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我不會喜歡你(4900+)
駐唱臺側靠著一把還算新的吉他,陳滄取下,坐進轉椅,浸沒在藍紫交錯的闌珊暗影中。 王燕捂著嘴驚喜地傳話:“天,陳媽要玩彈唱嗎!” “大家盛情難卻,獻丑?!睂捈缯?,長腿閑適地踏在金屬腳架,西褲襯衫竟也有幾分逸致。 他低頭,壓著琴弦簡單地調撥音準后,右手劃響一個輕輕的和弦。 變調夾夾第二品,骨節(jié)分明的長指嫻熟輕撥,E調指法,陳滄啟唇緩聲: “我想我應該 應該不會愛你/為了要努力 努力的不愛你/所以我讓自己那么喜歡你/這樣你就不忍心和我分離……” 聲線低沉,曲調憂悵,同事們一陣竊語后,安靜地掏出手機錄像。 安度第一次聽陳滄唱歌,也慢慢坐直身體。 陳滄正面朝她,頭頂?shù)纳錈羰墙鄢扰?,他略微垂眸,兩片淡淡的陰影壓在眼瞼下方。 他氣度沉穩(wěn),深情與憾念凝在磁柔的嗓音里,“我必須說我真的不會喜歡你/我不喜歡你占據(jù)我所有思緒/連你的竊笑也像是鼓勵/從早安后的早餐到晚餐后的晚安……” 什么不喜歡,只不過是不敢說喜歡,因為太喜歡,才怕毀滅薄如蟬翼的羈絆和關系。 安度只聽第一段就明白他又在懷念他心里那個無法觸及的“朱砂痣”,心不由己,毫無防備地被一句又一句的歌詞捅出無數(shù)個針眼大的孔洞,澀意往外細細密密地冒,淹了肺腑。 一起流失的,還有早已僵硬的淺笑。 她意識到上次怒對他說“不許再想她”,陳滄的笑是不置可否的意思,而非答應。 今天他說“你是我的誰”,是真的沒有把她當作誰,她也沒有立場去對他要求更多。 溫柔,體貼,床品好,已經(jīng)足夠維持一場美妙的身體合作。 曖昧太過逼真,逼真得她差點失手打落一顆在懸崖邊緣的心,崖底是她不熟的情網(wǎng)。安度揉揉胸口,似乎這樣,心臟就能歸回本來的位置。 琴弦顫動,偶有華光從縫隙傾射,很柔和,但為什么會刺眼? 她悄悄離座,回到酒水吧臺,只取了涼白開,大號杯子,她仰頭喝水,能掩去彌漫空濛水霧的雙眼,卻斷不了聽覺。 他還在唱:“我放空了 我解脫了/你還是在我的眼里/我喜歡了 我討厭了 影響不了我的呼吸/原來我 已經(jīng)無法自拔/我秘密的 愛上你……” 清朗的吉他聲把普通的白水化成了高度數(shù)的酒,安度眼睛潤紅,她倚著吧臺闔目,看上去像是已經(jīng)微醺。 “欸,你以后彈吉他唱歌給我聽吧,好不好?”少女的笑聲很朦朧也很遙遠,敲得她腦內神經(jīng)再跳,鈍疼。 是了,青澀的真心應當在盈滿陽光的夏天和榕樹的陰影下奉獻,最好還有花草混合泥土的芳香,兩件白襯衫衣擺隨微風飄揚,畫面干凈得像掛著露水的檸檬。 不應該是在這里,這方花花天地承載不了歷久彌新的愛意。 安度拿一顆果籃里的青桔,往杯子里擠汁,果rou凌爛地堆積,她一手狼狽的酸澀。 陳滄手上撩過幾個簡單的音符,“你不必懂 我真的不會喜歡你/我不想要你因為我變得消極……” 曲尾幾近清唱:“有你的城市下雨也美麗/從黎明后的太陽到深夜里的月光/別想了 別想了 我不會喜歡你……” 今天下班來時好像真的下了小雨,不過和她沒什么關系。 十余個被捏癟的青桔躺在垃圾簍,安度捏累了,頹然地把加了過多酸味的白水倒掉。 韓楠不知什么時候來到她旁邊,他拍拍安度的肩,推一杯長島冰茶給她,笑道:“學姐還玩水?” 安度扯起嘴角,“有點無聊,有點口渴?!?