量生死的房間,會讓人錯以為是短暫停留的旅館。 易美珍剛服過藥欲睡,聽到門口動靜,吃力地睜開眼皮,見了安度和陳滄,便掙扎著要坐起。 “奶奶您躺著?!卑捕瓤觳阶呷耄∫话岩巫幼诖策吜硪粋?cè),才分眼掃過房內(nèi)眾人,“宋阿姨,文婷?!?/br> “安安回來了?!彼螇魶_安度和陳滄點兩下頭,坐在床頭調(diào)試溫水,沾棉簽給易美珍潤唇。她臉色憔悴疲憊,眼眶通紅,應是病榻前親力親為照顧了易美珍多日。 陳滄禮貌地笑,站在安度身后,微弓腰身和易美珍輕聲打招呼:“奶奶,我是陳滄?!?/br> 裴文婷忘了自己在需要保持安靜的病房,上前兩步向陳滄揮手,音量一下高昂:“陳、陳滄,你和安度怎么會一起……” “裴小姐?!标悳婵聪蛩?,面容疏冷,像是初次見她。 安度正趴在床頭詢問易美珍身體感覺如何,聞言抬眼,輕聲一嗤。 單聲鼻音,在裴文婷聽來是一種被剝翻過去的羞辱,尤其親眼看到安度和陳滄姿態(tài)自然親近地一同出現(xiàn)。 高中一廂情愿的單戀雖早變成不起眼的沙礫被時間洪流帶走,小插曲不值一提,對陳滄也再無特別感覺,但被拒絕后的不甘心和扭曲的嫉妒心,每看到安度總會不分時宜地上竄,哪怕過了十數(shù)年。 學生時代,曾經(jīng)策劃的流言和綁架恐嚇似乎對安度毫無影響,她照樣清冷驕傲,不把她放在眼里。 裴文婷從不認為自己作惡,小小的手段懲戒罷了,能有多惡?卻在被裴景言知曉后嚴厲斥責,又被勒令封口不提。 她恨安度永遠能獲得裴景言的偏袒,更厭惡她刀槍不入。 不合已成習慣,如今再被忽視,裴文婷臉色變了變,轉(zhuǎn)開話題譏刺道:“安度,奶奶身體一直不好,到了這個時候你才來裝孝順,不覺得虛偽嗎?” 陳滄冷冽制止:“老人需要靜養(yǎng)?!?/br> 安度無暇搭理她,專心幫易美珍別起枯白的頭發(fā),問宋夢:“阿姨,醫(yī)生怎么說?” 宋夢幾要垂淚,避開易美珍的視線抹了抹眼眶,搖頭道:“還在等醫(yī)生的報告,不知老太太怎么突然發(fā)燒嘔吐,前幾天昏迷說胡話,今天才稍微清醒?!?/br> 正說著,裴景言和一名男醫(yī)生進門,醫(yī)生例行查看易美珍四肢水腫的情況,神色凝肅。 裴景言見陳滄也在,并不驚訝,“陳總監(jiān)?!?/br> 陳滄頷首回應,安度目光只和裴景言觸碰一瞬便挪開。 “病人八年前做過肝移植手術(shù),現(xiàn)在腫瘤細胞復發(fā),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肺部。”醫(yī)生翻開化驗報告,搖頭道:“這次肝功能衰竭屬爆發(fā)性狀況,家人要做好心理準備?!?/br> “建議進行臨終關(guān)懷?!贬t(yī)生低聲向裴景言說明,走出病房。 幾雙眉目程度不一地蹙著,皆是悲色,偶聞啜泣顫聲,痛切氛圍愈濃,宋夢和裴家兄妹圍在易美珍床邊。陳滄立在一旁不便參與,緩默出門。 他小跑追上走出十數(shù)米的醫(yī)生。 * 時鐘指向九點,安度眸底滿淚,將易美珍的手握了又握,對宋夢道:“阿姨,今晚我陪床,您去隔壁休息吧?!?/br> “我老了,時候到了……”易美珍嘴唇費勁地囁嚅,發(fā)出的聲音弱而啞,無光彩的眼珠看看宋夢又看看安度,道:“今晚安安陪奶奶,好啊……” 宋夢重嘆口氣,也不再堅持留下,和裴文婷一起離開。 裴景言還想上前說什么,衣擺掃到安度手臂,安度偏身閃躲,他步伐一滯,僵站著沒有動作。 易美珍吃力地抬手指指門口,“景言,你也出去吧,我和安安說會話……” 他深深看向連側(cè)臉都不愿留給他,要用頭發(fā)遮擋的安度,和已經(jīng)風燭殘年的易美珍,眼皮微斂,腳尖一轉(zhuǎn),也出了門。 病房里只剩下易美珍和安度。 易美珍讓她彎身貼近,像小時候一樣,笑瞇瞇地捏捏安度的臉,又摸她頭發(fā),在她耳邊偷偷道:“安安啊,奶奶給你留了一筆錢,夠你以后生活的……” “奶奶,我不要錢,”安度嘴一癟,淚珠止不住斷線滾落,“我想要你健康?!?/br> “奶奶活不長了,”易美珍坦然接受將逝的事實,側(cè)眼四下尋找,“你今天帶來的男孩子呢?叫他也過來?!?/br> 安度剛發(fā)出短信,陳滄拎回一袋蘋果。 