/br> 她抬頭嘗一口,對上陳滄沒什么笑容的臉,像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只有眼底的碎光一閃而過。安度撇開視線找窗,意識到這里是四面封閉的包廂。 掌聲自小變大,繼而雷動,徐行之徹底成為陳滄的頭號粉絲,站在茶幾上要求他再來一首。 張佳和楊蔓妮手都激動地勾在一起,楊蔓妮興奮地猜測道:“哇哦!陳總監(jiān)是……是唱給某個女生聽的吧!” “到此為止。”陳滄放好吉他下臺,眼睛并不聚焦在特別的方向,輕笑了下,道:“以前沒有機會?!?/br> 沒有機會干什么?沒有機會唱給心底逗留不去的背影聽。 這場完美的彈唱表演,是對她的提醒與報復。 * 宴席帷幕將落,王燕說了句要抓緊趕地鐵,和大家先行揮手再見,幾個喝酒上頭的年輕人被點醒,互相攙扶著回家,眾人稍作收拾后包廂便空了。 安度面無表情輕嘬手中酒水,口味酸甜、還帶著微微的苦,像溫潤的紅茶,但多了分暗藏的辛辣,昏沉的漂浮感誘惑,她感覺心頭的重量隨之卸去一半,不知不覺四分之一下肚。 正要再多喝,奪酒杯的角色對調,陳滄面帶凜然怒意,“誰給你點的?長島冰茶五種烈酒混合,你想不省人事?” “要你管?”安度還清醒,沒找到韓楠,只當他去了洗手間,酒水灑濺兩人的衣服,她抽紙巾擦了擦,沒擦凈。 潤黃的紙巾被揉碎撕爛,安度音量上抬,“你是我誰?我不省人事關你什么事?” 陳滄取她外套,有些粗魯?shù)亟o她披上,“我送你回家。” 安度掙脫,“不要你送?!?/br> “陳總監(jiān)?!表n楠適時出現(xiàn)在門口,安度轉身,向韓楠那邊挨了挨,韓楠上前攬過她肩膀,安度不算暈,說不上是什么心理,順勢靠在韓楠胸前。 “學姐?”韓楠偏了頭柔聲喚,尾音訝異。 安度閉眼嗯一聲,像是極困,仰頭小聲和他說了什么,韓楠摟得更緊,頭更低,看上去像抱又像吻。 韓楠把她下滑的外套往上提了提,才對陳滄道:“包廂信號不好,我剛才出去叫車了。陳總監(jiān),我和學姐住上下樓,我們就不麻煩您送了?!?/br> 安度點點頭,眉宇不耐,“快走吧。” “也好,”陳滄微瞇起眼睛,情緒不顯,“剛出差回來,公司還有一些事要處理,既然你們叫了車,我就不特意繞路了?!?/br> “陳總監(jiān),夜晚開車,注意安全,再見?!表n楠笑容得體,聲音不似之前熱情,步履穩(wěn)健,攙著安度,幫她拎包出門。 * 安度所在的小區(qū)幽靜,入住率不高,夜幕四籠,陳滄把車燈關了,隱沒在層層樹影之中。 十六樓的燈在十分鐘后熄滅,陳滄指尖在方向盤處一點一點,節(jié)奏與秒針相同。 三百下,再五分鐘過去,十五樓始終黑暗,不見光亮。 敲打倏停,陳滄捏了捏眉心,撥打安度手機,第四次才接通。 “干嘛?”安度聽起來并不像睡下,是清醒的不愉快,陳滄心下稍安。 “你……”陳滄開口才發(fā)現(xiàn)自己喉嚨干啞,他停了停,問:“你現(xiàn)在是自己一個人在家?” 那頭似乎是在往地上扔東西,估計是衣服,“是啊,自己一個人在屋子里,怎么?你現(xiàn)在不想你的白月光朱砂痣了,寂寞了?” “確定……是自己一個人?”陳滄問得猶豫,不眨眼地凝著十六樓她的房間窗口。 安度很生氣:“不是一個人還是幾個人?陳滄你是不是有?。磕阋臀艺f鬼故事嚇我?” 她低聲諷刺地嘀咕:“有本事找朱砂痣嚇去,怕是舍不得嚕?!?/br> 十五樓室內終于透出光暈,陳滄輕舒了口氣,笑,“大小姐脾氣,你早點睡?!?/br> 沒等陳滄說完話,安度把電話掛了。 手機的光映著他緊蹙的眉眼,陳滄再在車上靜坐一會,斂去情緒,驅車回往雷盛宿舍。 * 年關將至,雷盛園區(qū)皆暗,宿舍樓本就屬于新建,只有高職級的員工有申請資格,名額稀少,22層只有陳滄一人入住。 “……行了,媽,我今年回去過?!标悳嬉皇殖种謾C通話,一手擰開門把。 靠近沙發(fā)的小壁燈亮著,光線很微弱,一條秀白的倩影坐在行李箱,抱臂沉著嘴角,面容清冷,帶了絲怨。 陳滄輕抽了口氣,用了一百分的自制力才沒叫出聲,腳步不自覺往后一退,接著鎮(zhèn)定下來,掛了電話,把門用力一關。 “你怎么在這里?!”他三兩步走近,眸中鋪滿震驚和不可思議。 安度冷笑,“陳總監(jiān)加班加得愉快嗎?還是去哪里默默懷念某個姑娘了呢?” 陳滄眼光粗掃室內,發(fā)現(xiàn)她把自己的個人物品清空了,他扣緊她手腕拉她站起,笑了笑,“做什么?要搬走?” 安度側頭閉眼,就是不看他。 陳滄想到什么,偏正她肩膀,表情變得很凝重,問道:“你不是和韓楠回家了嗎?你家住在十六樓?” 安度有反應了,皺眉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十六樓?你有我家地址?”接著她嘲弄一笑,“哦——你不會是跟了我一路吧?” 陳滄不答,半扯半拖帶她到沙發(fā)坐下,神色更嚴肅,“韓楠,住在你樓下?他有你家鑰匙?” “我去,你說什么鬼話呢?你真的是有病!怎么可能!”安度像聽到什么天方夜譚,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我在你心里就那么沒點數(shù)?” 她又笑,“不過就算有,也沒什么吧,我和他這么熟,畢竟做不到像你一樣公、私、分、明。” 最后四個字怒目切齒。 陳滄神容驟寒,眼睛看著她方向,但不是在打量,更像在思考。 安度也沉默著,下巴微仰,一臉不爽。 寒氣散了,陳滄唇角勾了勾,“嗯,你的自由,是沒什么?!?/br> 安度聞言怒火四起,起身拉著行李箱拉桿就往門口走。 被一道力道阻礙,陳滄抬手攔著她的腰,“安度。” 他抓住這個細小的停頓,將她的手臂,肩膀,后背,一并攏在胸前,下巴蹭在她頸側,低低地笑:“生什么氣?過來就是收拾東西?以大小姐的性格,應該是扔了不要吧?” “哦!陳總監(jiān)提醒得好!我都忘了我特意來這里的目的!” 中途安度找借口說有重要的資料落在公司,讓韓楠自己回小區(qū),她換車直奔2219。 不知道為什么扯謊,也不知道為什么收拾好了還要特意等他回來。 安度轉身,動作輕佻地撫上陳滄的胸口,手指隔幾厘米點跳一下,“我是來睡你啊,才發(fā)現(xiàn)睡一個心里有人的男人,感覺很不錯。我也想知道,是不是每一次和我上床,你都想著她的臉呢?” “睡我?”陳滄笑得更放肆,胸腔都震動,“沒記錯的話,你今天生理期最后一天,你要怎么睡?” 他探到她腿間,果不其然摸到一塊棉墊,證實后他收了手,沖她揚揚眉。 安度一怔,想起晚上他給她的莫吉托是特意去冰的。 陳滄兩指捏抬她下巴,壓住兩片柔軟在唇間細吮一會,鄭重道:“至于每一次……和你就是和你,沒有想任何別的人?!?/br> 說得和真的一樣。 她嘴撇了撇,委屈騰騰躥上眼睛和鼻子,接著別開臉,低頭不說話。 “這么晚了,還去哪里?”陳滄嘆氣,摁她回沙發(fā),又打開她行李箱,一件一件物品歸回原位,“這里你可以一直住?!?