易美珍艱難擠出一個笑容,示意他坐到安度身邊,“你今天說,你叫什么名字?” “陳滄?!标悳娲?。他取來一把小刀削蘋果,將果rou切成塊,又用勺子碾成泥狀,舀起半勺送到易美珍嘴邊,“奶奶可以吃點水果,有助提高食欲?!?/br> 易美珍端詳他好一陣,忽地想到什么,無神的雙眼迸閃碎光,“是你啊,是你……” 陳滄笑笑,“是,您還記得我?!?/br> 安度沒聽懂他們的對話,易美珍一臉欣慰地吃下陳滄喂食的果泥,重復著:“真好,真好,一下就這么大了,真快……” 才吃了叁口易美珍就犯困不想再吃,精氣神消耗殆盡,她眼皮半闔,陳滄倒一杯溫水給她潤喉,再半扶她躺下,動作自然。 她卻是笑著又問:“……安安,陳滄現(xiàn)在是不是你男朋友???” 安度和陳滄對視,沖易美珍點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易美珍如收獲了極大的滿足,閉眼入睡,頭向著陳滄方向,囑咐道:“陳滄啊,照顧好她……” “我會?!标悳鎻澭?,為易美珍掖好被角。 他拍拍安度肩膀,“你也去休息,這里我看?!?/br> “我不,我要在這里守著奶奶?!卑捕饶樕蠝I跡縱橫,不愿起身。 待易美珍徹底睡著,安度俯身趴在易美珍身側(cè),依稀從她瘦癟枯瘠的臉頰看出當年風采。 安度再忍不住,臉埋在交迭的雙臂中,抽抽噎噎地自悔:“是奶奶把我?guī)Т蟮模乙裁此徒o什么,她以前一個人支撐裴氏,還要又當?shù)之攱尩卣疹櫸?。后來,后來我討厭裴家,不愿意回來,總覺得還有時間……她怎么突然就這樣了呢?明明過年的時候還好好的……” “安安,”陳滄神情亦哀,輕撫她脊背,把她拉起抱在懷里,低聲哄道:“想哭就哭吧,但不要過度責怪自己,奶奶生病不是你的錯?!?/br> 等安度哭累了,陳滄才把她抱到陪護床上,替她擦臉換鞋,蓋好毛毯,又在她額間輕輕一吻才出門。 * 廊間熄了燈,裴景言靜坐在病房門口長椅,仰頭輕寐,西裝革履雖猶平整,卻顯懨然,人衣交襯,只余疲乏。 陳滄在他面前站定,“裴總,借一步說話?!?/br> 裴景言睜眼,起身要走,“奶奶生命垂危,你若是來和我談你和安安現(xiàn)今如何就不必了,我沒興趣了解?!?/br> 陳滄踱一步,和裴景言面對面,黑暗中像兩個對峙的剪影,“我也曾吃過奶奶做的飯菜,受過她照顧。我比你的心情有過之而無不及?!?/br> 裴景言笑了,“我知道你和安安一起長大,但你既不是裴家人,奶奶的一切與你無關(guān)。” 陳滄不受他排斥語氣影響,眉尾半挑,神容冷沉,“我從醫(yī)生處拿到了奶奶平時服用的藥物檢測報告。裴景言,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奶奶會突發(fā)肝衰竭?” 他從上衣口袋拿出兩份紙質(zhì)報告,手指重重點在黃曲霉素的化學式上,凜肅道:“安安的保健品和韓楠給她打包的食品里也有這個成分。” 裴景言翻看對比,驚詫抬眼,接連發(fā)問:“什么意思?安安的保健品……韓楠?和奶奶這次發(fā)病有什么關(guān)系?你還知道什么?” “安安記不清很多事,”陳滄聲音寒涼,“明成大學當年2 2的就讀名單里并沒有她。裴總,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還有,十一年前,安安在郡城高中的畫室,”陳滄閉了閉眼,艱澀繼續(xù):“燒炭燃物,想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不要說了!”裴景言倏然失控低吼,面露痛色,雙手僵硬垂下,“我已經(jīng)盡力彌補,放手讓她和你在一起了……” “彌補?”陳滄凜怒至嗤笑,揪起他領口,眼神迫凝他幾秒,幾經(jīng)忍耐才控制著力度收手,“她不是物品,由你擺布放或不放!” 裴景言平復呼吸,“你想要我怎么做?” “奶奶的事,來不及了。至于安安……”陳滄冷聲截斷,看一眼緊閉的房門,做了個手勢,轉(zhuǎn)身走向走廊盡頭的露臺。 裴景言頹然跟在他身后。 一道閃電劈下,驚雷乍起,未停歇的風雨呼嘯叫囂,猶將掀覆天地。 —分隔符— 謝謝投豬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