/br> 他連她外套喜歡翻內面掛起的習慣都記得,安度聳聳鼻子,那句“你對我是什么感覺”在喉嚨里翻騰十幾次,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身心都折騰累了,安度和他自今晚開始結了層看不見的芥蒂,她不再和他搭話,只洗了澡,側著身躺在床上玩手機。 陳滄打開電腦,戴著耳機處理工作,兩人默然無言。 * 安度手墊臉,正想找鈣奶傾訴,收到她發(fā)來的消息:“錢白天打到你卡上了,轉賬有額度,分了批次,記得看哦。” 足足二十萬,錢果然包治百病。 安度頹喪一晚的心情亮堂許多,她坐起來,高興地發(fā)語音:“?。≈x謝親愛的,么么噠!” 她瞥見坐在沙發(fā)上弓背處理工作的陳滄表情變得有些詭異的精彩,一會看看她,一會看看電腦屏幕。 安度昂下巴,“看什么看?沒見過和小姐妹關系好?” 陳滄戴著耳機也能聽清她說話,點點頭道:“嗯,現(xiàn)在見到了?!?/br> “奇奇怪怪?!卑捕揉絿?,手指快速在手機九宮格撥劃,把郁悶一天的事情傾倒給鈣奶:“我和你八一八!陳滄這種人真的非常討厭。你知道吧,他就是那種放進乙女游戲,不出三章就想把他當成NPC,路人甲乙丙,直接分解成材料養(yǎng)別的角色的人?!?/br> 鈣奶回復:“你是不是對他偏見太大了?!?/br> 偏見?絕對不是偏見。 安度甚而故意地再發(fā)語音:“心里有白月光還亂撩撥別人的那種男人啊,我看小說都不想要!也不知道裝深情給誰看呢!渣男,真的渣!” 陳滄面上表現(xiàn)更奇怪,上下唇緊抿,不是處理工作的嚴肅,更像艱難地憋笑。 但他只認真地敲鍵盤,應當是沒注意聽她的諷刺內容。 鈣奶:“你怎么知道這些?你又不喜歡他,渣不渣應該和你沒什么關系吧?!?/br> 安度瞪眼,手指微抖,字打得飛快,“都……都聽別人說的。我是不喜歡,但是我心有正義,替天行道。同情哪個老實姑娘接手!反正誰愛要誰要,我就是看不慣,哪哪都看不慣![嘔吐]” 鈣奶這次的回復是三個[微笑],[微笑]在現(xiàn)今的社交網(wǎng)絡,意味著“呵呵”。 安度:“?” 鈣奶又發(fā)了個[晚安]的表情包便下線了。 陳滄要笑不笑地注視她。 安度很郁悶,沖他惡意地做了個鬼臉縮回被窩。 * 困意在盯著手機屏幕幾分鐘后席卷,她將將合眼。 手機還停留在和鈣奶的對話框,屏幕不滅,提示只有20%的電量。 陳滄合上電腦,抽走她手機幫她充電,然后貼著她躺下。 安度有意向遠離他的方位挪了挪,再往前幾寸就要掉下床,陳滄好笑,側身把她撈回,“睡著了也生氣?” “沒……睡著……”安度扭動,陳滄鎖得牢,她動了一會便停了,囁嚅著說:“你……你去找你的朱砂痣……” 陳滄抬身,往她氣鼓鼓的臉頰上落幾個輕淺的吻,然后在她耳邊說:“傻子,我找到了啊。” 安度迷糊著,還要固執(zhí)己見,聲音憋憋屈屈,“找到了就追啊,那……那你別找我了啊,別對我這么好,不,你對我很壞……” 陳滄撫她眉心,親吻轉移到她唇角,“那我要對誰好?” “……”安度潛意識逃避答案,緊閉著眼睛,真的睡了過去。 陳滄笑笑,溫熱的手掌覆在她小腹。 手機進來一封郵件提醒,陳滄點開,沉肅再現(xiàn),維持了數(shù)分鐘。 他緊了緊懷里的人,眉間松展,回復:“知道了,靜觀其變。” —分隔符— ?謝謝大家投豬留言。能體會到追更熱情的流失QAQ 這章很長,長評太優(yōu)秀了QAQ真的很感謝。 這章寫得有點差,我會修一下。 4:22修文